第65章 一回來就是一大堆爛攤子
剛好,去了羊肉的腥膻,又不老,鮮香多汁,令她贊不絕口。“湘怡,你也多吃一點。我看你最近加班,又瘦了。咱別離那個二傻子,讓她自己得瑟去。”思思嫌棄小麗。
小麗不幹了,“湘怡可是我請來了,你這在這拆臺呢,可真不地道。”
兩個人這麽多年還是一樣,見面了,總免不了吵吵鬧鬧。寧湘怡坐山觀虎鬥,笑得合不攏嘴。
“湘怡,你嘗嘗這個竹荪,酸辣爽脆,可好吃了。”小麗給她夾了一大塊放在碗裏。
寧湘怡基本沒怎麽動手,盤子裏的菜卻沒少過。“你們兩個是存心要把我養胖啊!”
小麗笑:“你要是能胖,真是阿彌陀佛了。要真能把你養胖,我就跑去找清哥邀功了。”
“不過好可惜,明飛不能來,咱們好久沒在一起聚了。她原來可愛吃火鍋了,現在是沒有這個口福了。”思思嘆息。
談起明飛,寧湘怡确實好一陣子沒見她。去年回國的時候,她就已經懷孕了,算算日子,還有2周就要生了。她提議飯後去買些嬰兒用品,二人也都舉雙手贊同。
這個時代,小孩一出生往往新衣服穿都穿不完。雖然知道不會缺,但是看大那些可愛的小衣服、小褲子,三個女人忍不住下手。只一下子,就都是大包小包。
寧湘怡看上了一輛傘車,堅固又輕便,随手買下了,二人便把袋子索性扔車裏,輪流推着。在母嬰區逛了一圈,生活用品、玩具、衣物,很快堆滿了小車。
寧湘怡推着車子往前走,小麗不禁調侃:“湘怡,看你推得那麽專業,什麽時候你也生一個,我還等着當幹媽呢?”
寧湘怡心裏一涼,生娃這事,她還真沒想過。除了上次被人下藥了,寧湘怡和林風清連親密舉動都沒有。她什麽都可以計劃得很好,但生孩子這件事,她真的沒有想過。她借微笑掩飾自己的尴尬,“我們還沒有計劃,要有,也要在你們之後了。”
小麗擺擺手,“啊別啊,你們在一起這麽多年了,被我們趕超,說不過去吧?”
“哎,我們這種老古董,車馬太慢,只夠愛一個人,比不上你們開飛機追,一年功夫可把一大批人全甩下了。”
小麗:“我說不過你,老大,你不讀文真是可惜了。不過,我們宿舍四朵金花全都名花有主了,在大學同學裏,也算打成了一項成就。”
見她笑得一臉得意,思思忍不住打擊她,“你還好意思說‘四朵金花’,你不是我們寝室的狗尾巴草嗎?”因大學期間小麗曾用過“天涯何處無芳草”這個網名,就經常被室友調侃“什麽草?狗尾巴草”。
“切!”
再見到明飛,人已經從那個高高瘦瘦,帶着幾分灑脫的少女變成了珠圓玉潤的少婦,渾身散發着母性的光輝。
今天周六,她在家裏休息,肚子已經隆起得老高,走路也略顯蹒跚,見到三人,喜出望外。“什麽風把你們吹來了?”工作之後,每一次相聚都顯得難得。
“西北風吹來的。”小麗故作心痛狀,“看我們對你多好,為了給你買東西,把自己弄成了月光,現在指着吃土喝風過活了。”
明飛被她逗樂了,摸摸她的頭,“不怕,我這歡迎你來蹭飯,我做的多,也吃不完。”
思思詫異:“你還自己做飯呢?”
“外面做的不健康,還吃不了幾口,索性自己做了。還好,也不是很麻煩。”她笑着說,可是寧湘怡從她眼中卻看到了一閃而過的悲傷。
明飛的丈夫不在家,家裏成了四個女人的天下。
幾個人一起做飯,一起聊八卦,最後三個人更是一個個跟孩子似的湊到明飛的肚子上聽寶寶的胎動,起各種稀奇古怪的名字。
舍友小聚之後,寧湘怡的備忘錄裏又多了一條——明飛生産。預産期就要到了,她特地買了一套小金器,一對镯子加長命鎖。之前她老覺得黃金的顏色過于俗氣,但看見別人家虎頭虎腦的娃帶着傳統的小金镯子煞是可愛,她轉頭便買了一套。想着白嫩的小胖手戴着小金镯子接就覺得可愛。
電話鈴聲響起,寧湘怡看了一眼號碼,笑着接了電話:“喂,小麗,怎麽了?”
“湘怡.....”電話裏傳來小麗的抽噎聲。
“怎麽了?”寧湘怡的臉色暗了下來。
☆、生死有命(修)
“小麗你慢慢說,別哭!”寧湘怡穿上外套就往外走。小麗向來是個樂天派,她哭成那樣指定是有事。她拿着手機,飛奔下樓,一邊還接着電話。
“湘怡,明飛臨産了。”
寧湘怡跑到了樓下,坐進了自己的跑車。
“你快來,情況很不好。我在咱們醫院産房門口,你快來。”小麗泣不成聲。
“轟——”,伴随着發動機的轟鳴聲,寧湘怡的車像箭一樣般飛速駛離,驚動了不少住戶紛紛亮燈查看。
夜間十點,車不多,她在四環的馬路上風馳電掣直奔市中心而去。路燈次第向後退去,但前方的燈火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第一次覺得北京是那麽大,去醫院的路好長好長。握着方向盤的手心裏不停地出汗,她感到自己的心在胸膛裏撲通撲通地狂跳,狂亂到閃過一瞬瀕死感。
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她在心裏一遍遍告誡自己。
連闖十個紅燈,寧湘怡終于到了醫院。她一路飛奔跑到了産房門口,在那裏找到了眼淚汪汪的思思和小麗。
“小麗,思思,明飛究竟怎麽了?”寧湘怡克制着自己的情緒,“冷靜點,說清楚。”
“湘怡,如果不是明飛出事了,我們不想找你的。”寧湘怡受傷剛好,本身也需要休養。“可是明飛的情況,真的是......”小麗說到一半,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寧湘怡被她哭得心煩意亂,“思思,你來說!”
“明飛今天臨産了,我來醫院的時候,産程還是很順利的。我來的時候她剛好生完,我還進産房看了她一眼,随後她生完了在産房觀察,我們等着她回病房。卻不想......”思思吸了吸鼻子,“觀察期間她開始不停的出血,然後就說是羊水栓塞,要切子宮。結果家裏不同意,後來還是明飛自己簽的字,可是等切完子宮,已經DIC(彌散性血管內凝血)了。”說着,思思還瞪了瞪角落裏的母子,那是明飛的丈夫楊業和她婆婆。
寧湘怡此刻無暇顧及他們,“那明飛現在怎麽樣了?”
思思擦了擦眼淚,“手術做完了,轉重症監護室了,我們正準備過去。”
“好,別哭了,我們走,去監護室。”
有了寧湘怡,二人有了主心骨,情緒穩定了許多,三人結伴風風火火地往監護室趕。
這裏是母校的附屬醫院,認識的人比比皆是。何況還有寧湘怡帶着,她們很快找到了監護室的值班老師,換上隔離衣走了進去,楊業母子則等在大門外。
明飛被安置在一個角落裏,面色蒼白,連着的監護儀時不時發出警報。輸液架上,挂着好幾袋液體,她現在開了好幾路通道在輸液,露在被子外的手臂上,可見點點花斑。
情況不容樂觀。
寧湘怡深吸一口氣,輕聲喚道:“明飛,明飛,我是湘怡,我和小麗、思思來看你了。”
只見她的眼露出一小條縫,吃力道:“湘怡,你來了。”她的目光又掃了掃旁邊的二人,咽了咽氣道:“謝謝你們大晚上地都趕來看我,在這個時候還能看到你們,我真的很高興。”
笑着,笑着,她的眼角滲出了一行清淚。“在臨床上,談了那麽多年的風險,卻沒想到我自己會攤上概率極低的這百分之一百。”她的牙龈也開始出血,滲到了嘴角。
“別瞎說!”寧湘怡握住了她的手,已是冰涼。她微微側過臉,轉了轉眼球,硬是把眼淚憋了回去。“我們救治得很及時,會好的。”其實這話她自己都不信。
“湘怡,我也是學醫的,結局我已經知道了。只是這個時候,我想見見我剛出世的女兒,她還那麽小。”談及女兒,那冰涼蒼白的手有了不少力道。“如果可以,我想抱抱她,我怕......沒機會了。”她聲音漸漸壓低,顫抖了起來。“湘怡,幫幫我,幫幫我,好不好。”
“好。”
半個小時候之後,寧湘怡抱着孩子回來了。臉還是發紅的皺皺的一團,還帶着胎脂。
“孩子,我的孩子。”明飛的麻藥還沒有褪盡,坐不起來,只是費力地擡了擡手。
寧湘怡把孩子放到她身邊,新生兒嗜睡,她還沒有感覺到外界的變化,睡得正香。
“湘怡、小麗、思思,你再幫我一個忙好不好?幫我化妝,在女兒面前,我想做一個漂亮媽媽。”
奇怪的要求,衆人都是一愣,只是隐約感到了背後的悲涼。
“好,我幫你。”她們來得匆忙,都沒有帶那些小東西,但寧湘怡記得自己車裏還有幾件林風清送給她的化妝品。
寧湘怡跑出去拿東西,留下思思和小麗陪着明飛。監護儀上,血壓和血氧勉強維持着,液體輸了一袋又一袋,可新出的血報告,依舊不容樂觀。
雖然極力控制,小麗和思思的眼淚還是吧嗒吧嗒掉,即便戴着口罩也掩蓋不了。反倒是明飛安慰她們:“你們別哭了,我還行。你們還記得大學時候老師說的嗎?當我們穿上這件白大衣的時候就該将個人的情感放到一邊,你們面前的只是一個病人,攤上了那概率極低的風險而已。”
她不說還好,一說她們兩個哭得更兇,只是捂着嘴不讓自己發出聲。大家都是醫生的,結局早已心知肚明。
十多分鐘後,寧湘怡拿着東西回來了。病床上的明飛,面白如紙,眼眸中的神采也一點點消散。湘怡真的認真地替她梳頭,打粉底、描眉、塗上口紅,讓已如風中殘燭的她回光返照。“準備好了嗎?”
明飛艱難地點點頭。
攝像頭打開,寧湘怡應她的要求,給她錄制一段VCR。
鏡頭裏,明飛面帶微笑,眼神裏慢慢的愛意。
“寶寶,今天是你一周歲的生日,媽媽祝你生日快樂!你現在已經會走了,很快就能又跑又跳和大孩子一起玩了。”
“寶寶,今天是你二周歲的生日,媽媽祝你生日快樂!下半年,我們就能進幼兒園了,你會有好多好多的小朋友一起,是不是很開心!”
......
“孩子,今天是你十八周歲的生日,媽媽祝你成日快樂!媽媽的小寶貝如今已經長成大姑娘了,可以獨當一面了。原諒媽媽這麽多年沒能陪伴着你,但媽媽真的很愛你。”
說完這一句,大家都不約而同留下了眼淚。短短的一個多小時,她竟已經想好了女兒今後的十八年。
畫面的最後,明飛偏過頭,想貼一貼孩子的額頭,卻發現連這最後的一個動作都萬分艱難,還是寧湘怡幫了一把才完成。
“明飛,你不許烏鴉嘴,以後的日子還好長好長,我們會一起陪着你看着孩子長大。”監護儀上的心率越來越快,明飛出的冷汗越來越多,皮膚上的瘀點瘀斑也越來越多。盡管一直在輸血制品,病情依舊一直惡化。寧湘怡明白已無力回天,但還是努力安慰她。
——
監護室的門打開了,醫生出來喊道:“請問嚴明飛的家屬在嗎?”
“在,在,我在!”楊業從一旁的長椅上起來,楊母也湊了過來。
“我們已經盡力搶救了,但是她病情已經惡化,搶救無效,已經死亡。”因為是同門,值班醫生的口吻也很是悲傷。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白天她還是好好的,你們這可是北京最好醫院!”楊業猛地抓住醫生的手,情緒激動。
“你們趕緊進去看她最後一眼吧!”
等楊家人進ICU的時候,寧湘怡為她拉完了最後一張心電圖,平平整整的一條直線。
她機械地幫她拔掉那些針頭。“給明飛換上自己的衣服吧,她那麽愛美。”原來悲傷到一定程度,竟是連淚都流不出來,只是每次開口都如鲠在喉,整個胸腔都在痛。
小麗和思思早已捂着嘴,相擁泣不成聲。
小小的孩子仿佛也覺察到了什麽,咧開嘴,哇哇大哭起來。
淩晨四點,太平間。
寧湘怡幫着明飛換好了衣服,守在這裏,等待車來接。楊業母子也陪在這裏,思思和小麗留在上面照看孩子。
明明是喜事,一下子變成了喪事,任誰也難以接受。楊業一個大男人,竟好幾次撲在明飛身上,哭得涕泗橫流,語無倫次。念他傷心,寧湘怡只能自己強撐着,聯系明飛父母,聯系車,聯系殡儀館。為了讓自己保持冷靜,她在自己的手臂上掐出了好幾塊淤青。
“湘怡,你是明飛同學,你也是醫生,剛才搶救的時候你也在裏面,他們真的認真搶救了嗎?怎麽好好的,人說沒就沒了!”楊母攤着手,一臉痛心。
“如果真的有辦法,你覺得我會見死不救嗎?”那樣,不管付出多少代價,她也會救她的。
“可好好的人,說沒就沒了,醫院總得給個說法。這人一送進ICU就沒了,ICU還好意思收費那麽貴,這筆錢我們不能交,醫院還得賠償我們。”
寧湘怡算是聽明白了,“原來你是心疼錢!”她眯了眯眼,淩厲的目光看得老太太一怔,乖乖閉了嘴。
——
早上7點,林風清收拾好東西準備去上班。
當他走到門口的時候,門卻開了,寧湘怡站在門口。他笑着迎上去,但笑容很快凝固,只見寧湘怡雙眼猩紅。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她已經撲到他懷裏,随即喉間傳來壓抑的哭聲。
“湘怡,怎麽?”林風清扶她進屋,他試圖将她從懷裏拉出來,問清楚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可是她只是固執地埋首在他的胸前,小聲啜泣。
他沒有打擾她,只是輕輕撫摸着她的長發任由她發洩,新定制的西服被她□□得一塌糊塗。
她發洩夠了,才緩緩擡起頭,“明飛,明飛死了。”
她抱着他,哭得像個迷失的孩子。
作者有話要說: 重新調整了一下
☆、混亂
“明飛,明飛她死了!”寧湘怡哭得像個迷失的孩子。
她眼睜睜地看着她的生命一點點消逝,卻無能為力。醫者不能自醫。縱使見過太多生死,經歷過太多的悲歡離合,看着親近的人從身邊離去,量誰也做不到波瀾不驚。
“好好的,怎麽就沒了?”他記得前幾天還看到寧湘怡出去幫她買了很多母嬰用品,她還興沖沖地說要給明飛準備一份大紅包。這樣的變故,确實很突然。
“生産過程中羊水栓塞了,沒救回來。”
雖然對醫學術語了解不多,但羊水栓塞他也聽說過,是生産過程很少發生但一旦發生死亡率極高的一種并發症。
“有沒有什麽我能幫你做的?”他拿起手帕輕輕擦拭她眼角的淚痕,向來堅強如磐石的她此刻哭得像個小可憐,一雙大眼水汪汪的,淚水随時都會溢出來。
寧湘怡接過他的手帕,自己擦了擦。“沒什麽要忙的。阿姨和叔叔我已經聯系了,他們已經在來北京的路上了,殡儀館我也也聯系了而且我讓娟姐去幫忙照顧孩子了。”娟姐是她的保姆,在北京的幾處房子也都是她在料理。“你只要陪我最後送她一程就行。”
明明心裏那麽難受,卻還是要強忍着悲傷安排好所有的事。他的女人就是這麽傻,這麽堅強。
“湘怡別哭了,你做得夠好了,別自責。”他摟着她,将下巴輕輕靠在她的頭頂,“你不是常說,醫生能做的不過是:有時去治愈,常常去幫助,總是去安慰。你其實都做到了。”
林風清的手機在這個時候響起,是他的秘書打過來的。今天公司有一個會議需要他參會,算算時間,這個點他該去公司了。他接起電話:“今天的會議讓吳總代為主持,你做好會議記錄,會議結束把會議記錄發給我。”他簡單交代了幾句,便挂斷了電話。
“你不去公司了嗎?”寧湘怡已經止住了眼淚。
“沒關系,陪你。”
“我沒事的,你去公司吧。”她不想拖累別人跟着自己一起難過。
“什麽事情也沒有你重要。”
——
明飛的公寓。
寧湘怡熬了一個通宵,被林風清勒令睡了一個小時之後,換了一身衣服就過來了。
林風清跟在她身後,提了很多嬰兒用品和奶粉過來。
客廳基本騰空了,放着白色調的花束,簡單布置成靈堂,明飛的屍體暫時放在客廳的空地上。她的父母還沒有到,要讓他們見上最後一面再出殡。
小麗和思思累得在客房裏睡倒了,娟姐在主卧哄孩子,楊家母子卻是不見了蹤影。
“娟姐,他們人呢?”
“他們去醫院了,說是還有什麽手續沒辦完。”娟姐輕輕地拍着孩子,直嘆氣,心疼孩子這麽小就沒了媽。
想着無非也就是結賬、開證明之類的事情,寧湘怡沒有太在意。
孩子這時哇哇哭了起來,娟姨一看,尿濕了,讓寧湘怡幫忙換尿不濕。寧湘怡沒有經驗,新生兒又是柔嫩的一團,她又生怕傷着孩子,整個過程竟是畏手畏腳。換個尿不濕而已,竟是出了一腦門汗。
原本以為林風清站在一旁看熱鬧,卻不想他竟然默默在一旁涮奶瓶。洗幹淨之後,對着奶粉罐子上的說明書,還認真地算小嬰兒的分量,一只大手撚起小勺子一點點算準了分量,泡好遞給寧湘怡之前還特地試了試溫度。
“從出生到現在還沒有吃過,寶寶也該餓了。”
接過奶瓶的那一刻,寧湘怡的腦子裏只閃過一句話:心有猛虎,細嗅薔薇。
——
X醫院裏,依舊是人滿為患。病人和家屬拿着各種檢查單,看着醫院的路标,依舊是走得暈頭轉向。
人群中,有一小群人分散在人群中,時不時對一對眼,闊步往前走。
産房門外的長椅上,坐了不少人,時不時看一眼病人出口的方向。每一次開門,都有不少人從椅子上站起,張望着,看是不是自己的家人。
産房的門再次打開,又有一個産婦和嬰兒被送了出來,家人聽到名字,立即圍上前,連連道謝。醫生向家屬交代了幾句,随後護工和護士将病人和新生兒送回病人。
一切像往常一樣,只是當醫生準備轉身走回産房的時候,卻被人突然揪住了衣領。多年的經驗,第一反應就是醫鬧尋事。她立刻護住脖子,揪住衣領翻身一扭掙開了,連退數步正面對着來人。“有話好好說,別動手動腳。”
來人是個粗壯漢子,一臉絡腮胡,面帶兇相,惡狠狠地說:“昨天我的表妹在你這裏生産死了,今天我們就是來要個說法的。”“大表哥”随即轉身看着不遠處坐着的圍觀群衆,一個彪形大漢,眼淚竟是說下來就流了下來,“昨天我的表妹明飛,就是在這裏生産,好好的一個人進去,只是生個孩子而已,居然人沒了。X不是號稱北京最好的醫院嗎?難道連接生都不會嗎?現在我們就是要讨個說法,讨個公道。”
跟在他身後的各種叔伯娘舅,堂表兄弟都紛紛響應,喊叫聲在擁擠的走廊裏震耳欲聾。
那醫生馬上明白過來,這是有糾紛遇上醫鬧了,趕緊按下了牆上的報警裝置,随後按下自動門退了回去。
一幹人守在門口,拿出了準備好的橫幅,套上了事先準備好的孝服,一群人賴在産房門口竟然哭上了。
他們攔住了其他家屬的去路,但也并不和他們起沖突,只是鬼哭狼嚎。
醫院的保安很快趕到,“做什麽,你們做什麽?這裏是醫院,是病人看病的地方,不是你們胡鬧的地方,快走!”保安隊長帶着一隊人過來了,他們手裏拿着電棍,放在身前,作為對他們的作警告。
可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大表哥”渾然不懼,反倒插着腰上前,質問道:“你們也知道這是治病的地方,我們好好一個姑娘,就這麽不明不白死在這了,你們必須給我們一個說法!”
“對,給說法!”衆人紛紛附和。
言語溝通失敗,保安直接上手拉扯他們,試圖将他們攆出去。中間不知是誰倒了,大喊一聲:“保安打人了!”
“他們仗着醫院大,就不把我們這些病人和家屬當人看。”
一幹人吵吵嚷嚷,場面更加混亂。
這時産房的門再次打開,産科的胡主任走了出來,一個年近六十的老太太,一個頭發花白身形瘦小的老太太。她舉了舉雙手示意,沒人理會,她也只得扯着她那沙啞的嗓子喊道:“大家安靜一點,大家聽我說。誰是産婦的丈夫?”她一眼就看出了這些是假家屬,直擊根本的問題。
“我是!”楊業從人群中走了出來,不似周圍人的粗鄙,對老主任帶了幾分尊敬。
胡主任看見他,沒有說話,反倒是先鞠了一躬,随後心平氣和道:“年輕人,你的心情我理解。明飛是我們醫學院畢業的,她的意外,我們這些醫務人員也很痛心。只是有時候病不由人,就算我們做得再周到,也總有些風險是規避不了的。你對我們的醫療過程存在疑問,我們接受你的質疑。但也請你選擇合情合理的手段,不要幹擾醫院正常的秩序。這裏面的每一個産婦,她們也一樣有家人,家人都在外面等待,你們這樣做,讓其他人怎麽辦?不如我們坐下來好好談一談,直面裏面的問題,不要牽扯到其他不想幹的人。”
胡主任言辭懇切,而且一上來就先示弱,随後步步為營占領制高點,楊業無法反駁她。
“你們說得倒是輕巧,談,談有什麽用?換我媳婦命來。”一個老太太突然沖了出來,倒在産房門口,呼天搶地,“我可憐的孫女啊,剛出生就沒了媽啊!我的親家可就這一個寶貝女兒啊!”楊母賴在地上,大聲哭嚎。
楊業身後原本已沉默的衆人再次高亢起來,“是啊,說得好聽,光談有什麽用啊,命都沒了。”原本熄滅的柴火掉入一顆火星,再次複燃。
“你們別這樣,你們聽我說啊!”胡主任試圖控制局面,只是她哪怕扯着嗓子喊,聲音也完全被衆人的呼喊聲蓋過了。
楊母情緒激動,更是直接撲了過來,試圖抓她:“你們都是專家,你們都是教授,可就這麽個生孩子怎麽都能把人給生沒了。你們這是什麽專家,什麽教授?”她上來就要撕扯老主任。保安隊長動作快,一把拉過胡主任,把她護在身後,結果被楊母又抓又撓。他一個擒拿,抓住了楊母的胳膊反擰到身後将她按在了地上。
“啊!保安打女人了!”這一叫嚷,人群激憤,場面再次失控。
“咔擦”,“咔擦”,閃光燈突然亮起。這種混亂的場面怎麽能逃過記者的法眼,很快便有人聞風而來,架起□□短炮,一頓猛拍。
“別拍了,別拍了!”
“這裏是醫院,謝絕拍照!”
保安一邊試圖制止他們,一邊又要控制來鬧事的人。很快便有人倒在地上扭打在了一起。
“啊!”
“快住手!”
女人的尖叫,男人的怒吼混雜在一起,場面亂成了一鍋粥。
☆、扭轉
現場場面混亂不堪,保安們只能将這群人圍在裏面,努力将醫務人員和其他患者家屬隔開,保證他們的安全。
“還我女兒命來!”伴随着一聲尖叫,又有一對夫婦沖了過來,沒有撲向保安,而是沖向了楊家母子。他們身後還跟了十來個人。
一個老太太一把揪住楊業的衣服,對着他就是一頓亂捶,哭喊道:“還我女兒,還我女兒。我把好好的女兒嫁給你,怎麽就這麽沒了?”一同來的老大伯也是泣不成聲:“我們倆就這一個女兒啊!怎麽嫁到你們家,說沒就沒了?”
楊母見狀趕緊止了哭,上來護兒子:“親家,親家母,你們這是做什麽?明明是醫院的過失,你們揪着小業不放做什麽!”
“現在起,我不是你什麽親家!如果不是你兒子不肯在手術書上簽字,耽誤了時間,最後我女兒也不一定會死。”
嚴母的一句話,瞬間改變了局面。一下子從醫院救治不及時的醫療糾紛演變成了丈夫拒絕簽字延誤手術時機、婆家娘家就此撕破臉的家庭內部矛盾。
這裏面多半包含着婆媳大戰、重男輕女等內容的家庭倫理大戲。這一轉折,記者們拍的更是熱烈。
“親家你胡說些什麽?”楊母一雙三角眼打量着周圍,她注意到被楊母這麽一鬧,形勢對他們很不利。
“我胡說,你們扪心自問,你們是怎麽對我女兒的?”嚴母痛心疾首的控訴。
嚴父看了看他們身後那些壯漢,也全然不顧地拆臺。“我女兒懷孕的時候可也沒看見你們家有親戚來看過她,這人一沒了,你們倒是齊刷刷一起來了。”
這話再明白不過了,這些人都是假親戚。
“大表哥”一行人也是一臉懵逼,他們本來就是假親戚,不過是收錢辦事。可他們在這賣力表演,怎麽婆家和娘家倒是撕起來了,這讓他們怎麽弄?
一時局面逆轉,變得對醫院有利。
人群中,寧湘怡拉了拉保安隊長的衣服,給了他一個眼神。隊長會意,趕緊抓住機會,示意手底下的人上去,把這群人控制住,趕出醫院。
一場混亂終于結束。
産科會議室,嚴家夫婦坐在桌前,對面坐着胡主任,寧湘怡和小麗她們也坐在一旁。楊家母子丢了面子,已經灰溜溜地走了。
嚴母眼淚漣漣,嚴父則含着淚,時不時給她遞紙巾。她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緒,開口道:“胡主任,我們來這裏不是想鬧事的,我們只是想了解中間的過程。A大醫學院是小飛的母校,雖然她不在X醫院,而在其他附屬醫院工作,我們也相信這裏,肯定會盡力救治的。我們來這裏,不是為了錢財,只是想要當時的真相。”話說完,她再次泣不成聲。
胡主任叫來了夜班的醫生,和助産士,還原了一下當時的場景。
——
明飛生的過程比較順利,只是孩子偏大一點,7斤4兩,幸運的是她骨盆條件好,總歸是生下來了,輕微裂傷。
小麗和思思還一起溜進去看她了。“明飛,你好棒,我看看都覺得疼。”思思看了看旁邊的小公主,粉嫩的一團肉肉的,好像抱抱。
小麗:“我要給湘怡打電話,她知道了肯定開心死了。”
“別了,湘怡從那邊過來都得十一二點了。她自己傷好沒多久就在那加班加點地忙了,我們還是不要折騰她了。明天告訴她,也一樣。”
産房裏,醫務人員進進出出,時不時傳來産婦撕心裂肺地嚎叫。
“你們兩個也回去吧,反正也沒什麽事了,好好休息,你們也辛苦了。”在這關鍵的時刻,有室友的陪伴,着實是一件幸福的事,她很滿足了。
“不累,不累,我現在精神抖擻。我已經和主任請了明天的假,晚點回去沒關系。”小麗并不急着走。
“你們在這妨礙到別人幹活了,回去吧,一會我就回病房了。”
把兩個人勸了回去,只剩下明飛一個人躺在那裏,但她看着旁邊的寶寶,就覺得滿足。
兩腿之間,黏黏膩膩的,起初,她只以為是産後的惡露,沒有太在意。
可是惡露似乎沒有減少的意思,一直很多,随後她感覺到胸口悶,喘不過氣。她馬上意識到不對,叫了産房的醫生。醫生一看,兩股間全是鮮血,直叫不好,趕緊把人往手術室送。
手術室裏護士迅速地準備器械,麻醉師、醫生已經到場,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但明飛覺得越來越難受,她開始發暈,她感覺呼吸變得困難,躺在那裏,她能感覺到胸腔裏心髒在不停地狂跳,伴随而來的是一種瀕死感。她腦子裏已經有些明白怎麽回事了,虛弱道:“醫生,要切子宮是嗎?”
“是,考慮羊水栓塞,現在只能切了。發現的還算及時,不會有事的。”她安慰她。
“好的,我明白,切吧。”反正她有女兒了,也知足了。
一切都準備妥當,麻醉、消毒,只等丈夫簽字,手術就可以開始了。
這個時候助手匆匆忙忙跑了回來,“家屬,家屬不同意手術。”
“有沒有說明白病情的嚴重,如果不切子宮拖延下去,會危及生命的。”主刀都已經拿好刀準備開始了沒想到還有這麽一出。
“老公很猶豫,老太太直接拒絕了,她還說生個孩子哪會有什麽事,說還要生二胎,非常堅決地拒絕了。”
“搞什麽!”主刀咒罵一聲。“明飛,如果兩分鐘沒有回來,你就自己簽吧?可以嗎?”
“可以。”
主刀拿着手術同意書就出去了。
但兩分鐘後,她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