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關于幻想那些
陳思思倏地放開了林景，伸出手接過鏡子，看着裏面的人，喃喃道：“這個醜八怪是誰啊？她怎麽穿着和我一樣的小裙子，項鏈、發卡也一樣。啊，她也在說話！”
“你覺得呢？”林景循循善誘道。
這是面峙技術，讓患者直面內心沖突。林景之前也試過，讓陳思思自己撕碎虛構出來的理想自我，重新構建對自己的認知，但是效果都不太好。
“不是我，不可能是我！”陳思思抱着頭，拼命地搖晃着身體。她歇斯底裏地喊道，“我不是醜八怪，不是！”
“她的動作是不是和你一樣？”
“啊！”陳思思尖叫一聲，癱坐在地上，“我怎麽會是醜八怪呢？這個鏡子有問題，她不是我……林醫生，這不是我……對嗎？”陳思思的目光中充滿期待。
林景平靜地看着她，慢慢地點頭，“她是你。”
打破一個人的幻想是件很殘忍的事，猶如短兵相接刺刀見紅，有看不見的傷口在汩汩流血，有森森白骨龇牙咧嘴。然而——
“惡魔……是惡魔妒忌我的美貌，她施咒把我變成這樣的，”陳思思突然驚恐地扔掉鏡子，喃喃道，“真愛之吻，只要真愛之吻，就能破咒。林醫生，吻我!”
幻想不是那麽容易被打破，因為它能不斷重構，最終邏輯自洽。
林景用力撥開她的手，打開門，朝正在診室外焦急等待的陳父陳母招了招手。
陳父是某公司的部門經理，身材發福，頂着個地中海發型，而陳母卻保養的非常好，穿着一件玫紅色的毛呢外套，她扯着林景的袖子，焦急地問道：“林醫生，這次我們思思能治好嗎？”
林景苦笑，他們總把心理咨詢當成是手術，以為一次就能把問題給根除了。可如果有那麽容易，咨詢費用就不會這麽便宜了。
“爸，媽，”陳思思撲到她媽媽的懷裏，“嗚嗚嗚，林醫生對我始亂終棄……我，我不想活了……”
“林醫生，這……”陳母的面色瞬間僵滞了，看着陳思思的目光一點點黯淡，随之變得疏離起來。
林景無奈地笑笑，把記錄表上的建議遞給陳父看。
轉診，将是對陳思思最好的選擇。
陳父看完，朝林景冷哼了一聲，傲慢地罵道：“你才是神經病!我家思思沒病，你小子就是個騙錢的死庸醫，我們不在這裏看了！思思，我們走！”
林景抹了抹臉上的唾沫星子，依舊保持着職業微笑。其實，他很想糾正陳父，是精神分裂症，不是神經病，神經病倒是好治點。
“陳先生，我已經聯系了醫院那邊。我給陳小姐找了個很有經驗的醫生。如果陳小姐去住院治療，有33.3%的概率能痊愈。”
1/3，精神分裂症的治愈率，當然，治愈後還是有可能再次複發。
但陳父已經怒氣沖沖地領着他女兒走了，臨走前還不忘在評價表上打了個差評，并揚言要投訴林景。
這個月的第三個差評。
林景聳聳肩，按照以往的經驗，不久後他們不得不乖乖接受他的建議。精神分裂症是心理上的癌症，如果不配合藥物治療，根本沒有痊愈的可能。
“他們這次的咨詢費用付了沒？”林景敲了敲前臺的桌子，問道。
“啊？提前付了！”助理小鄭倏地把手機塞進衣兜，然後一臉緊張地看着林景。
“嗯。”
她見林景的白襯皺巴巴的，頭發還有點亂，詫異地問道，“林醫生，你……你沒事吧？你又遇襲了？诶呀，下次你就別接待女性來訪者了。”
之所以用又，是因為林景有點倒黴，經常遇到奇葩患者，而且是那種喜歡搞事情的奇葩患者。當然，這跟林景擅長的領域有關。一般的心理咨詢師只需要聽來訪者唠叨一兩個小時，再配合治療技術，說點什麽舒緩一下他們的負能量就行，但林景不同，他專攻的是異常行為矯正，遇到的來訪者90%都是奇葩，剩下的10%根本沒辦法進行心理治療。
“沒辦法，錢可不是那麽容易賺的啊。”林景靠在桌子上，見桌上有薯片，伸手捏了一片，“下一位來訪者到了之後，先通知我一聲。”
小鄭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可是，您這個月已經沒有來訪者了……”
“沒有了?”林景拎起裝薯片的包裝袋，仔細看了看，裏面只剩下薯片渣渣了。
“您說薯片，還是來訪者?”
“不能吃的那個。”
“那沒了。”
“不是還有一位社交恐懼的來訪者嗎?額，就是那個長着絡腮小胡子，害怕女人的小胖。”準确的來說，那位小胖有的是恐女症，一見到女性生物，就開始自主神經失調，各種發抖冒冷汗，甚至還會昏厥。
這種來訪者林景倒是很喜歡，不話唠，危險性也低。
“就在剛才，他已經轉診了啊。”
“不可能……”跟陳思思不同，那位小胖的社交恐懼症治療過程還算順利，系統脫敏已經初見成效——他通過某游戲成功地交到了一位“女性”網友。
【系統脫敏——行為療法中的一種，咨詢師對來訪者的焦慮或恐懼進行分級，并按級別逐漸向其施加刺激，當某個級別的刺激不會再引起來訪者焦慮和恐怖反應時，便可向處于放松狀态的來訪者呈現另一個比前一刺激略強一點的刺激。】
“六號來訪者他失戀了，所以他覺得他需要先治療好感情創傷。”小鄭瞪大她那雙小眼睛，用意味深長的目光譴責着林景。
“怎麽可能，他哪來的感情創傷?”林景滿臉錯愕。那個小胖不會也出現了妄想症狀吧?小胖連女人的眼睛都不敢看，只跟個游戲中認識的女網友說過話，還是隔着網線，哪來的戀情……等等，“女”網友……
“林學長，玩人妖號是無恥的！”小鄭的話立刻驗證了林景的疑慮。
林景嚴肅地反駁道：“這是治療手段。系統脫敏的第三個恐懼層級是跟虛拟女性交談，但是他一直做不到，我只能出手幫他了。”而且他玩的是普通的人妖號嗎？為了不被識破，他還特意看了好幾本女性文學作品，仔細揣摩少女的心理，所以他在游戲裏的表現完全就是個萌妹子啊。
“六號來訪者是個技術宅。他千辛萬苦地破譯了那位女玩家的IP地址，但是那個萌妹子竟然是你。你知道他遭受了多大的打擊嗎？”
林景心虛地扭開頭，可視線突然撞上了一張熟悉的臉。
林景的視線定住，臉色瞬間煞白。
“是他？”
小鄭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然後慌亂地站了起來，結結巴巴道：“林學長，那不是前幾天那個來訪者嗎？她……她怎麽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