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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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間,郗骁回府一趟, 接小風進宮見持盈和明月。
持盈和明月俱是家常的穿戴, 等待期間, 對弈消磨時間。
郗骁和小風進到殿中, 同時給持盈行禮。
讓持盈訝然的是, 小風居然小大人一樣, 行禮時端端正正的,“快起來。”她笑着起身下地, 走到小風近前, “上午是不是有人教了你半日的規矩?”
“回皇後娘娘, ”小風認真地看着她, 稍有怯意, “是的,這是應該的。”
口齒伶俐, 語聲動聽。認真說起來, 尋常高門中的孩子初來宮中,都會被宮裏特有的肅穆、莊嚴氛圍震懾, 變得木讷遲鈍,小風這般反應, 已經無可挑剔。
持盈笑着握住他的小手, 柔聲道:“喚我姑母就好了。”
小風仰頭望着郗骁。
郗骁微笑, “喚皇姑母。”
“是。”小風這才看向持盈,乖乖地道,“皇姑母。”
“還有我呢。”郗明月笑盈盈走過來, “我是你的姑母,過段日子回府了,每日都會陪着你玩兒。快些,叫聲姑母。”
小風又看了看郗骁,見他颔首,乖巧地喚了一聲“姑母”。
郗明月應聲,喜笑顏開。
持盈起身拿起一把扇子,“我們帶着小風去禦花園轉轉。”
郗骁和郗明月自是滿心贊同。
郗明月把小風抱起來,“姑母抱着你,等會兒抱不動了再換人。”
到了禦花園,郗明月引着小風去看各處絕佳的景致,持盈和郗骁則落後一段。
持盈擺手命宮人遠一些服侍着,随後對郗骁道:“哥,你怎麽打算的?——我指的是你和令言姐。”
“……”郗骁摸了摸鼻尖,“瞧這意思,你都知道了?”
“我不該知道麽?”持盈橫了他一眼,“你的事兒我不能幫,還不能知道了?”
“不是那意思。”郗骁笑起來,“不知道怎麽說,等我想想詞兒。”
持盈忍不住笑了,“令言姐是什麽打算?你讓我知道這一點就行。我不能幫忙,還不能給你們添亂麽?”
郗骁笑意更濃,把沈令言的意思照實告訴她。
“還要等半年啊?”持盈有些替他着急。
“誰說不是呢。”郗骁嘆了口氣,“但我也沒別的法子。自找的,也是活該。”
持盈斂目思忖片刻,商量他:“這樣吧,你們成婚之前,讓小風常來宮裏住着,我讓文鴛和幾個老人兒照顧衣食起居,教他規矩,我呢,別的本事沒有,帶着他玩兒沒問題。”
“合适麽?”郗骁問。
“有什麽不合适的?”持盈道,“昨日皇上也說了,要賞你、謝你總犯難,你地位在那兒擺着呢,眼下對你的兒子好一些就什麽都有了。我們寵着小風一些,百官自然曉得該怎麽做,不會有意無意地跟自家孩子說小風的身世——雖然小風已經記事了,什麽都知道,遇見不成體統胡說八道的,心裏總會不痛快。他要我跟你說,只管放心把孩子交給我們照顧,不管怎樣,皇姑父、皇姑母總比你這脾氣差總喝酒的爹會照顧孩子。”
郗骁聽完,輕笑出聲,“我這名聲啊……”皇帝皇後帶頭诟病,幸好只是私底下說,不然他真要威風掃地。
“就這麽定了啊。”持盈停下腳步,笑盈盈地看着他,“原本呢,你該先正正經經地給小風上族譜、拜祭先祖,之後再辦個熱熱鬧鬧的宴請,正式告訴人們你家裏添了子嗣。但是令言姐已經松口了,不妨緩一緩,等你們成親之後再辦這些。”
這些事,他也已經考慮到了,此刻便只是問:“真的喜歡小風?”怕她為着兄妹情分勉為其難。
“嗳,這話說的。”持盈挑眉,“哥哥姐姐喜歡的孩子,我怎麽會不喜歡?你再啰嗦我跟你犯渾了啊。”
郗骁逸出愉悅的笑聲,“千萬別。再說了,你可是做姑母的人了,好意思麽?”
持盈這才笑了,“往後你休沐的時候,把小風接回家去,平時呢,每日下衙之後來後宮看看小風。明月就在宮裏多住一段日子,沒意外的話,到你張羅婚事的時候再回家也不遲。”
“行,聽你的。”
郗骁離開之後,持盈尋到明月,一起哄着小風,蕩秋千、逛百獸園、采摘鮮花。
兩個看似淡漠或冰冷的女子,其實都是孩子氣十足的人,平日克制着着罷了,這上下哄着小風,性情中單純開朗的一面便完全呈現出來。一來二去的,兩大一小很快熟稔起來。
期間持盈命人喚來文鴛,把明月所在宮苑偏殿收拾出來給小風住,相應事宜逐一安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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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郗骁跟蕭仲麟提起寧王,問他作何打算。
蕭仲麟漫不經心地道:“過段日子,讓他對外稱病,往後就在寧王府長長久久的将養,都清淨。”
郗骁自然贊同,但不能不提及一些事:“驸馬刺殺聖駕一事,不少官員認定是寧王唆使,往後彈劾寧王的折子會越來越多。”
“我知道。”蕭仲麟喝了一口茶,“只能留中不發。不用動寧王,讓他在錦衣衛照看之下度過餘生就好。就算他熬不住上一道認罪折子,除非他認罪之後就自盡,否則不需對外宣揚。”
得了他的準話,郗骁放下心來。
的确,不聲不響地就此囚’禁寧王是上策,除此之外,沒有更好的處置方法。把寧王揪出來給他定罪的話,定是一個死罪,并且,他與太後的黨羽說不定會狗急跳牆,到了那地步,蕭仲麟能怎麽辦?處置輕了是放虎歸山,當真殺掉就會落個弑親的名聲。再有,他也會因為置身事外的态度被人诟病心狠手辣六親不認。
換個成氣候的,他不會介意名聲,相信蕭仲麟也不會介意。但寧王那等下作的貨色,哪裏值得誰為他擔上惡名。
就這樣吧,寧王的事就此翻篇兒了。
蕭寶明的請罪折子已經送到蕭仲麟手裏,所請求的,正是郗骁跟她提過的那些。蕭仲麟少不得壓下不提,等着蕭寶明繼續請求三兩次,才會讓她如願。
到時候,郗骁會把允哥兒還給蕭寶明。
對蕭寶明母子日後的安排,自然是與持盈對待蘇妙儀和淳哥兒一樣,派專人常年監視。小孩子都是無辜的,但是沒辦法,他們攤上的是不能不讓人防範的長輩。
對郗骁來說,這種事很尋常,手下早已做慣做熟。
念及蘇妙儀,郗骁就不得不提及陸乾了,“陸乾已經起了自盡的心思,這兩日水米未盡,只埋頭寫一些東西。”
蕭仲麟目光一沉,“是不是還有心願要你成全?”
“是。但是不能成全。”陸乾想在死之前,再見蘇妙儀一面。
“沒讓他知道那些事情吧?”蕭仲麟問道。
“沒有,沒人向他提及。”蘇妙儀也不曾向陸乾提及持盈的事。萬幸。
“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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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輕揚站在持盈近前,呈上一張字條,“皇後娘娘,這是敬妃要送出宮去的東西,要小太監交給夏尚書。”
“夏博洲這個侄女,對夏家倒是盡心盡力。”持盈接過字條,“你去忙吧,喚翟洪文把敬妃請過來。”
沈輕揚稱是告退。
過了一盞茶的工夫,敬妃來到坤寧宮,見到持盈,恭敬行禮。
“翟洪文,”持盈把字條遞給翟洪文,“讓敬妃看看。”
翟洪文恭聲稱是,轉手把字條交給敬妃。
敬妃看了,臉色驟變。她寫了近來宮裏一些比較異常的事,想着将這些告訴伯父,他興許就能找到從困境中脫身的法子。卻是沒成想,根本就送不出去。
毋庸置疑,先前她猜測太後名為染病實則被囚禁已是事實,這深宮,已完全在帝後掌控之中。
“皇後娘娘……”她跪倒在地,“臣妾久未見到親人,只能在書信來往之中緩解思親之情。臣妾不該如此,請皇後娘娘降罪。”
持盈眼睑緩緩合攏又擡起,“明日記得早些來坤寧宮,在宮門外罰跪到未時。未時之後回宮,禁足。翟洪文,知會內務府,日後以貴人的規格發放敬妃宮中一應供給。她若再不知好歹,便賞她三尺白绫。”
翟洪文稱是,語氣中有慣有的尊敬,此刻更多的卻是畏懼。
敬妃驚訝得擡起頭來。發落她這樣位分的人,如何都該先請示皇上,可是許持盈卻直接發落了她。是恃寵而驕,還是先前與許夫人動的肝火還未平息?與持盈四目相對的時候,她無法忽視對方那雙冷寂如月下寒泉一般森冷的眼睛,美麗而懾人。之後,便再也不敢多言,顫聲稱是謝恩。
敬妃走後,持盈命人喚德嫔過來,開門見山:“眼下該給你晉一晉位分。你怎麽看?”
德嫔斂目思忖片刻,謹慎周到地答道:“顧着家門的話,我自然願意給葛家增光,但是,顧及別的方面的話,臣妾甘願留在現在的位置,家兄亦是這個意思。畢竟,晉升位分的話,落在別人眼裏,少不得以為我是與人争寵,身份才水漲船高。”
“給我句準話吧。”持盈語氣柔和,“你該知道,我們之間,算是相互利用,我不想欠你的情。”
“皇後娘娘言重了。”德嫔神色松快了一些,“臣妾想要的,在進宮之前便與您說過了,絕不會改變心跡。我相信您,相信跟着您能安穩過活,甚至于,往後能夠離開深宮,得個清淨的去處。臣妾要的,只有這些。”
“那好。”持盈允諾,“你不曾虧待我,我日後也會盡力回護你,盡力幫你如願。”
德嫔深施一禮,“多謝皇後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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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夏至,天氣着實陰沉了幾天,晦暗的天空、悶熱幾乎至狂熱的環境,讓人在外面多停留一刻便會心浮氣躁。
蕭仲麟體恤朝臣,免了朝會,讓他們有事只管上折子,有要事便遞牌子進宮,每日上午喚幾位重臣到乾清宮議政。
朝政之外,他和持盈、郗明月與小風的感情與日俱增。
那孩子很可愛,熟稔之後,活潑開朗的一面顯露,且很聰明,常引得幾個大人開懷而笑。至于郗骁,小風對他應該是先入為主,即使每日只團聚一時半刻,也是越來越親近。
近幾日,持盈、郗明月見小風喜歡畫畫,便命內務府專門給他做了大小适中的畫筆,又親自備好種種顏料,每日教小風畫畫。
大多數時候,小風只是喜歡拿着畫筆在紙上塗抹,亂七八糟的圖案在他看,勉強能當做是抽象派畫作,端詳一會兒,能通過觀察用色、詢問用意,更加篤定小風的性情開朗單純;而在持盈和郗明月看起來,就只有對着塗鴉搖頭失笑的份兒,在這前提下,看到小風畫的比較成樣子的蘭草、屋宇的時候,俱是喜笑顏開,恨不得放鞭炮慶祝一番。不親眼看到,尋常人大抵想都不敢想,她們也會有那樣興高采烈的時候。
偶爾,持盈會看着小風出神。
他知道是為什麽。
她最不能釋懷的,是許夫人帶來的打擊、傷害。至于蘇妙儀,那到底是不曾相處過的親人,可以冷漠再到淡漠,終将擱置一旁,在心頭的分量越來越輕。
而許夫人對她而言,是不一樣的。
他記得,第一次安排許夫人和許之煥進宮看她的時候,她有多開心。
人一生能有幾個十六年?十六年間,她是真的認為許夫人是與她無緣的母親。
朝夕之間,不是了,那人不再是她的母親,對她亮出淬了毒的刀,也狠狠地刺到了她心上。
如今她将小風放在眼前照顧,并不是唯一幫郗骁的方法,但她願意這樣做,他也很高興她選擇了這個方式。
終究,對她恩情最重親情最深的是父兄,而不是許夫人。終有一日,她會因為全然明白父兄對自己的親情之重,自心底淡化許夫人帶來的傷害。
一定會有那個轉折點。雖然,他眼下都不清楚,那個轉折會不會發生。只是無條件地相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