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更新)
068
持盈架不住蕭仲麟軟硬兼施,換了便于策馬的道袍, 跟他到了建福宮花園。
被侍衛牽着的逐雲一見蕭仲麟, 便高興得一抖鬃毛, 打了個響鼻。
另有侍衛牽來一匹性子柔順的駿馬, 把缰繩、鞭子遞給持盈。
兩個人上馬, 先在空曠遼闊的騎射場裏跑了幾圈兒, 随後順着林蔭路去往花園深處,兩匹馬不等示意, 便較起勁來, 生怕落在後面。
如此, 兩個人興致更高, 半真半假地賽前馬來。
鮮花綠樹在眼前略過, 香風襲來,有着暮春時節獨有的氣息。
兩匹馬疲憊之後, 蕭仲麟和持盈原路往回返, 讓它們溜溜達達地走在路上。
蕭仲麟問她:“什麽時候學會騎馬的?”
持盈想了想,“好像是八歲那年吧?央着臨安給我選了一匹小馬駒。”
“那麽早?”他問, “不怕麽?”
“怕,但又特別羨慕哥哥, 覺得他們在馬上的樣子好神氣。”持盈唇畔綻出柔和笑容, “小厮、護衛不方便教我, 丫鬟、管事媽媽根本不會,只有大哥二哥有空又願意。結果,沒學幾日, 我就從馬上摔下去兩次。爹爹知道了,把他們兩個結結實實地打了一頓,又罰我當晚不準吃飯,但是第二天就給我請了一位騎術很好的女師傅。說起來挺奇怪的,挨了那兩次摔之後,就再也不害怕了,知道小馬雖然會耍性子,但是不會踢我。”
蕭仲麟聽着有趣,“丞相還會打人呢?”那情形,想象不出來。
“怎麽不會打啊,沒打過我而已。連伍先生也打人的。”持盈笑着搖了搖白皙的右手,“小時候,被先生用戒尺打過幾次。那時他一打瞌睡,我就溜出去,跑到他住的院子裏逗鳥、喂魚、看盆景,不小心放跑過兩只特別好看的小鳥,一盆蘭草當草拔了——那次奇了,也不是不認識,過後自己都想不通。去找先生招認自己又闖了禍,他氣的胡子都翹起來了,咬定我是故意的。”
蕭仲麟笑開來。
“打是真用力打,手沒多會兒就腫得小饅頭似的,先生一看就後悔了,親自給我上藥,好聲好氣地給我講道理。爹爹每次聽說,都是前腳給我一句‘該,讓你淘氣’,後腳就跟先生說你就不能輕點兒打啊?再這麽打她,我真跟你翻臉。到第二天,先生看我功課上的字跟螃蟹爬似的,臉色別提多別扭了。”持盈想起伍先生當時的樣子,笑意更濃。
這樣的事情,說的、聽的,都分外愉悅。
遠遠的一個涼亭裏,沈令言望見說說笑笑的小夫妻兩個,情緒被感染,唇角不自覺地上揚。
沈輕揚循着她的視線看過去,也笑了,“看不出來,皇上居然這麽會照顧人。”
“誰說不是呢。”沈令言收回視線,說起正事,“把宋雲香處置了吧,皇後說沒必要讓她見陸乾,更沒必要讓陸乾從她嘴裏聽說那些事。”
“這好說。”沈輕揚語氣淡淡的,“那種人,就該做個糊塗鬼。沒她跳出來,根本不會有這些事。”
“沒法兒說的事。”沈令言搖了搖頭,“不說這些了,說什麽也沒用。賀知非近來怎麽樣?總告假算是怎麽回事?”
“是他父親讓他避風頭吧?”沈輕揚道,“大概是擔心攝政王再出手刁難。”
沈令言道,“回頭你讓人去傳句話,別讓言官揪住小辮子。”
“行。”沈輕揚應下之後,遲疑地道,“其實,你沒必要再管賀家的事,當做不相幹的人就好。”
沈令言笑,“賀知非總歸待我不薄,該幫的還是要幫一把。”
沈輕揚笑道,“我是真怕那位王爺留意到這些,又發作賀家、跟你鬧別扭。倒沒別的意思。”
“不會。”沈令言說,“不會了。”
·
蘇妙儀離開京城之前,正如向持盈承諾的那般,把名下産業、積蓄彙總成冊,連同走賬時要用的印信一并交給路離。
這等事,比起先前那些人命關天的事稍嫌瑣碎,但也更簡單。
蘇妙儀的各大管事來到京城之後,持盈跟戶部打過招呼,讓戶部官員見了見他們,說明現在的局勢。
由此,他們知道老東家被□□,而自己日後則會成為皇商。不要說是前景可喜,便是前程堪憂,也別無選擇。
夏日來臨之際,蘇妙儀存在各地銀號、銀樓裏的銀兩陸陸續續送到京城,一概充入國庫。
對外,只說蘇忘體恤朝廷,一心向善,是主動把銀子上繳國庫的。
至于蘇妙儀需要繼續經營、維持的産業,持盈說服蕭仲麟、葛駿、路離分別派遣一名有經商頭腦的人南下,就此與原先那些大管事合力經營、相互監督。
料理完這些事情之後,她便是置身事外的态度,再不關心,從不詢問。
只是需要這麽做,不見得好過多少,但若不做,餘生都要意難平。
這件事的後續頗為可喜,在她意料之外:西越另外兩位巨賈曉得蘇忘這件事之後,先後主動進京,分別上繳三百萬兩銀子,報效朝廷,解百姓之苦。
不管是心不甘情不願的效法蘇氏,還是越琢磨蘇忘的事情越膽寒,這結果任誰都喜聞樂見。
三大商賈把事情做到這個地步,遜色于他們的殷實商賈亦紛紛效法,取出部分積蓄,交給當地官府。
持盈聽甘藍說完這些,忍不住笑了,“早知如此,真該早些找個巨賈開刀,皇上也不用着急上火這麽久。”
這是甘藍不方便接話的,便只是笑。
國庫正經充實起來,蕭仲麟、許之煥、郗骁和各部官員都是精神大震,躊躇不決的一些關乎軍兵百姓的事情迎刃而解。只是,為首的三個每每想到這好光景的由來,總是忍不住神色一黯。
有時候,很想讓持盈針對這些事說點兒什麽,但是,她不肯接話,只言片語也無。若是主動與她多說兩句,她便是好臉色、好脾氣都消散一空,睜着大眼睛,靜靜的、冷冷的看着他們。
“後反勁兒。這回可是神仙都沒轍了。”一次,許之煥跟蕭仲麟這樣說。
蕭仲麟不由苦笑。
全然的擱置,意味的只能是過不去心裏那道坎兒,最初的面對,她是不得不出面罷了。
除了這一點,持盈平日過得倒還算充實,得空就捧着書、對着題演算,每日申時,都按照蕭仲麟的意思,跟他一起去建福宮花園,騎馬跑幾圈,偶爾高興了,趁着他練習騎射的時候,自己與小太監或影衛蹴鞠,回宮時總是額上有汗,但是笑容很璀璨。
天氣一日比一日熱,持盈擔心郗明月在家住的不舒坦,索性派翟洪文把好友接到宮裏住一陣。不管怎樣,宮裏的冰不會有短缺的時候,宮中每一處屋宇都是冬暖夏涼。
郗明月早就想好生陪伴持盈一段日子,便高高興興地住到宮裏,一次看到郗骁,笑說:“我不在家搗亂,趕緊把你的終身大事定下來,侄子我要,嫂子我也要。你找到兒子之後,先讓我幫你帶着。”
“行。”郗骁笑着說,“是得這麽着,入秋之前,我大概都沒時間。處理完兵部那些混帳,還得騰出點兒時間來生病。”
郗明月先是啼笑皆非,随後緊張兮兮的,“真的假的?不舒坦?”
“哪回不是忙兩三年病一場?”郗骁道,“真當我鐵打的啊?現在是提着一口氣,不敢病。”
郗明月轉頭就跟持盈說了,持盈立刻讓路予得空就給郗骁把脈、開方子調理。
郗骁被煩得夠嗆,拍着自己的臉說,“我真是嘴欠,怎麽就沒想到自己妹妹那張嘴是大喇叭呢?”
郗明月聽了也不惱,由着他數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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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節之後,蕭仲麟、許之煥、郗骁、葛駿、高啓大刀闊斧的整頓兵部,肅清朝綱,相關官員相繼落馬伏法。
帝王與幾位重臣合力的時候,天大的事情都能幹脆利落地辦妥。郗骁只是參與者之一,并沒落到以前展望過的六親不認的名聲。
在這之後,沈令言遞交了辭官折子。
蕭仲麟再三挽留,她再三婉拒,留不住,只能遂了她的心思。
翌日,沈令言把一個四五歲大的男孩兒送到郗骁面前,低聲道:“這孩子爹娘都病故了,被自家叔父嬸嬸賣給了人牙子,我瞧着實在是可憐。你要是不想養已經記事的,那就再等等,這孩子我收着。“郗骁看着那孩子。瘦瘦的,眉眼昳麗,最讓他留意的,是孩子生了一雙與他相似的鳳眼。
他笑了,“跟我有點兒像。就他吧。”說着換了溫和的笑臉,對孩子招一招手,“兒子,過來。”
沈令言一怔,瞅着他,不知道該氣該笑。
孩子看着他,怯怯的,還有點兒好奇。
郗骁走過去,把孩子抱起來,“幾歲了?”
“四歲。”孩子語聲清脆。
郗骁語聲不自覺地柔軟下來,“叫什麽名字?”
孩子又放松了一點點,“小風。”
“小風。郗小風——不,大名叫郗乘風。”郗骁撫着孩子的小腦瓜,“就這麽定了。”
沈令言輕咳一聲,“你正經點兒。這不是過家家。”
郗骁斜睨着她,“還怎麽正經?板着臉訓兒子才叫正經?”
沈令言撐不住,笑了,“反正你好好兒的,別吓着小風。”
“不會。”郗骁撫着小風的背,低頭親了親那白淨的小臉兒,“就算鬧翻天,也比不上明月、持盈那份兒淘氣。那倆我都受得了,何況自己的兒子。”那倆妹妹,他都虧欠一份溫柔,如今不會了。
“那——真喜歡?說定了?”沈令言跟他确認。不是她願意絮叨,實在是覺得他沒正形。
“廢話。”郗骁道,“你都喜歡的孩子,我怎麽會不喜歡。”
“……好。”沈令言走過去,握了握小風的手,“我就住在斜對面,你知道的。誰要是欺負你,你就去找我。記住了?”
“嗯,記住了。”小風雖然應得爽快,小臉兒上卻現出了不舍的表情。
“他——很好的,對你會特別特別好,放心。”沈令言摩挲着孩子的小手,“往後,這兒就是你的家了。”
小風沉默着點了點頭。
“你別急着走啊。”郗骁道,“衣食起居這些,你得幫我安排好,還有服侍小風的下人,你得我幫我選出來。”
沈令言橫了他一眼,心說是你養兒子還是我養兒子啊?怎麽好意思理直氣壯說這些的?當着孩子的面兒,她不想讓他沒面子,忍着沒出聲,“走了。”
郗骁抱着小風送她,“那倆混帳呢?就是找人牙子的那倆。”指的是小風的叔叔嬸嬸。
“七七八八地尋了些錯處,送去順天府了,過一陣流放到外地。人牙子那邊也沒事,我找別人出面辦的這事兒,他不知道孩子的歸處。”
“那就行。”郗骁停下腳步,笑道,“想孩子了就過來看看。”
“這是自然。當下我怎麽可能放心。”沈令言道,“衣服、玩具我準備了一些,等會兒叫人送過來。”說完對小風綻出溫柔的笑容,“過兩日我來看你。”
小風用力點頭,“好。”
當日,郗骁把姚烈喚到面前,仔細吩咐了一番,都與小風的衣食起居相關。
姚烈連聲答應着,擔心小風害怕自己板着臉,一直笑呵呵的。
轉過天來,郗骁請了一天假,和姚烈一起帶着小風家裏家外玩兒了一整天。兩個大男人起初對着小小的孩子,都有些不知所措,等小風慢慢的高興起來,時不時眯了漂亮的眼睛笑,舉動間也與他們親近了不少,懸着的心才放下來。
持盈和郗明月聽說之後,第一反應是即刻到郗王府去看孩子,随後持盈小手一揮,喚甘藍:“請攝政王帶着孩子進宮來。他哪兒會照顧孩子啊……”
甘藍聽着笑起來。
郗骁不會,她和明月就會麽?兄妹三個,半斤八兩。持盈想到這一層,擡手戳了戳甘藍的粉臉,“快去快去,我跟明月急着見侄子呢。”
甘藍稱是而去。
持盈這才回過神來,轉頭看着明月,“這事兒就這麽定了?”
“這還能有假?”郗明月攜了她的手,“他沒亂來,別擔心。”
“可是……”持盈實在是想不通,“這到底是為什麽?跟我交個底吧,不然總是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