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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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寧宮的小廚房裏, 許持盈已經做好了粉蒸肉、八寶豆腐、麻辣蹄筋、猴頭菇扒魚翅、腰果芹心和炒時蔬, 這會兒正在做小馄饨。
她一點兒吃菜的胃口都沒有, 只是忽然想念曾在街頭小店吃過的小馄饨,便動手做了。
記憶中,不論是生意興隆的酒樓,還是小店小攤, 大多是與大哥二哥一起。
吃早點的時候,她最初只喜歡油條豆腐腦,大哥二哥則會換着花樣品嘗, 灌湯包、燒餅、馄饨、豆汁等等, 她有時候就湊趣嘗一嘗。
灌湯包、馄饨出乎意料的好吃,豆汁的味道始終享受不來。經營多年的小店做出來的早點, 有種特別的誘人的味道,是她和家裏的廚子如何也做不出的。
明知做不出,還是因為想念去做。
蕭仲麟走進小廚房, 見持盈在包馄饨, 手法娴熟到了讓人覺得随意的地步,三兩下而已, 一個小馄饨就做好了。
她換了身淡藍色繡雲紋裙衫,從側面看, 似是若有所思,看不出是何情緒。
他示意宮人噤聲,淺笑着走過去,從她身後環住她。
許持盈先是吓得身形一僵, 轉頭見是他,眼神是沒好氣的,語氣卻是柔和的:“宮人也不通傳一聲,愈發的沒規矩了。皇上快去更衣吧,飯菜一會兒就能上桌。”當着給她打下手的宮人的面兒,她的抱怨只能悶在心裏。
蕭仲麟含笑低頭,見她臉都微微紅了,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面頰,“過來看看你而已。”說着松了手,坐到一旁的一張椅子上,閑閑地與她說話,“不是讓你好生将養麽?怎麽不聽話?”
許持盈轉身繼續包馄饨,“好多了,實在是沒事做,就做幾道菜消磨時間。”頓一頓,又道,“下午見了見宋雲香,臣妾把人交給影衛了,皇上有什麽要問的,吩咐影衛便可。”
“嗯。”蕭仲麟問她,“你呢?仔細詢問過她了?”
“沒有。”她微笑,“眼下不是時候,過一半日再說。”
若是她仔細詢問,他會擔心她窩火傷心,眼下她不曾詢問,這态度還是讓他心生隐憂——有些不合常理。
“過一半日,再和那些人算總賬。”許持盈加了一句讓他寬心的話。她包完馄饨,竈上的水也沸騰起來,笑着催他:“皇上,回去更衣吧?”
“好。”蕭仲麟笑着起身,回寝殿更衣洗漱,沒過多一會兒,飯菜便上了桌。
相對而坐,他大快朵頤,她則只慢悠悠地享用一碗小馄饨。
“真沒胃口?”蕭仲麟問她。
許持盈點頭,“真的,真吃不下別的。”這次是多虧路予,換在別的時候,三兩日都吃不下東西,甚至聞不得菜肴的味道。
“那我有口福了。”蕭仲麟笑。她的廚藝的确是特別好,近來禦廚不再讓他清湯寡水的,用盡了花招,可還是比不得她。
“明日,淑妃的親人來宮裏看望她,可以吧?”是做菜的時候,她記起了這件事,再想想他先前的話,就喚翟洪文去高家傳懿旨。
這樣的情形之下,還是記挂着沈令言要每日按時服藥,也沒忘記手邊的正事。蕭仲麟又佩服又心疼,“自然可以,不是說過了,這事兒你做主。”
她笑了笑。
蕭仲麟看着她的笑靥,發現那笑容只在唇畔綻放,并未到眼中。
飯後,許持盈道:“你還得批閱奏折吧?”
“嗯,把奏事匣子帶回來了。你不用理我。”
許持盈唇角上揚,“那我就去德嫔那裏坐一坐,說說話。若是來得及,還想去看看太後。”
仍是那樣的笑容——她知道該笑,便讓唇角上揚成笑的弧度。他無法寬慰她,甚至不能談及,便只是抱了抱她,“去吧。”
·
沈府,外書房。沈令言坐在書案後方,左手邊另設一張桌案,後面坐着的是記錄口供的影衛,宋雲香跪在室內居中的位置。
郗骁背着手,慢騰騰走進門。
沈令言起身行禮,“下官見過王爺,問王爺安。”
郗骁知道,她是因為有手下和宋雲香在場才有此舉,笑了笑,“平身。”繼而對随着她行禮、平身的那名影衛道,“下去吧,我替你記錄口供。”
那影衛先看向沈令言,見她點頭才稱是退下。
沈令言知道他只是那麽一說,自己坐到了記錄口供的座位。記錄口供有很多學問,需要專門學習一段時間,他雖然腦力絕佳,聽過看過的便不會忘,卻沒學過這本事。
“辛苦。”郗骁走過去,把已經記錄在案的口供拿起來,一邊看一邊道,“緝拿的一個人犯不見了,你知道了吧?”
沈令言想一想,便知道他指的是陸乾,有些意外,“不知道,也沒想到。”
郗骁籲出一口氣,“我更沒想到,氣得不輕。”
她笑,“債多了不愁,生什麽氣啊?”
郗骁凝了她一眼,也笑了,“也是。”看完口供,他在主座落座,凝望着宋雲香,問道,“你覺得沈大人與蘇妙儀樣貌相似麽?”
宋雲香被問得一愣。她自進宮之前到此刻,都不敢随意打量任何人,到此刻才下意識地擡起頭來,望向沈令言。愣怔片刻,輕聲道:“有六七分相似。”說完,目光閃爍不定——母女之間,才應該容顏相仿吧?難道這世間真有并非至親卻很相像的人?
沈令言蹙了蹙眉。
郗骁亦是擰了眉,心說那女子可真是禍根,幾年前莫名其妙地害得令言陷入雲谲波詭,眼下又讓持盈遭受重創。
都說紅顏禍水,有的紅顏,可不就是禍水。
郗骁最想知道的,只有一件事:當初是哪個男子強占了蘇妙儀,惹下了這天大的禍。但這個問題只能留到最後,此刻就知情的話,不論是陸乾還是他的父親,都會讓他失去冷靜。
他敲敲桌面,“這些年,你一直跟随蘇妙儀?”
宋雲香知道他就是令人聞風喪膽的攝政王,不敢再思忖別的,斂起心神,低頭看着地面,專心回答他的問話:“離京之前,民女進蘇府之後,只有三五日沒跟随在側——就是她去了許府別院最初的三五日;離京之後,自從做了她得力的女管事,便是主仆兩個各忙各的。”
郗骁道:“從她生産之後說起。”
宋雲香稱是,思忖片刻,娓娓道來:“她是難産,很受了些苦。生完孩子之後,她看了看抱了抱孩子,便把孩子交給了許夫人。許夫人當即命人把她和民女安置到城中一所破敗的宅子,給了二十兩銀子,讓我們主仆兩個自生自滅。
“但是,丞相曾接濟過蘇妙儀一張五千兩的銀票,藏在一根空心簪子裏。除了暗衛統領、已故的襄陽王和當今丞相,我們兩個在京城不可能一點兒親朋也無。民女設法請人幫忙,把那張銀票化成小額銀票和二百兩銀子。
“有了銀錢,我便在城西租了個民宅,雇車把她接過去。之後的兩個月,一直精心照看着她,讓她好生調理身子。
“在那期間,聽說了許府為嫡長女大張旗鼓地過滿月的消息。就這樣,她放下心來。
“身子将養好了,我們便離開了京城,先去了富庶的江南。
“從離開到在江南立足、做起小本生意,是半年之後的事情了,花掉了大幾百兩銀子。那時起,她就叫蘇忘。
“之後,江南一名小有名氣的才子與她偶遇,一見鐘情。
“他們相識半年後成親,男子無心功名,為此,夫妻兩個齊心協力地經商。她在外抛頭露面的時候,一直是女扮男裝。
“四年後,她生下了一個男孩兒。
“孩子兩歲的時候,男子因病去世,所有的家産都留給了她。
“她做生意很有頭腦,運氣又好,便這樣,利滾利的,眼下已是富甲天下。……”
“等等。”沈令言打斷了她,揚聲喚小厮,“給王爺上果馔、陳年竹葉青。”
沈令言不是體貼郗骁,是有些聽不下去了,找這由頭緩和一下。
如果宋雲香這些話都屬實,那麽……
她覺得齒冷。
這期間,郗骁已經把随身攜帶的酒壺裏的酒喝完了,心緒愈來愈暴躁。
小厮奉上酒和果馔之後,郗骁倒滿一杯酒,手勢随意地遞給沈令言。
沈令言這會兒的确需要一杯酒,接到手裏,一飲而盡。
郗骁鷹隼般的眸子看住宋雲香,“你這些話,若有不實之處,宮裏、刑部那些刑罰,都會讓你見識一番。”
宋雲香向上磕頭,“民女知道,并無虛言。”
郗骁輕哼一聲,再沒心情聽她細說以往,“你要救陸乾,所為何來?這件事情上,蘇妙儀如何惹得你做出這等事情?”
宋雲香并不慌張,道:“有道是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幾年她太過富裕,便收買了一些絕頂高手為她效力。原本民女覺得是情理之中,後來才知道,那些人曾先後幾次進京,試圖刺殺陸乾。但是陸乾長居宮中,無法得手。而到近來,皇上派陸乾離京辦差,民女就知道,他是如何都逃不過此劫了。
“民女……一直未嫁,是因鐘情陸乾。而在近幾年才得知,離開京城之後,民女的親朋都曾受過他的照拂,這些固然是因為他思念蘇妙儀,但那恩情不是假的。
“為這些緣故,百般詢問蘇妙儀,為何要對他下毒手。
“她說……她說,當年協助攝政王打壓蘇家的人就是他,害得她孝期有孕母女分離的,也是他。
“這絕不可能!”
說到這兒,她語氣激烈起來,但語聲落地之際便驚惶起來。
沈令言差點兒就笑了:如果不是陸乾,那就只能是郗誠墨。她看了郗骁一眼,卻見他正笑微微地看着自己,忙收回視線,專心記錄口供。
郗骁是怒極反笑,就知道沈令言會打心底地生出揶揄戲谑的心思,一看,果然如此。可也在那片刻間,沒了脾氣,“不可能?為何?”
“他不是那樣的人,”宋雲香語聲輕而篤定,“絕不會是他。假若他是生性放蕩的人,怎麽會多年來孑然一身?蘇妙儀只是想給自己一個說法罷了,眼下這是牽連無辜——襄陽王已過世,攝政王又是任何都不敢算計的,她能拿來撒氣的,便只有陸乾一人。”
沈令言把話接了過去,“但是,他曾打壓蘇府是事情吧?”
“是,可那也是襄陽王……脅迫之故。”宋雲香不想開罪郗骁,卻又沒可能改變心跡,這種話,說起來很是艱辛。
郗骁笑起來。
沈令言則平靜地道:“如果陸乾不會死在外頭,也許能讓你親耳聽聽他如何評價自己。”
宋雲香不吱聲。
姚烈從新府邸尋了過來,在門外恭聲道:“禀王爺,李二爺找到宮裏去投案了,皇上讓您進宮一趟。”
“好。”郗骁起身,對沈令言點一點頭算作道辭,即刻回府,更衣後即刻去往宮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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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辇在慈寧宮的垂花門外停下。
慈寧宮內外,都有大內侍衛與影衛看守,死寂一片。
許持盈下了鳳辇,帶着甘藍、木香緩步走進正殿。
此間主人已有名無實,細節處又無人打理,一絲鮮活氣也無。
許持盈沒落座,喚影衛把太後請來。等了些時候,太後款步進門來。
太後氣色不錯,神色柔和,穿着彩繡的褙子、棕裙,好像受困的事情從未發生。
許持盈見了,很有些佩服她。
太後在主座落座,笑眯眯地端詳許持盈片刻,“這是怎麽了?幾日不見而已,竟這般憔悴了。”
許持盈牽了牽唇,“說正事。你要見皇上,是不是自認勝券在握,要他答應你一些條件?”
太後嘆息一聲,“說心裏話,哀家心裏真是沒底。先前許家和皇上是看重你,可看重到什麽地步,哀家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在大是大非面前舍棄你,哀家也不知道。”
“囚禁的日子,倒讓你學會了裝腔作勢。”許持盈揚了揚眉,“你不肯直說,那我替你說。你想讓你與寧王結束被囚的情形,你想走出困境攝六宮事,還想讓趙家的案子成為無頭案,是麽?”
“還有一點,你竟沒想到。”太後笑道,“起複魏家,讓魏氏女進宮為妃。魏家幾個人都知道你并非許夫人所生,你不為許夫人,也得為丞相着想吧?”
許持盈歉然一笑,“這幾日都沒人招惹我,日子很無趣。要是換個時機,我說不定就答應魏氏女進宮了,人總得找個消遣不是?可眼下不行,局勢容不得我任性胡鬧。”
“說再多,不過是你自說自話。”太後不屑地一笑,“哀家不需在意。皇上明日就會見哀家。”
“也對。”許持盈颔首,“可是你放心,不論皇上是否答應你那些條件,都不會成真,我不會讓他向你低頭。”
“他若低頭,也是為了許家。”
“不需要。”許持盈視線冷冽,“我有化解的法子。”
“化解?”太後諷刺地笑了,“難道你還能将許夫人滅口,将散播流言的人斬盡殺絕?”
“對。”許持盈神色無辜,黑沉沉的眸子卻閃爍着冷酷的光芒,“只會嚼舌根兒,只知道顏面比天大的人,活着也是多餘,為何不殺掉?”
“……”太後無法忽視她滿身的煞氣。
“明日見過皇上之後,你若再有事無事煩他擾他,我不會再留着你礙眼。”許持盈轉頭示意木香,“你要挾過的人,為了給你個交代,不惜殘害自己,今日你便嘗嘗她受過的苦。”
木香稱是,轉身去殿外端回一盞茶,款步走向太後。
“你要做什麽?”太後驚慌起來,匆匆起身,要揚聲喚人。影衛指不上,可還有大內侍衛。她不相信,連大內侍衛都會坐視她被皇後殘害。
木香卻手法極快,将她推回到座位,繼而便捏開了她的下颚,将一盞茶悉數灌進她嘴裏。
要到此刻,太後才知道,許持盈身邊這婢女,有着不俗的身手。
木香一笑,退後行禮,如實道:“對不住您了。奴婢并沒正經學過功夫,只是受高人指點過,力氣大一些,手法快一些,僅此而已。”
太後驚怒交加,哆嗦着問道:“你給哀家喝的什麽?啊?!”
木香仍是老老實實地道:“大概一刻鐘之後發作,藥力不重,您放心。”語畢退回到許持盈身側。
“你看,傷人如此簡單。殺小人在我亦如此。”許持盈笑吟吟說完,無心再逗留,轉身走向殿外。
“你不能這樣。”太後語氣無力卻複雜地道,“皇上若低頭,也是為了你。你怎能自作主張?”
“不需要。”許持盈腳步微微一頓。真的不需要,而且相信,他不會向誰低頭。
作者有話要說: 全盤開殺虐渣了O(∩_∩)O哈哈~明晚見~晚安,麽麽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