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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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仲麟腳步一頓, 轉身回望太後,黑沉沉的眸子閃着冷芒,眼神帶着無形的刺兒, “朕最忌諱的, 便是受人威脅。”
“誰又願意如此行事?”太後搭着玉竹的手走向他,“你肯與哀家平心靜氣地說話麽?該說的, 不該說的,今日哀家便一并與你說了。眼下這局勢, 皇後的安危是最不打緊的一樁小事。你若縱容着攝政王攪弄朝堂風雨, 到最終, 不要說他落得一身罵名,便是你與整個皇室,都會成為天下人的笑柄!”
蕭仲麟問道:“這樣說起來, 你已打定主意趁機興風作浪?”
“的确。”太後到了他面前,目光灼灼地與他對視,現出久居上位者的凜然威儀,“哀家已無退路, 倘若能夠保住一雙兒女的榮華,也罷了,倘若一定要白發人送黑發人, 那麽,哀家便将他們的性命豁出去。但是你與郗骁,餘生休想過得安生!”
“朕今夜肯來見你,想聽的便是這一番話。”蕭仲麟的神色不自覺有了幾分戾氣, “留着你這等人,朕餘生才會永無寧日。”
“可你到此刻都不知道看錯用錯了人!”太後面色更為凜然,語氣顯得很是怒其不争,“他郗骁先前敢自作主張率性行事,來日就敢反了你!”
蕭仲麟跨出一小步,逼近她,語聲低低的,涼涼的:“勇者、智者反了朕,朕認命;你這般人心不足者長年累月算計朕,則是朕的恥辱。”
“……”太後險些被他眼中的嫌惡傷得難以言語,蹙一蹙眉、抿一抿唇,反唇相譏,“這天下是蕭家的,身為帝王,你竟說出這等沒出息的話!來日有何面目去見列祖列宗!?正宮那妖孽倒是說對過一句話——真該早些把你廢了!”
蕭仲麟怒極反笑,随即轉身,步履如風地走出大殿 ,沉聲下令的語聲則清晰地傳入太後耳中:“太後屢次出言詛咒朕與皇後,似有瘋魔之症。
“傳令影衛,即刻擒拿貼身服侍太後的宮人,連夜刑訊;調遣暗衛,日夜看守慈寧宮,任何人不得出入。
“抗旨者、懈怠者,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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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何處有個風吹草動,很快就會傳遍六宮。許持盈聽到慈寧宮一事,心知太後這次是真把蕭仲麟氣狠了,但兩個人到底說了什麽,只有玉竹知道。
甘藍服侍着許持盈歇下的時候說道:“影衛已經奉旨把慈寧宮裏有頭有臉的宮人抓起來了,明日一早,沈大人就會來為您解惑了吧?”
許持盈滑入錦被,搖了搖頭,“怎麽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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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怎麽說?”甘藍不解,“難不成,皇上還會讓影衛對您三緘其口麽?”
許持盈就笑,“那倒不會。只是,那些人只要有機會就會自盡,哪裏會招供什麽事。”
“……”甘藍仍是不明所以。
“這可不是我烏鴉嘴。”許持盈解釋道,“她們都是太後宮裏的老人兒了,心裏不知道裝着多少見不得光的事。說了一定逃不過一死,不說又受不住影衛的手段。”
“可不就是麽。”甘藍一時不知作何感想,“橫豎都是一死,真沒別的路可走了。”停一停,不由小聲道,“皇上這次是不是操之過急了?對付玉竹等人,應該慢慢來,先找到拿捏住她們的把柄才好。”
許持盈笑開來,“不是操之過急,他是根本就沒想到這一點。”蕭仲麟處理宮裏是非的時候,或多或少總有些不耐煩,這次亦如此。這應該算是他一個劣勢,可他又是打心底懶得理會這種是非,壓根兒就不想在這方面歷練得游刃有餘。
也是愁煞人。到底,宮裏擺着那麽多人呢。嫔妃都不傻,到現在應該都了解他們遇事或是粗暴或是沒耐心的做派了,若再出是非,絕不會是那樣顯而易見的情形。
若有膽大心細的嫔妃挖個坑,他們很可能會稀裏糊塗地跳下去,責難無辜之人,甚至傷了彼此。
那可不行。
她翻身向裏,閉上眼睛,腦筋卻一刻不停地轉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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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至戌時,蕭仲麟一面翻閱手邊的公文卷宗,一面耐着性子聽夏博洲闡明所思所想。
郗骁、許之煥等人站在一旁,陪蕭仲麟聽着,這才知道,夏博洲先前不發一言,是留着力氣給皇帝擺道理。
夏博洲的意思是:作為刑部尚書,在之前不曾介入甚至不曾聽聞的前提下,看到那份口供,只有懷疑。他都如此,刑部別的官員就不需說了,看完之後第一反應絕對不是為聖上氣惱,而是懷疑嫌犯屈打成招。
言辭就算再委婉,就算繞了八十個圈子,郗骁也明白,夏博洲是在懷疑他與暗衛不擇手段地逼供、栽贓趙家。換在平時,他早就噎回去了,而在今日、此時,他懶得說話。是心力被掏空的感覺,他得緩緩。
許之煥也明白,但是早已習慣了這種來回打太極的情形,自是氣定神閑。
高啓與孫成義則稍稍有些事不關己的無所謂:只是被喚來旁聽的,輪不到他們着急上火。
由此,情緒最惡劣的是蕭仲麟。一想到太後那些話就一腦門子火氣,沒人給滅火也罷了,還要聽一個人長篇大論廢話連篇地念經,心情可想而知。
說完懷疑,夏博洲又假設這案子屬實并大力追究的情形:一定會引發趙家親朋的惶恐,或是衆口一詞地上折子為驸馬辯駁,或是牆倒衆人推——人們在洗脫自己嫌疑之餘對趙家落井下石,更會趁機禍水東引,指證或栽贓平時與自己面和心不合的人。
而定北侯已經在兵部行走多年,兵部堂官盤根錯節,必然也會如趙家親朋一般竭力維護、辯駁,到時候,朝堂會變成官員對峙、相互诟病的所在,會持續多久暫且放在一邊,皇帝與攝政王可能落得個騎虎難下的尴尬處境——這才是最棘手的。
蕭仲麟不否認,這些都是實情。聽完之後,他說道:“你的意思是——”
夏博洲道:“臣以為,暗衛指揮佥事年輕氣盛,打着奉旨查案的旗號,興許會急功近利。是以,臣認為該急召暗衛統領陸乾回京,由他查證此事。至于皇上,只需耐心等待,暫且将此事擱置,壓下不提。”
聽得夏博洲提及陸乾,郗骁側頭,多看了說話的人兩眼,目光冰冷鋒利。
夏博洲眼觀鼻鼻觀心,并沒察覺。
蕭仲麟也沒留意郗骁的反應,只是淡然問道:“這樣說來,你比朕更清楚陸乾當差是否盡心?”
“臣不敢。”夏博洲躬身行禮,“臣只是深覺此事關系重大,不可草率行事,只憑一份口供、一個趙府的下人,實在難以服衆。臣仔仔細細看了幾遍,都覺得匪夷所思……”
這是打算跟他說車轱辘話。蕭仲麟清淺地吸進一口氣,放下手邊的公文卷宗,身形向後,倚着龍椅靠背,語氣有些冷了:“覺得匪夷所思?你在刑部行走多少年了?經手的懸案疑案還少麽?刺殺帝王的案子,你沒經手過,也沒在史書中見過麽?”
“臣……”夏博洲身形又矮了一分,“臣知罪,臣只是不得不顧慮趙家是皇室姻親,若此案昭告天下,太後娘娘會不會被牽連?倘若平白牽扯進去,引得太後娘娘多思多慮,那麽……皇上還如何做萬民表率、孝敬太後?”
蕭仲麟瞥見微微變色的高啓、孫成義,便知他們是認同這看法的。他無聲冷笑,“孝敬太後與此事有何關系?難不成誰只要與皇室相關,便可無惡不作?”
“皇上恕罪,臣絕不是這個意思。”
蕭仲麟環顧在場衆人,“朕不是要與你們商議此事,而是要你們知曉原委,做到心裏有數。若非證據确鑿,你們不需走這一趟。”
“皇上容禀。”夏博洲上前一步,想要重申自己的擔心,“就算證據确鑿,此事也會引起軒然大波……”
蕭仲麟終于克制不住擰了眉,鋒利的眼神在夏博洲面上定格,沉聲道:“你若能勝任刑部尚書職,便好生聽着,若是自覺不能勝任,只管連夜致仕返鄉。”
“……”夏博洲身形一僵,随即跪倒在地,連聲請罪。
郗骁與許之煥俱是微不可見地揚了揚眉。自從重新臨朝禦政,皇帝這還是第一次發作重臣。
是情理之中,好事。兩個人都這麽想。
蕭仲麟不理會夏博洲,繼續道:“攝政王,明日早間,趙家父子可否進宮,給朕一個說法?”
郗骁上前行禮,“回皇上,可以。”
“那好,你回府準備。”蕭仲麟站起身來,“其餘幾位愛卿,今日天色已晚,你們便留宿在宮中,明日一早再來禦書房議事。有定論之前,不得與任何人提及此事。”
幾個人齊聲稱是。
蕭仲麟徑自回了乾清宮寝殿,沐浴更衣,獨自歇下。
他一直沒睡着,輾轉反側。
讓他心煩的事情不少,斟酌之後,想到對策,也就放到一邊。
讓他擔心的事情卻只有一樁:太後那些話,真的威脅到他了——他擔心持盈的安危,甚至擔心太後的爪牙今夜就對她下手。
思來想去,自認已經反複提點過影衛,按理說絕不會出事。
可是……萬一呢?
萬一這個字眼兒一旦成真,引發的可能就是終生的悔憾。
宮中那座巨大的自鳴鐘悠然響起報時的聲響,音色有着時光的從容與沉靜。
到醜時了。
他也受不住擔憂的煎熬了。
他跳下地,揚聲喚人的同時,麻利地穿戴起來。
先是值夜的小太監應聲,過了些時候,卓永急匆匆趕來,“皇上!皇上有何吩咐?”
“回坤寧宮。”說話同時,蕭仲麟步出寝殿。
“……是!”卓永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揚聲傳旨擺駕。
許持盈被值夜的木香喚醒的時候,滿臉茫然,“怎麽了?出了什麽事?”
木香比她還茫然,并且無措,“是皇上,皇上過來了。”
“那……”許持盈覺得自己要冒汗了,不能确定他夜半而來的原因,是出了什麽事,還是臨時起意?她愣了一會兒才說,“那你倒是快幫我梳妝穿戴啊。”來了還能攆走不成?要準備的是好生迎駕。
但是,已經來不及準備迎駕了——木香剛要禀明的時候,蕭仲麟已經轉過門口的屏風,映入許持盈眼簾。
對上她初醒時才有的透着慵懶、迷茫的容顏,他唇角緩緩上揚,笑容延逸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