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017
離開慈寧宮之後,蕭仲麟回到禦書房,繼續凝神閱讀與郗骁相關的公文卷宗,及至贊譽、捧誇或诋毀的奏折。
郗骁十五歲到軍中,在先帝與老王爺的授意之下,從區區六品武職做起,四年間一步一步累積軍功,直到成為西越無可取代的将帥。
十五歲……蕭仲麟想了想自己的十五歲。還在念書,人生觀都還沒成型,自己洗件衣服、賺點兒零花錢都引以為豪。
而郗骁的十五歲,已經到了沙場,面臨真正的非生即死的最殘酷的現實。
蕭仲麟慶幸于自己前世生于安穩盛世,慨嘆于古代熱血兒郎過早的經歷生死殺伐——都來不及成長,便要成熟,甚至睿智。
怎麽做到的?就算過早的明白人情世故、世間殘酷,也需要時間适應沙場的腥風血雨吧?
不要說他,就算是如今身在朝堂的文官,你即刻把他扔到軍中、沙場,他恐怕也是兩眼一抹黑,怕見血怕面對死亡的,親眼看到、親身經歷的時候,瘋掉都有可能。
當然,穩坐中軍帳、打死不出門的将帥另當別論。可以保證的是,那種貨色絕對會在沙場上一敗塗地。
——斂起這些遐思,蕭仲麟最關注的是郗骁面對官員彈劾時的态度。
這幾年了,就算朝堂官員群起而攻之的時候,郗骁都是一言不發,不辯解哪怕一句。
在蕭仲麟登基之初,冊封郗骁為攝政王的前後,郗骁亦是始終保持沉默。
但凡他上折子,便是列出官員的罪行,請朝廷按律處置。
郗骁骁勇,孤傲,是真正的軍事奇才,亦對天下軍政了如指掌,不論朝廷之中武官的任免、兩軍對戰時的排兵布陣,都無人能及。
——郗骁是這樣的一個人。
蕭仲麟最終的感觸是更為欽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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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知道,自己該用心尋找更加忌憚郗骁的理由,可惜亦可喜的是,他找不到。
自己的攝政王,是這樣的一個人。
蕭仲麟不自覺地牽唇微笑,命卓永把書案歸置整齊,将上午帶來的這些東西全部送回原處。
卓永瞧着蕭仲麟心情不錯,只當是許持盈的功勞,待小太監收拾已畢才禀道:“皇後娘娘今日親自下廚,這會兒來服侍皇上用膳了。”私心裏,他覺得皇後與攝政王的流言蜚語是可以忽略不計的——眼下最要緊的,是皇上把皇後哄好,在這基礎上,才能展望更好更穩固的前景。
“快請。皇後既然親自下廚,晚間便不需傳膳了。”蕭仲麟即刻起身,“朕去換身衣服。”
卓永笑呵呵地稱是,快步走到門外,親自将許持盈請進禦書房,幫忙擺飯安箸。
蕭仲麟轉回來的時候,見四方飯桌上擺着四菜一湯:油鹽炒枸杞芽,麻辣肚絲,一品豆腐,清蒸鲈魚和乳鴿湯。
在許持盈那邊,是油鹽炒枸杞芽、麻辣肚絲,其餘兩菜一湯在他這邊。
許持盈笑盈盈地道:“早知道晚間不傳膳,臣妾便多做幾道菜了。眼下……實在是委屈皇上了。”
卓永聽了,眉眼間有了笑意。
蕭仲麟聽了,笑意直達眼底,“皇後辛苦,快坐。”語畢,打手勢示意卓永等人退下。
卓永是有些擔心的:萬一……他是考慮萬一,皇後把皇帝毒死怎麽辦?——這些菜肴羹湯還沒驗過有毒沒毒呢。
蕭仲麟見他磨蹭着不肯走,不由得冷眼望過去。
卓永在心裏哀嘆一聲,行禮退下。
就算毒死也是自找的吧?況且皇後想下毒的話,也不用在膳食上做文章,手段未免太蠢笨了些。
——碰上這麽倆活祖宗,他是真沒轍,只能認命。
·
丞相府,外書房。
“……就是這些事情。皇後娘娘請丞相大人明鑒。”甘藍恭聲說完,屈膝一禮,“奴婢去門外等候丞相大人的回話。”
許之煥颔首,“辛苦。”
甘藍出門之後,室內落針可聞。
許夫人站在許之煥面前,是極為膽怯、受氣的小媳婦兒的樣子。
許幼澄坐在軟椅上,神色忐忑地望着許之煥,“父親,我沒有,真的沒有做那些見不得人的事。”她急急地為自己辯解,“那些終究是長姐的一面之詞。我怎麽會與人私相授受呢?”
她現在只需要争取一兩個時辰,就能讓許持盈的話從指證變成污蔑。下人好說,待得寧王聞訊時更好說——橫豎都是見不得光的事,他除了幫忙隐瞞,順着她的心思行事,還能作何選擇?
“父親,您好歹派人去查一查。”許幼澄拼力站起身來,做出要下跪的樣子,“我終究是在您與母親教導之下長大成人的,怎麽可能做出那等叫人不齒的事?父親,還請您為女兒做主啊……”
許之煥目光深沉地凝視着許幼澄。
許夫人聽完許幼澄的一席話,不樂意了,上前一步,輕聲道:“老爺,皇後娘娘便是再任性,也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若是沒有十足的把握,她怎麽可能言之鑿鑿?——那可不是她的做派。”
孝順的庶女,一向是持盈不屑且鄙棄的,她便不免多幾分疼愛。可不論怎樣,她相信持盈的品行,若不是手裏了實打實的憑據,持盈不會斷言,更不會連她一并數落、發落。
傲氣、跋扈得可恨的一個孩子,跟親爹親娘都是打小就唱反調,怎麽肯做污蔑別人自打耳光的事情?
誰都不會比她更了解持盈。正如誰都不會比她更了解持盈性子裏的可恨之處。
只是,再可恨,那也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女兒。
事情已經鬧到了夫君跟前,她還能幫着庶女給持盈難堪不成?——要知道,持盈已貴為皇後,那個皇帝就算再不成樣子,也不能改變持盈已經母儀天下的事實。這件事不讓持盈滿意的話,日後她這個親娘恐怕都會吃盡苦頭,連帶的也會連累許家衆人。
“母親!”許幼澄哀哀地望着許夫人,“難道您也認為女兒是那種品行輕浮的人麽?怎麽可能?我可是自小跟着您學習詩書禮儀的……”
“你閉嘴!”許夫人惱恨地望向許幼澄,“不論如何,你長姐都不會污蔑你的!她要是稍稍理虧一點兒,都不至于連我一并數落!”
想到下午的遭遇,她就坐立難安。
想到許之煥可能因此怪自己教女無方,就更加地惱恨次女不知深淺、長女一絲顏面也不給她。
許之煥喝了一口茶,看向許幼澄,溫聲道:“你回內宅去。”
“可是父親,”許幼澄自認還是比較了解他的,知道他越是看起來平靜,越是不給人好果子吃,“您……會派人去查實麽?凡事都不要急在一時,是您與我說的,眼下……”
許之煥擺手打斷她,語氣卻是更溫和:“不要理會那些,回內宅吧,換身衣服,等我喚你來回話。”
“……是。”許幼澄無法,只得由丫鬟服侍着離開。
室內又陷入了令人忐忑的靜默。
許夫人的忍耐有限,過了約莫一刻鐘的時候,低聲道:“老爺有何吩咐?”
許之煥仍舊斂目看着握在手裏的茶杯,過了好一陣,揚聲吩咐小厮:傳管家臨安過來。
許夫人一陣心驚肉跳。他是要核實幼澄的輕浮行徑,還是懷疑持盈的說辭?
管家進門來,許之煥只是道:“派人請寧王過來一趟。”
管家應聲而去。
随後,許之煥望向許夫人:“寧王過來的時候,你命人把幼澄帶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黃桑:岳父大人英明。
持盈:我爹一向最疼我,用得着你誇?
黃桑:你長得美,還會做飯,說什麽都對。
作者:丞相大人想幹啥,你萌猜到了嗎?紅包躺平待領。
下章明天八點多見~麽麽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