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清平樂
三月,昭陽長公主下降。
婚禮前夕, 公主府中燈火通明。
寧玉瑤冷眼望着擺在桌案上的鳳冠霞帔, 眉目冷凝。
“瑤兒, 你願意麽?”當今天子負手而立, 将半邊面容藏在陰影中。
寧玉瑤嗤笑了一聲道:“不願意。”
寧珏的眸光沉了沉, 淡聲道:“她已經到了晉國境內了。”轉過身瞧自己放在心尖疼的幼妹,神情中滿是悵然。如果當初父皇沒有那樣的決定, 她怎麽會陷入那等不倫之戀中?如今的瑤兒啊,可不僅僅是妹妹, 她更是寧國的長公主。“你真的放不下她麽?你應該知道, 去了晉國的她不會再回來了。”
寧玉瑤斬釘截鐵道:“放不下。”
寧珏沒有多說什麽,只是意味深長地瞥了寧玉瑤一眼, 轉頭步入了無邊的夜色中。
“公主,還是依照原計劃麽?”等到年輕的天子離開後,清漪才遲疑着開口問道。
寧玉瑤颔首道:“是。”
清漪低語道:“這事情要是被皇上知曉了呢?”
寧玉瑤輕哈了一聲, 她的兄長啊,還有什麽事情沒在他的掌握之中呢?“無妨。”揮了揮手示意清漪心神安定下來。她寧玉瑤要嫁的人必定是楚昭, 如果不是楚昭, 她寧願身死!
被風吹動的燭火如同不安定的人心,一道輕輕的“啊”聲響起後, 便是陷入了夢境中的人猛然驚醒。天南地北的,傳來的消息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的了,那人在京中是否安好?自己的等待要幾時才能結束?
如今到了晉國的國都,見過母親的兄弟、見過晉國的臣子, 可唯獨沒能面見晉國的女帝。這讓楚昭的心始終懸起。江南好風月,可是晉國的皇都,無由地讓她升起一股焦躁和不安來。
“主子,绮羅郡主求見。”
次日一早,便聽得下人來傳信。
這绮羅郡主,說得就是謝绮羅。當初因為一些事情萌生了對她的惡感,如今就算知曉了自己的身份,那印象也沒有絲毫的回轉。楚昭本想直接拒絕了,不料向來輕狂放肆的謝绮羅已經踏入了院子中。
如同銀鈴一般清脆悅耳的笑聲傳來,楚昭的眉頭蹙得更緊。
“不用緊張,現在你可是我晉國的皇儲,我又怎麽敢對你下手?”嬌笑聲不斷,謝绮羅眉目含情,凝視着楚昭。
楚昭沉默不語,滿懷警惕。
謝绮羅勾笑道:“那日相逢确實是緣分,希望您大人有大量,過往的事情一筆勾銷。”頓了頓,她又佯裝無意地提到,“對了,我聽說昭陽公主下嫁某公子呢,不知道如何了?身為寧國公主,不為先帝守孝麽?”
說起別的楚昭還能忍,一聽她提及昭陽公主,楚昭平靜的面容便出現了一抹裂痕,猛地一拂袖子,冷笑道:“送客。”
謝绮羅的神情微微一變,她眯着眼看楚昭,許久後才哼道:“晉國的皇位并非你想的那般容易坐穩,更何況你乃敵國之臣,你的父親無辜攻打晉國的仇還沒報呢?”
“當我稀罕麽?”楚昭冷笑道。她來晉國就是為了跟女帝說清楚,這勞什子皇位誰要誰拿去,管晉國的臣子做什麽?院中兩人僵持,忽地一道聖旨從宮中傳出,說是女帝身體有所好轉,請楚昭入宮一趟。
臨行前,謝绮羅開口說了句:“姬昭?希望你能夠配得上這個名字。”
宮中。
隔着一段距離楚昭都能夠聽清楚那壓抑的咳嗽聲。
春和景明,病弱的天子難得提起精神在禦花園中賞花。
晉朝女帝的面容與母親酷似,乍一見到,楚昭神情有幾分恍惚,一時間忘記了禮節愣在當場。太監又尖又細的聲音響起,驚回了她的神思。楚昭猶豫片刻,正打算拱手,卻被晉國女帝一把扶起,并肩坐入了亭子中。
“你與你的母親很像,去年我也只是匆匆瞥了一眼,你的父親不願意讓你跟我走。”元顯女帝咳嗽了幾聲,緩緩道來。蒼白的面容,眉頭緊蹙,缺少精神氣的雙眸中多了幾分遺憾。
楚昭低語道:“當日是您去祭拜我的母親麽?”
“是。”女帝點了點頭,悵然道,“二十年了,她離開二十年了,放棄了榮華富貴,放棄了金銮寶座,放棄了親朋好友,最後死在了異鄉。”
楚昭聽出了女帝口中的遺憾,但她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娘親雖然經常望着南方,但是她從來沒有後悔随着父親到了寧國都城。
元顯女帝道:“我将你召回為了什麽,你應該很清楚了。”
楚昭點點頭道:“是,我就是為了此事而來,晉國的皇位我不要,也不能要,它不屬于我。”
元顯女帝一伸手揮退了下人,沉聲道:“為什麽?”
楚昭應道:“就算我體內有皇室的血,但是我認同的仍舊是北地的風土人情。宗室子弟鐘靈毓秀,随便找誰都比我合适。”
“不!”元顯女帝忽然間激動了起來,“這皇位本來就是皇姐的,我只是代她治國。我當初跟她說過,會等她回來繼承皇位,可是她一走就是十幾二十年!她答應過我會回來的,但是她食言了。你是皇姐的女兒,你的優秀我也看在眼中,這個皇位交到你的手中,不會使我姬家列祖列宗蒙羞。”
楚昭不知女帝的執念如此之強,她的眼中閃爍着異樣的光芒,不像是一個病重的人。
女帝又道:“你也不必擔心晉國之臣對你不滿,靠着藥石續命,我還能茍延殘喘一陣子,這段時間足夠你理清朝堂關系。”
楚昭道:“晉國會在我手中絕後,到時候還會從宗室中挑選皇嗣,為何不現在就如此呢?”
女帝一怔,問道:“什麽意思?”
楚昭微微一笑,徐徐說道:“我愛之人,乃寧國昭陽公主,此生非她不娶。”
“你——”女帝神情恍惚,忽地大笑幾聲道,“好,好,好。”
直到楚昭離開皇宮,都不知曉女帝話中的意思。
幾日後,元顯女帝頒旨,以楚昭為皇嗣,并将趙綜之幼女過繼到楚昭名下。
“我說過,我們會再見的。”年輕的公子臉上的笑容多了幾分無奈,這一趟來,卻不是為了見楚昭。咿呀學語的女兒不滿周歲,哪裏曉得那麽多的事情,見到誰都咧開嘴笑。他的女兒啊,從此要改口喊他為舅父了。“女帝以你為嗣是早已經注定之事,只是我不明白,為何要将渺兒過繼到你名下。”
楚昭冷冷淡淡地望着逗弄着小娃兒的趙綜,應道:“你應該去問女帝。”皇位她不想要,這小娃兒她更不想要。她所擁有的,都是別人強塞的,她真正想要的,卻遠在天邊,老天這般折磨人,又是何苦呢?
“罷了。”趙綜嘆了一口氣,這事情哪有他置喙的餘地。
趙綜在這兒坐着逗弄小娃兒,楚昭卻一點兒耐性都沒有。她等着寧國的消息傳來,也不知道昭陽現在怎麽樣了。正在她面上神情越來越不耐的時候,從楚府帶過來的一個老奴匆匆忙忙跑過來,在她的耳邊嘀咕了一句。
昭陽公主,薨了!
眼前的景象頓時氤氲成一副血色,頭暈目眩之際,唯有扶着石桌才能夠立穩。堅硬的石桌在大力之下出現了一道道裂紋,最後砰地一聲裂了一角,而楚昭的手已經鮮血淋漓,将小娃兒吓得放聲大哭起來。
“這、這——”趙綜被楚昭的狀态吓了一大跳,眨眨眼不知道說些什麽好。
“滾,都給我滾!”楚昭從牙縫中擠出了這幾個字,胸腔中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似是下一瞬間就要穿胸而出。
昭陽公主下嫁裴公子,心中不甘,飲鸩酒而亡。
她說的等,難道就是為了讓自己等待一個死亡的消息麽?不會的,昭陽不會這麽做的,以她的才智怎麽可能甘心如此?楚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跌坐在地上,腦海中景象變幻,漸漸織成了一道血色簾幕。要是太子,不,新天子無情相逼呢?使勁地甩着腦袋,驅逐腦海中的凄慘景象。壓着碎石的手不斷地用力,碎石紮得越深,痛意就越明顯,神思就越是清明。
“再去查探消息。”楚昭咬着牙道,“如果有自寧國而來的信箋,即刻送來。”恨不得在此刻就離開晉國的國度。可是眼下,她的自由受制,雖然能在皇城中四處行走,可是女帝怕她不願繼承帝位,逃出京都,送來了一系列守衛,說是保護安全,其實也不過是監視着她的行蹤。
緩過神來的楚昭,也顧不得自己流淌着鮮血的手,快步地走向了書房研磨寫信。父兄知曉在風雲變幻的朝堂上很難再保全自身,紛紛辭去了官位,離開長安。沒有職務在身的他們,或許可以幫上忙!
而此時,那在信中已然身亡的昭陽公主在清漪和葛春生的護送下離開了長安,正一路馬不停蹄地朝着晉國奔去。
在大婚前服用假死藥瞞天過海,過往十多年只在對着長安的遙遙一拜中。
如今褪去了昭陽公主的身份,她就只是寧玉瑤了。屬于自己、屬于楚昭的寧玉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