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定風波
因着糧車一事,李夢陽已經見過昭陽公主幾面, 故而不再掩藏自己的行跡。次日辦妥了兩位小主子吩咐的事情後, 李夢陽便前往有間客棧去了。正值楚昭在審問被五花大綁的刺客, 李夢陽當即自告奮勇道這事情由他來解決。京中的暗衛自然有一番本事, 不亞于大理寺中的諸人。
“平安縣的事情徐祯去辦了, 糧食也往那邊押過去了。這事情算是解決了大半。”
寧玉瑤聞言松了一口氣,想到了路上所見瘦骨嶙峋的人, 眉眼間免不了浮現出一抹愁苦了。錦衣玉食的奢華富貴與白骨嶙峋的路邊景成了鮮明的對比,不出皇城又怎麽知曉外頭世界如此陰暗?所謂的太平盛世只是繁華掩蓋下的虛景麽?“信已經送到東宮了麽?”寧玉瑤又問道。她已經将近日發生的事情寫成信一封, 寄給太子兄長, 讓他來禀明父皇。
李夢陽應道:“已經寄出。”
寧玉瑤點了點頭,又轉向了楚昭道:“我們在平陳再留一些日子如何?”只要信送到了, 不日後必定有人來接替李恪的位置,到時候連帶着刺客的事情一并解決了。這等魚肉百姓之徒,又怎麽能成為一方郡守?
楚昭沉思了片刻道:“也好。”接下來的事情不需要她費心了, 就算在此時離開平陳也無妨,可她知曉寧玉瑤不甚放心, 便伴着她留下來觀望一陣子。後續的一些事情果如兩人所料想的那般, 天子的真正使節到來了。李恪原想将押運糧車的李夢陽請入郡守府中而不得,現在就算不想請人入內, 也做不了主了,只能在心中暗自叫苦不疊。
天子使臣與新任郡守來的那一日,楚昭和寧玉瑤也混在了圍觀的百姓中,擠在街上看熱鬧。這些動靜傳得極快, 不多時,街上的人便知曉換了天的事情。李恪被削去官爵,而逃逸在外的前任平安縣令張浩然也被抓了起來,關在囚車中押解到京城問罪。
寧玉瑤輕笑了一聲,搖頭道:“沒想到李恪還真不得民心,道上這麽多人拍手叫好。”恰好兩人走到了百寶閣的附近,那兒的百寶竿上又放置着新的寶物,引得想要的人上前一試身手,他們似乎沒有被外頭的動靜給打擾,一心沉在了自己的世界中。寧玉瑤親眼看着有人被那老者請入了百寶閣中,她的眉頭蹙了蹙,低語道,“光王招攬門客的事情還在繼續?他到底存了什麽心思?在京中與文人士子一道附庸風雅便罷了,到了外頭還有武者。”
楚昭的眸中藏着淺淡的笑意,她垂眸凝視着寧玉瑤,低聲道:“你好像對光王抱有很大的不滿?他不也是你的兄長麽?”
寧玉瑤橫了楚昭一眼,哼聲道:“之前也同你說過了,皇室之中不如尋常家族。我的兄長只認太子一人。我之前聽嫂嫂提到過,光王所做的一些事情已經逾矩,使太子為難了。很可能他已經起了不該有的心思。”頓了頓,寧玉瑤又道,“你們将軍府與光王也比較親近吧?”尤其是你楚昭!後面半句話被寧玉瑤吞了回去,可是腦海中免不了開始浮想聯翩,如果楚昭沒有被強行加上這道婚姻,她會不會是成為光王正妃的最好人選?不過聽說光王傾慕秦儀已久,而秦儀則是一心想要嫁入太子府中,那些關系還真是亂得很。
楚昭不與寧玉瑤争辯,如今将軍府就算想要傾向光王都不成了。父親一直剛正不阿,就算與光王府往來多,可真要到那種時候,定然是以天子旨意為準,只輔佐嗣君。垂眸沉思一會兒,她輕輕問道:“你在給太子的信中提到了百寶閣一事麽?”
“自然。”寧玉瑤一颔首,面上流露出一絲絲的小得意來,“要讓兄長好生防範才是。”
當朝太子文治武功都尤為出色,比起光王的灑脫風流,他溫柔敦厚,自有一番賢君氣度。太子登上那天子位是順其自然的事情,楚昭也不想看見皇室生出這等紛亂。可是百姓不甚在意,但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尤其是身居高位的人,必然會受到波及。只能期待着光王平息那一份不該有的心思了。
“你在想什麽?”寧玉瑤見楚昭沉默不語,頓時流露出幾分不滿來,她猜測道,“你難道是在替光王找說辭麽?”
楚昭搖頭否認道:“不是。”
寧玉瑤瞪大了眼睛,勢将打破砂鍋問到底:“那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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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昭沒有回答,只是凝視着寧玉瑤的面容,直到她承受不住這等灼熱的目光別過臉去,才莞爾一笑道:“想在霧餘水畔,紅杏林中,等月明華屋之時,斟酒滿金樽,聽公主您撫琴一曲。”
寧玉瑤稍稍一愣,她才不信楚昭說出的話語,可面上仍舊飛起了一抹莫名的紅暈。所幸已經別開臉去,不讓楚昭瞧見自己的神情。掩着唇輕咳了一聲,她應道:“如今六月了,哪裏能有紅杏林?”
楚昭低笑道:“六月菡萏為蓮,茉莉來賓,可取代杏花,公主可願奏一曲?”
寧玉瑤怔愣片刻,矜聲道:“等空閑了再說吧。”這話一出倒是楚昭失神了,還以為寧玉瑤會以“琴為知音者奏”一類的話語來推脫,卻不知應得如此爽快自然。楚昭面上笑意更濃,握住了寧玉瑤垂在身側的手,湊到了她的耳畔低語道,“那到時候我便洗耳恭聽了。”
平陳的事情告一段落,二人在客棧中停留了幾日便收拾一陣繼續往南行去,六月風光極好,柳色照眼明,梧桐夾道青,自在快活使得二人都放下了心中所憂慮之事,一下子更是想不到回京這一着。
淮安城西側的淮湖,遠處巒藹浮動,兩岸楊柳依依,一艘艘精致的畫舫行在水上,時不時傳來琵琶、古琴以及妙曼的歌聲。在衆多的畫舫中,一葉扁舟撐開了一條線,正緩緩而來。而自扁舟上傳來的笛聲更是響遏行雲。
“咱們這一葉小舟也太寒碜了吧?你又不是沒有銀子置辦一艘畫舫,再請三兩個姑娘,倒上四五盞淡酒,多自在。”寧玉瑤是第一次坐這小舟,平日裏只在畫中瞧過,等到人在其上,心中有些憂慮,又有些新奇。李夢陽扮作了船夫撐着竹蒿,而楚昭則是在船頭吹笛,衣袂在荷風中翩翩而動,清絕孤高如谪仙降世。
一曲畢,餘音在耳,缭繞不絕。
“沒想到你還擅長吹笛,遠勝宮中的樂師。”寧玉瑤看着轉眸凝視着自己的楚昭,托着下巴又說道。
“我會的事情可多了。”楚昭走向寧玉瑤,頗為自傲地挑眉一笑道,“非不能為,只是不願為也。”
寧玉瑤輕笑一聲道:“譬如吟詩作對?”都說将軍府的三小姐腹中皆是草莽,除了尋歡作樂,便只會與人搏鬥,根本就不像是個大家閨秀。“楚大公子也被人稱為一等一的纨绔,可不管是文才還是武功都在衆公子之上,你在府中頗為受寵,自然是與兩位公子一道學習,他們會的東西,想來你也不差。可是我不明白,你為何要糟蹋自己,讓自己變得聲名狼藉?”
楚昭聳了聳肩道:“嘴長在別人身上,我哪裏管得着?我只需要自己快活自在就好。何必束縛自己的天性呢?你瞧那些人坐在精致的畫舫中,未必身如懷金玉之貴,再看我潇灑仰卧舟中,卻非草莽——”
“停停停。”寧玉瑤打斷了楚昭的話,瞧着真往舟中一躺的人,嗤笑一聲道,“你自誇就罷了,何必貶斥其他的人?人家畫舫中的人惹你了?”
楚昭眸子亮晶晶的,她挪了挪身體,壓到了寧玉瑤的腳上,見她沒有動靜,更是得寸進尺地枕在了她的大腿上。衣上淡淡的熏香傳入了鼻中,楚昭深呼吸了一口氣,低聲哼道:“有些乏了。”
寧玉瑤的手落在了她的面上,撥開了遮住眸子的一縷發絲,望入了她的眸中,輕哼一聲道:“怎麽,還讓本公主給你唱小曲兒哄你入睡不成?”
楚昭挑眉一笑道:“那就多謝公主了。”說着便往寧玉瑤的懷中蹭了蹭,阖上了眼眸似是等待那動人的歌聲。
寧玉瑤頓時哭笑不得,揚起的手像是要打身上的人一巴掌,可在落下的時候又放輕了動作,輕放在她的肩頭。指尖發絲纏繞,就像是心中那纏綿悱恻的莫名悸動,寧玉瑤低垂着眉眼,輕輕哼唱:“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有些困乏了本是楚昭的戲語,她哪裏有倦意?聽着耳畔的哼唱,心念一動,似是有一道暖流從心間流出。她偷偷地觑了一眼寧玉瑤,被她眼中濃烈的情緒所驚,可片刻後又陷入了迷茫。是因詩歌而産生的悸動麽?她心中懷着怎麽樣的向往呢?誰讓她生出徒勞之嘆?酸喜悲澀交織在一起,楚昭忽地心中大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