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定風波
卷子收上去約莫一刻鐘的時間,又見一位趙家的家丁出來了。他清了清嗓子吆喝道:“念到名字的可以去燕園了。”被他點到名字的人都垂頭喪氣地離席, 走之前還滿懷妒忌的瞥了眼剩下的人。楚昭自然也在去燕園之列, 只不過她不太想離開, 站起身退到一邊去, 視線始終停留在寧玉瑤的身上。
“你怎麽還不走?”旁邊的家丁瞧見了楚昭, 橫了她一眼,疑問道, “旁人都已經到燕園入席了。”
楚昭沒有應答他的話,反問道:“燕園是個什麽地方?”
那家丁聞言更是詫異, 瞪着楚昭驚奇道:“燕園是老爺宴請賓客的地方, 您連這個都不曉得?”
楚昭又問道:“那剩下的人呢?”
年輕的家丁沒有再回答了,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邁着步子就向前走去,接過了新的卷紙下發。至于在一旁圍觀的楚昭可沒人有再管了。詩之試後是畫之試,這事情自然是難不倒被名動京城的昭陽公主。楚昭的視線漫無依處, 一會兒望着那紅色的小亭子,一會兒又落在綠色的枝蔓上。等到這一場畫之試結束後, 場中只剩下了十人, 進行兩兩對弈。
趙家怎地這般奇怪?見他們老爺子還要這麽多?難不成另有算計?楚昭的心中有惑,奈何找不到任何人去問。而寧玉瑤則是一心沉在比賽中, 也不曉得與旁人對語。半日下來,進行了五場比試,最終剩下的只有寧玉瑤一人了。
“請長孫公子随我來。”趙家主事的臉上堆滿了笑容,眯着眼睛打量寧玉瑤, 越看越滿意。寧玉瑤舒了一口氣,不明所以。她左瞧右看,尋找楚昭的下落。在京中多于貴家小姐比試,可誰知道她們真的是技不如人還是看在她的身份上故意退讓?如今在趙老爺子的珍珠宴上得勝,算是證實了一回自己。寧玉瑤的心中是有喜悅的,而這份情緒她第一個想到的便是與楚昭分享。
楚昭見趙家的家丁要帶走寧玉瑤,趕忙幾步走上前。趙家主事還以為是其他士子心中不平,神情頓時一冷,朝着兩側的家丁使了個眼色,頓時将楚昭給包圍住,不讓她再向前行。
寧玉瑤朝着那主事道:“這是在下的兄長。”
主事的臉色這才緩了緩,沉聲道:“也好,有兄長在,更好商議婚事。”
婚事?什麽婚事?聞言寧玉瑤和楚昭俱是心頭一震。
楚昭問道:“這……是誰和誰要成親?”
主事橫了她一眼道:“自然是我們家小姐和長孫公子,這珍珠宴就是為了我們小姐選婿。長孫公子一表人才,又才情出衆,配得上我們家小姐。”他也不耐煩解釋,說完這句話便不再多言,只是繞着石子路,将人領到了會客堂前,才又道,“我家老爺和小姐都在裏面。”
感情珍珠宴是人家府中選婿呢?可是她們這一趟是來會見趙家老爺子商讨合作一事。再者都是女兒身,且有婚約在,哪裏能娶了趙家的小姐?楚昭有些啼笑皆非,她偏頭凝視着寧玉瑤,卻見她眼睫輕顫,似是別有思量。楚昭心中一驚,湊到了她的耳畔道:“您難道想要做趙家的‘女婿’?”
寧玉瑤瞪了楚昭一眼,低語道:“你胡說什麽呢?”兩人還沒說幾句,便已經進入了會客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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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家老爺子趙禛卿約莫五十歲,頭戴着方巾,像是個儒士,而一側的妙齡女子則是他的獨女趙穗兒。趙禛卿見一下子進來兩個俊秀的年輕人,眉頭頓時一皺,目光射向了一旁的主事,似是在等着他的解釋。
主事趕忙一拱手,指着寧玉瑤道:“老爺,這位長孫公子才是,一旁的公子則是他的兄長。”
趙禛卿沒有答話,眉頭始終緊皺着,不住地撫摸着手指上的祖母綠大扳指。
“抱歉,我兄弟二人冒昧來訪。”楚昭向前走了一步,朝着趙禛卿一拱手道,“實在不知珍珠宴是貴府選婿之宴。”
“什麽意思?”趙禛卿一聽楚昭這話,眉頭皺得更緊了,他喝道,“難道想要反悔不成?你當我趙家是什麽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麽?”
楚昭露出了一抹苦笑,她解釋道:“舍弟家中已有妻室,難道趙老爺忍心讓小姐當妾室麽?”
趙禛卿被這話氣得面色發白,指着楚昭冷哼道:“可以休妻再娶。”
寧玉瑤掃了楚昭一眼,接話道:“糟糠之妻不下堂。”
趙禛卿猛地一拂袖子,喝問道:“那你們來我趙府做什麽?可以破壞我兒的婚事麽?”逼迫人休妻的事情趙禛卿其實做不出來,可是心中還是壓不下那一股憤怒,“來呀,将這兩個人給我趕出去,交待趙家的鋪子,都不可——”
“慢着。”始終站在一旁的趙穗兒發話了,眸光流眄,盡是惹人憐惜的楚楚之态。“爹,您先離開,讓女兒與他們說話。”趙禛卿可是将自己的這個女兒疼到了骨子裏,聽她那如同黃莺兒般的聲音,再大的火氣都消弭了。只不過在途徑寧玉瑤身側的時候,還是留下了冷冷一哼。
趙禛卿一走,趙穗兒的神情立馬就變了,收起了那副柔弱姿态,眼神中滿是算計和不輸于須眉的剛強。“兩位姑娘來我趙府何事?”她淡淡地開口道。趙家的家丁連帶着自己的父親都眼拙,可是她不一樣,一眼便瞧出了兩位年輕公子是喬裝的麗人。
楚昭的面上劃過了一抹詫異,笑說道:“趙姑娘好眼力。”
趙穗兒搖了搖頭,笑道:“因為時常外出與各色的商人來往,我也會做男子裝扮,比較便宜行事。”頓了頓,她又問道,“二位姑娘是外來人,不知道我趙家珍珠宴的目的也無妨。只不過敢問二位,來我趙府拜訪為了何事?”這句話将之前的烏龍給一筆帶過了。趙家不追究自然是好事。
楚昭嘆了一口氣,應道:“平安縣的事情趙姑娘也聽說了吧?”
趙穗兒聞言眉頭一蹙,惱聲道:“自然是知曉的,流民往平陳湧,我趙家有心幫助那些人,可是杯水車薪。”她又瞥了楚昭一眼道,“到處都是歌功頌德之聲,說什麽天子聖明,可是連水災後的百姓都安頓不好,也不知是誰的過錯。”
話裏話外帶着對天子的埋怨,寧玉瑤一聽自然不滿。只不過楚昭在她開口前提前的拉住了她的手。不管如何,趙穗兒有這份表态,說明她心中是充滿了憂患意識的,多年行善,也難怪趙家在平陳頗受好評。“趙姑娘可知商人哄擡糧價之事?”楚昭又問道。
趙穗兒點了點頭,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此事雖然知曉,可也無可奈何。利益當前,誰願意聽一聲勸呀?我也曾想過将趙家的糧食低價出售,可誰知道前來采買的是真正的窮苦百姓,還是各大商鋪的人僞裝的?便一直沒有動作。”
寧玉瑤開口道:“不收任何酬勞,放給百姓呢?”
趙穗兒神情一僵,低笑道:“長孫姑娘說笑了,我趙家有行善之心,可這不代表着我們要去抗屬于朝廷的責任。我趙家百口人就有百張嘴,全賴着那些個鋪子養活。我們不是聖人。”
寧玉瑤聞言面色一紅,她低聲道:“抱歉。”
趙穗兒搖頭道:“無事。”頓了頓轉向楚昭,問道,“您有何對策呢?”見她神情淡然,心中自是有了主意,不然也不會來趙府吧?
“我的确有個主意。”楚昭緩聲道,“我想拜托趙姑娘兩件事情。”
趙穗兒道:“請說。”
楚昭道:“平陳的商人我還不大熟悉,希望趙姑娘代為引見。”
“難道你是想勸說那些人降低糧價麽?”趙穗兒搖了搖頭道,“恐怕不大容易。那些商人多以張浩瀚為首,而這個張浩瀚就是平安縣令的胞弟,只要他說擡高糧價,就沒人會得罪他。”
“無妨。”楚昭搖了搖頭,又道,“我還希望趙姑娘賣我一些糧食,我将以正常市價購買,但是希望你對人說起時,将價格說得極低。若是有人詢問,你便告知他,朝廷的糧食将要送到,義倉也将開啓。”
趙穗兒沉思了片刻,點頭道:“行吧,一切小心。”
從趙府中走出,已經是晌午。六月的太陽有幾分毒辣,明晃晃地懸在了頭頂,驅趕着行路的人。寧玉瑤極為聰慧,聽楚昭與趙穗兒的言語,便知道了她打得算盤。轉眸瞥着她的側臉,哼了一聲道:“沒想到不學無術的将軍府小姐還有這等智慧。”頓了頓又道,“你一直與宮中的人有聯絡,是麽?”
楚昭狡黠一笑道:“古之慧者曾言‘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我那點兒本事與浩瀚無涯的學海比起來,不就相當于無麽?”
寧玉瑤橫了她一眼,嗔聲道:“伶牙俐齒,就會狡辯!”
楚昭聳了聳肩,無辜一笑道:“哪有。”片刻後又湊到了寧玉瑤的跟前,調笑道,“錯過了成為趙家‘女婿’的機會,遺憾麽?”
“你——”寧玉瑤被楚昭這句話氣得不輕,一拳砸在了她的肩頭,罵道,“你真是混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