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定風波
暗色籠罩,紗窗半掩。燭火在風中左右搖擺, 似是下一瞬間便被吹滅了。昭陽在屋中來來回回地踱步, 半晌後猛地轉向楚昭, 低聲問道:“為何不讓本公主洩露身份?”
楚昭一挑眉, 面上有幾分訝異, 沒想到昭陽的心中還記挂着這件事情。她甩了甩撐着下巴到發麻的手,嘆了一口氣道:“暴露身份有什麽好處麽?你以為那些人見了你就會跪地求饒?若是他們說你是假冒的呢?趁亂将你弄死在這裏, 再推脫給其他的事情,洗去了自己的一身罪愆, 你能如何?”
寧玉瑤一怔, 哼聲道:“若是如此,他們也太膽大妄為了吧?”
楚昭笑了笑, 應道:“公主啊,你常年在宮中,哪裏知道外頭的那些事情?畏懼你的人, 其實是畏懼那高高在上的皇權,一旦找到了應對了法子, 又何懼之有?再者強龍壓不過地頭蛇, 你在這小地方,還是地方官吏說了算。”
寧玉瑤聞言重重一哼道:“你怎麽知曉這麽多的事情?”
楚昭眨了眨眼道:“長安市坊說得是說書人, 你以為他們的故事都是憑空捏造的麽?還有史書中,那麽多前車之鑒,所以咱們還是慎重行事吧。”再者她上頭有兩位兄長,時常說起這等令人憤怒的事情。
寧玉瑤眉頭一擰, 又問道:“那你說應該怎麽辦?”回長安去告知父皇?可是很可能如楚昭說的,都在做無用功。難不成看着平安縣陷入了困境中,使得百姓們都餓死街頭亦或是病死麽?
楚昭沉思片刻道:“不如先假扮商人與平陳的人往來。黃水決堤之事,不只是影響了平安縣,周邊的大小縣也被淹了不少的良田,只不過災難不如平安縣嚴重罷了。所謂的縣裏繁華只是一種假象,米價不住攀升,背後定然有人動手腳。”
寧玉瑤問:“你覺得是商人們在哄擡糧價?”
楚昭點點頭又搖搖頭,見寧玉瑤的眼中閃着點點疑惑,她才解釋道:“義倉裏儲蓄的糧食被動,恐怕不只是平安縣才有的事情,平陳作為郡治所,義倉只會多不會少,郡守至今沒有援助平安,說明他也是從中牟利者。義倉的糧食要賣出去,官府的人自然不好親自出面,可是他們可以高價賣給商人,而重利的商人定然會抓住這一時機。”
“真是可惡!”寧玉瑤雙拳緊握,眉心斂着怒氣,她問道,“你打算怎麽做?”
腦海中劃過了各個念頭,都被否決了。楚昭思忖了一會兒,沒有正面回答寧玉瑤的問題,而是開口道:“趙家不是平陳的首富麽?趙家的大小姐慈悲為懷,我們可以試試拉攏趙家的人,讓他們成為我們的助力,至于地方官吏那邊——”頓了頓,她才續說道,“先傳信給太子吧。”治水的壽王那是光王寧琅的同母胞弟,這件事情不宜讓他來處理。天子的意思很明朗了,她楚家日後只能成為太子的助力。想至此,楚昭的眸中又浮現了一絲絲的茫然。光王有野心,她若是站在太子那邊,那麽他們的友情最終會走向哪一步呢?
“你走神了,你在想什麽?”寧玉瑤淡淡的聲音響起。
楚昭唇角勾起了一抹苦笑,搖頭道:“無事,早點休息吧,明日就出發去趙府。”
同床共枕已經不是頭一回了,從一開始的局促不安變成了如今的習慣自然。只不過今夜思緒紛紛,難以入眠,連帶着別扭的情緒,一同飛了回來。黑黢黢的屋中寂靜,耳畔傳來清淺的呼吸聲,身側的人早已經陷入了甜美的夢境中。楚昭輕輕嘆息了一聲,将雙手枕到了腦後,腦海裏劃過一幕幕畫面,從白玉樓初始再林中落難,再到如此外出游歷——昭陽公主還是與她想象得有很大不同。自己與她的這段關系,該重新審視了吧?天子那邊不會松口,她與寧玉瑤成親是必然,可是成為真正的“妻妻”麽?怕是沒有人會這麽想,天子還真是打着好算盤啊,寧願自家的女兒一時委屈,也要她一世平穩。
正思忖着,睡夢中的人忽地一個轉身,半個身子壓着她,口中也不知道低喃着什麽。楚昭的眼皮子猛地一顫,等到她意識到自己的動作時,手已經搭在了寧玉瑤的身上,将她往自己的懷中攬。微弱的月光下,烏絲散在了如同盈玉的肩頭上,衣襟由于不大好的睡相已經散開些許,露出了一抹肚兜紅影。楚昭掖了掖被角,直到将寧玉瑤的肩頭遮蓋住,才重重地舒了一口氣。心神歸一,驅逐着腦海中旖旎的景象,她對着自己低喃了一聲“睡吧”,也慢慢地沉入了睡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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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境迷離怪誕,醒來時早已經一身的汗,面色亦如天邊紅霞,勾勒出一抹豔色。楚昭一低眸,就對上了寧玉瑤那雙清明的眸子,她不知道在幾時醒來的,她仍舊是依偎在自己的懷中,沒有動彈。“醒了?”清明如玉壺冰的眸子在說完這兩個字的時候,便轉為困頓,如一塊軟玉,同樣撥動人的心弦。
“醒了。”楚昭低聲應答道,面上紅霞已散,至于夢境中的場景也被全然抛到了腦後去。
寧玉瑤的聲音帶着幾分懶散:“那就起身吧。”
楚昭仍舊是凝視着她,淡淡地說了一句:“手麻了。”
寧玉瑤掃了楚昭一眼,啐了一聲道:“活該。”起身整理好自己散亂的衣襟,她半跪在被褥上瞧着楚昭垂在一旁的手臂,拿起來胡亂地捏動。伺候人這件事情她怎麽都學不過,幼時想要幫父皇母後緩解疲态,揉一揉肩膀,可最後還是被人抱到了一邊。“連我父皇母後都沒這個待遇。”不自覺間,寧玉瑤将自己的心理話給說了出來。
“臣惶恐。”口中說着這三個字,可是楚昭仍舊懶懶地踏在了床上一動不動,微眯着眼惬意至極。
寧玉瑤輕笑一聲,眉眼間浮動着萬種柔情:“楚昭阿楚昭,你真是放肆。”
楚昭被她的神情一驚,心尖顫動,一股莫名的熱流在四肢百骸間游走。她掩住了情緒,微笑道:“公主不是早就知曉這件事情麽?”
“哼。”寧玉瑤哼了一聲,将楚昭的手臂甩開,她踢了一腳被子,督促道,“該齊了,不是要去趙家拜訪麽?”
趙家是平陳出了名的大戶,沿街走來,不少的鋪子都挂着一個“趙”字,楚昭随便一打聽,就知道了趙家的所在,那人還一臉好心地說道:“二位公子是要參加珍珠宴吧?趕緊去吧,晚了就來不及咯。”
珍珠宴?楚昭沒有聽過這檔子事情,正打算細細詢問,那趕路的人已經快步離開了。車水馬龍,門庭若市,趙家不愧是平陳首富,那門前的兩尊雄獅,都比別人的巍峨氣派。楚昭瞧了一眼擁堵在趙府外的人,心中生疑。好不容易等到前頭的人進府去,她趕忙向前一步,拱了拱手道:“在下想要拜訪——”
“跟我來吧。”一個穿着灰衣的侍從還沒聽楚昭說話,便一揮手不耐煩地打斷了她的話。領着楚昭她們以及身後的三四人沿着右側的石子路走去。穿過了蜿蜒的走廊,繞過了會客的大堂,竟然直接到了趙府的後院。白牆上有一個拱形的門,碧綠的藤蔓攀着牆,在風中微微地擺動,上方木質的匾額上題着“泊園”兩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進入了泊園後,發現這東側開了一口方塘,碧綠的荷葉點綴在水面上,錯落有致的假山落在水中央。再往西側望去,則是一片花園,奇花異草,争奇鬥豔,圈出了一個半月形的空地,此時,其中擺着一張張小案幾,一邊站滿了人。
小厮将人帶到了此處,便一躬身,指着最末的兩個位置,低聲道:“二位公子,請入席吧。”
楚昭和寧玉瑤有些不明狀況,一眼掃去,這兒将近百人,都是些弱冠之齡的年輕人,難道這麽多的人想要拜訪趙老爺子?還是說為了什麽珍珠宴?沒等楚昭詢問一旁的人解開疑惑,就聽見了一聲鑼響,趙府的家丁們下發了一張紙,上頭寫着姓名籍貫做什麽營生,楚昭自然是亂答一氣。半晌後,又聽到一聲喝:“珍珠宴開始,第一試題,詩才。”楚昭将紙翻了過去,才看見背後還寫着一道題目。她自己是不耐寫詩的,在紙上胡亂塗了幾個字便放下筆,撐着下巴偏頭瞧寧玉瑤。
約莫一刻鐘的時間,趙家的家丁就來收卷子了。安靜的席上響起了一道道的嘀咕和讨論聲。
楚昭低聲問道:“拜會趙老爺子還要會寫詩麽?”
寧玉瑤也有幾分茫然,她哪裏見過這樣的狀況?難道外頭想要拜訪一個人,都要如此“過關斬将”?她搖了搖頭,低語道:“入鄉随俗吧,按照他們的規矩來,要不然見不到趙家的人了。”
楚昭揚眉,燦然一笑道:“那就靠你了,我不想寫詩,就胡亂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