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姍姍來遲(3)
元朔三年,闊別長安城整整十三年的張骞回來了,去時一百多人,回來時只剩下張骞和堂邑父二人,全城百姓聽聞,皆扶老攜幼,争相觀看,歡聲四起,慶賀張骞回朝。
張骞此去雖沒有完成聯系大月氏的任務,但帶來更多方便漢人開眼看世界的消息,劉徹在宣室殿裏隆重的迎接他,與此同時,劉徹封張骞為太中大夫。
劉徹很滿意張骞這次的出使,為張骞的回朝舉辦了宴會。
倚華帶着太醫令進椒房殿。
倚華在太醫令的指揮下,拿着白布,一縷縷地撕成細條,又在腳踝處塗上草藥,然後,用布條将子夫的腳踝緊緊地纏住。
一起處理好之後,子夫站起來試了試,雖然還有些隐隐作痛,但是可以勉強活動了。
宴會完畢,次日便去上林苑行獵。
秋高氣爽。
劉徹攜了宗室及百官于上林苑狩獵。
風華的少年疾風一般縱橫獵場,拉滿了弦,箭尖直指一只黃毛的狐貍,聚精會神得等待着出箭的那一刻。
與此同時,衛長也在屏息凝神,緊握弓箭,看上去十分認真,瞄準了一只兔子就着急着用箭去射,一箭射出去,非但沒有射中兔子,還驚跑了狐貍。
“不愧是長公主,箭法真是高妙!”霍去病恨極了。
劉徹見了,哈哈大笑。
已有軍士将她射偏了的羽箭取了回來,遞給衛長,衛長接了,重新放回背後的箭囊中,忽然聽得霍去病說她,衛長知他在諷刺自己,臉偏向一側,冷哼了一聲:“謝你贊美!”
二人相繼策馬去尋別的獵物。
子夫為劉徹擦去汗水,掩嘴對劉徹說道:“小去氣壞了,當利的嘴倒是不饒人。”
劉徹聽了更是覺得好玩,連忙命衆人瞄準了獵物的時候都不要動,等衛長去獵。霍去病更是氣得臉都黑了。
王姑娘是酉時來到樂府的。第一次走進樂府,王姑娘心中有一些幻想,仿佛有些故事就要發生了……劉徹和子夫在樂府鑽研西域歌舞,這是新封的太中大夫張骞從西域帶來的消息,不知道為什麽她特地走來了,也許是前些天,劉徹臨走時同她說的那一句話吧!
劉徹是個喜歡文藝的天子,他的皇後與他有着同樣的興趣愛好。
經過編鐘時,王姑娘見到那些懸挂着的鐘磬,樂師敲響它們,把它們彙聚一曲曲優美的歌,她不知道樂師敲響哪一塊時會發出黃鐘大呂般的聲音,她畏懼而刻意地戒備着。
她記不起哪一年那一日,她和家中的姐妹一起入宮給王太後拜冬,一群人當中,每個人叩拜的時候,音樂都是極舒緩的,可是等到她拜的時候,那雄渾的聲音震得她發聩。她一下子尖叫了一聲,她又害怕又窘迫,宮中的人都看向了她。她的姐妹紛紛過來安慰她,嘴角壓抑着笑容。
往後,她便不喜歡樂音了。
但是,越怕什麽越來什麽,驀地,那鐘磬以奇大的聲音過來了,簡直魔音入耳。
王姑娘連忙捂住耳朵。
當她驚魂甫定地等聲音過去,她放下捂着耳朵的手,擡眼便看到劉徹替子夫捂着耳朵的手也放下了。
昏黃的燈光下,是并肩坐着的劉徹和子夫。
燈光搖曳,如垂死的病人的目光。
子夫放下書冊,忽然感覺到王姑娘在哭泣。
子夫轉過頭來看王姑娘,王姑娘的确在哭,她以袖掩面,在擦淚的間隙偷看子夫的神色,在看着子夫的還有劉徹,王姑娘覺得更是莫名的心痛。
子夫起身,走上前來,不大願意地問王姑娘:“你……怎麽了?”
王姑娘沒有回答,在低低的抽泣。
子夫回身到劉徹的面前,小聲地告訴他:“王姑娘在哭,不知道是什麽原因。”
劉徹還在看書冊,口中不以為然地說道:“你問問她到底為什麽哭。”
“我問她,她不說話。她是陛下的表妹,還是陛下去問問吧!”子夫看了看王姑娘,向劉徹說道。
劉徹也望了望王姑娘,始終說道:“還是你去問她,你和她都是女子。”
子夫心中忽然湧起一股酸意,有些倔強地說道:“我不去,陛下去啦,去啦!”心中不着邊際地想:早就看上她了,何必還在我這裏裝呢?
王姑娘一直低頭哭泣不語。
子夫看了看王姑娘,又看了看陛下,自己若是還不走就是不知趣了,便叫了倚華,酸酸地說道:“陛下,據兒可能要醒了,我先去看看他,我這就退下了。”
王姑娘忽的不哭了,攔住了子夫的去路,擦着眼淚說道:“皇後別走啊,我……這……陛下……”
子夫不理。
劉徹還在低着頭看着書冊。
子夫帶着倚華徑直去了。
房間中除了劉徹和王姑娘二人,再沒第三人了。
王姑娘倏地臉紅了,心怦怦的跳。
王姑娘忽然站在燭光中唱起歌來,唱着唱着,劉徹聽她唱歌的聲音都覺得出她現在的心情很不平靜,幾乎快要暈倒了一般。
劉徹笑了笑,說道:“唱累了,就坐下來歇歇。”
王姑娘聽話,走到劉徹的身邊,劉徹一擡手就把她拽到自己的懷裏了,低頭看着她說道:“剛哭過怎麽能唱歌呢?連這首《江南曲》都被你唱的哀傷了。”
“我不喜歡唱歌,所以歌快樂也罷,哀傷也罷,于我都是無關的。表哥,你怎麽讓皇後就這麽走了?”王姑娘問他,眼角上還有哭過的淚痕。
“那我現在就去叫她回來。”劉徹作勢起來。
王姑娘趕忙拉住劉徹的衣袖:“別去。”
二人醉了似的,相擁着往外走。
宮人給子夫輕輕揉捏着腳踝。
子夫在椒房殿的燭光下寫字。
“皇後。”倚華邁步走進了椒房殿內,子夫的一顆淚珠落在了絹帛上,暈開黑色的墨。
倚華端着白玉盤,上面放着的水果十分誘人,一些嫩綠,一些嫣紅,倚華将這盤果子放在了子夫的桌案上。
“真可愛的水果!”子夫拈了一顆嫣紅的葡桃放入口中,甘甜的味道充斥了味蕾,一顆心都滿了起來,“看起來可愛,吃起來也很好吃。陛下吃過嗎?”
倚華搖了搖頭。
子夫忽然多麽想見劉徹,想告訴他,今天,她吃了這麽可愛的水果。白玉盤上的嫩綠嫣紅,她伸手彈出它們,它們一顆顆猶如玻璃珠在白雲盤上滾動,多想叫他看看這盤子上的水果,很可愛,想告訴他。
子夫說道:“還有麽,将一些送到宣室殿去。”
倚華說道:“這是太中大夫帶來的,我不知道陛下是否吃到,但總不會讓我們先吃到吧!”
“快送去!我想送他葡桃吃。”子夫皺了皺眉頭。
倚華無法,命宮人送一些葡桃到宣室殿中去。
房間中安靜極了,只有子夫寫字時的窸窣聲。
子夫便邊寫字邊和倚華說話:“小時候,哪裏想過會到這裏來呢?剛剛有點兒懂事的時候,想自己将來能讓平陽公主開恩,把自己聘給府上一個知根知底的家丁就心滿意足了。沒想到,陛下來到了公主府上,他要聽曲……夫君倒是比家丁強了千倍萬倍,還寵你幾乎把你寵到了天上去,可是他身份是天子啊,不能一心寵你啊。”
倚華搖了搖頭,說道:“這就是皇後離開的原因?您是皇後,手握玺绶,哪個不是得到您的允許之後才可以待在陛下的身邊?”
“你是說我軟弱……是在看不起我?” 子夫心中覺得酸澀,她頭往上擡着,呼出一口氣。
倚華低着頭,說道:“是皇後知足,是我小人之心了。”
子夫苦笑:“女人哪有知足的時候?”
倚華好奇地看着她:“那皇後還……”
“等你做了別人家的妻子,你就明白了。”子夫笑了笑。
倚華一聽,倏地紅了臉:“怎麽說到我頭上來了?我不依!”
子夫笑嘻嘻地捏了捏她的臉頰。
待到休息的時候,子夫吩咐倚華鋪床,自己離開了放假,到院子裏去散步,想一個人靜一靜。現在是暮秋時節,當算是一年中最好的時節了,沒有春天的幹燥,沒有夏天的炎熱,更沒有冬天的冷冽。她只穿着單衣便可出門賞月,月光如水,晚風中漂浮着不知名的花香。
在銀月光下,子夫的眼眸一眨猶如一泓暗了又亮的秋水。
子夫想起自己剛剛抄寫的樂譜,凝視着天空中那亘古不變的月亮,她突然很想大哭一場。她開始困惑劉徹對她而言意味着什麽,是否因為一個有權勢的男人,便可以全部改變?誰又知道由于自己的放縱,一切又會發生怎樣的變化?
她把握不住劉徹的心。
可是,她能抗拒麽?自然不能。她只能承受,無論結果如何。這便是她的命,以妻子的身份心疼他,以臣的身份順從他,試圖讓他無所顧忌地專注他的事業,試圖讓他的後宮中一片祥和,這将是全天下的福氣
她也明白,這也是她的福氣,也是她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