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姍姍來遲（1）
風吹簾帷動，衣袂飄飛。
平陽公主望着一對跪在地上的男女，居然狠狠地舒了一口氣。她的目光落在一角的宮燈上，凄然，嘆道：“我今天進宮沒吃什麽東西，現在已經餓了。”她說，“小映，去準備飯菜，我要吃飯。”
青芸掩面哭泣。
夏侯頗緩緩地擡眼，他喚：“公主……”
平陽公主轉身走了，走的腳步很快。
夏侯頗起身要去追，腿卻已經早就軟了，他一起一跌，再也無力站起來，青芸依偎在他的身上，微微地哭泣。
平陽公主沒有回房，而是帶着小映一起來到了街市。開始時，兩人默默地走着，誰也不說話。半晌，小映打破了沉默，她問平陽公主：“公主要吃什麽？”
平陽公主低頭不語。
小映親熱地挽起平陽公主的手：“我聽人說街頭新開的一家賣元宵的不錯，公主，我們去吃吧！”
平陽公主默默不語。
兩人走在一棵花樹下，一陣風吹來，落花落了她們滿身，拂了一身還滿。
“公主，聽我說，盡管他是您的夫君，但是你是公主，是大漢的公主。他居然私通庶母，犯了禽獸行的大罪，殺了他們易如反掌，也是應該的。” 小映含着眼淚說道。
平陽公主擡眼看着小映：“想不到像他那樣唯唯諾諾的男人居然背叛了我，我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傷心。”
小映說道：“他平時對公主全是假的。”
“我們去吃元宵吧！”平陽公主展顏一笑，拉着她的手，一起到街頭的小店坐下。
她們一坐下，店主待如貴客，先沏了一壺茶，滿上，給客人先用着。然後，廚房煮開一鍋熱水，撿了品相好看的元宵一一輕輕放入熱水中，駕輕就熟。
差不多時，攤主便端上了兩碗元宵放在案前。
“再來幾碟小菜。加上葵菜。”小映吆喝着。
攤主應了一聲，接着，廚房做了一碟炖雞、一碟葵菜拌豆腐，還有南方的炖菜……，還——撒上葵菜葉子，都不過是地道的百姓吃的小菜。
“小映，當我看到他今天做的事時，其實，我的心中沒有半點驚怒，反而輕松了許多。”平陽公主撿了幾根菜葉子吃了。
小映忍不住哭了起來：“公主恐怕是氣極了，怎麽會這樣想？”
平陽公主說道：“因為我不喜歡他，我背負着他對我的種種好處，與他相對的每一天幾乎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原本我還覺得對不起他，現在如釋重負，這下可以徹底解脫了。”
小映問道：“若是不喜歡，為何公主當初要嫁給他？”
平陽公主用勺子舀起一只元宵：“因為是太後和陛下要我嫁給他的，在命運的安排下，任何人都是無能為力的。”她把自己的第二段無聊的婚姻生活歸結于命運。
越是詭辯越覺出她自己的心虛來，平陽公主苦笑。
黃昏時，平陽公主才回府。
剛踏進院子裏，丫頭慌慌張張地來禀報：“公主，不……不好了……不好了！”
平陽公主不由皺起眉頭道：“為何慌張成這樣？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丫頭竭力保持鎮定，擡眼看了一下平陽公主，又低頭說道：“侯爺自戕了……”
平陽公主大驚，忙問：“侯爺現在怎麽樣了？”
丫頭回答道：“侯爺現在在卧房裏。”
平陽公主對小映說道：“我們去看看。”說罷，帶着小映急匆匆地向卧房走去。
終于，平陽公主在地上看到了那個倒卧在地的人影，他的身邊正在流着鮮血，青芸慌張地為他止血，但是流血不止，仿佛是乍然被打通前路的河流。
平陽公主停住腳步。
夏侯頗似乎是使盡全力地擡起頭，雙眼之中充滿了哀愁，他的嘴角卻帶着笑容，說道：“公主，你來了。”
平陽公主走過去。
夏侯頗微微喘着氣：“公主，感謝你來見我最後一面。”
平陽公主的眼睛裏流下一顆淚珠：“為什麽？”
“公主還記得我們洞房花燭之時，你問過我的一個問題嗎？”夏侯頗問道。
平陽公主很想問他為何要自戕，她是不會殺了他的。
夏侯頗繼續道：“公主問我“汝陰侯經歷過生離死別嗎？””
平陽公主含着淚點點頭。
“現在我可以回答你了。”夏侯頗說道，他伸出冰冷的手，眼睛望着平陽公主，已不再說話了，他死了。
他竟是如此深愛着自己，雖然她不愛他。
若這一切都不曾發生，平陽公主不同意與他的婚事，如今會不會是另外一種景象呢？
衛青與她生離，夏侯頗與她做死別。
青芸的尖叫聲陡然響起，響徹了整個汝陰侯府。
“青芸……青芸……”平陽公主試着叫她，“青芸，你怎麽了？”
“莫說你不知道怎麽了，連我也不知道怎麽了。”青芸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夏侯頗的屍首，“侯爺的死，是你所逼。”
小映怒容滿面：“大膽！”
“大膽？我大膽嗎？”青芸胸口隐隐作痛，“他愛你，你不愛他；他送你禮物，你不接受；他想了解你的心情，你談論其他的人……他愛你而不得，卻做下了這種錯事，他說這種恥辱只能用鮮血才能洗刷，所以，他才自戕而死。”
青芸字字聲讨着平陽公主對他的迫害。
平陽公主無可辯駁。
小映忍不住說道：“也是你逼死他的。”
“我？”青芸近乎自言自語，“逼死他的人，是我。以前，什麽也沒能幫他，這次想幫他，卻連累了他。我一心只想讓他幸福，但最後……我愛他，卻害了他。”
“青芸！”平陽公主叫她，“你需要安靜。”
她似乎聽不見，仿佛，青芸已死。
青芸真的死了，她在說完話的時候，忽然從袖子中拿了短刀，直刺進自己的心髒，她倒在夏侯頗的身邊，說道：“現在我的鮮血也将流盡，這恥辱能洗刷幹淨嗎？我不知道，但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
然後，平陽公主便昏過去了，不知道昏迷了多少日子。
“公主又守寡了，許是因為恨極了，所以才會昏迷不醒。”平陽公主隐約聽見有人在她的耳邊說話，“也快醒了，醒了就給公主吃點寧神散就會好了。”
“給我配藥的時候，也順便煎一副寧神散。”是王太後的聲音在吩咐。
過了兩個時辰左右，平陽公主的鼻子就聞到了奇異的香氣，這香氣很好聞，猶如檀香，卻比檀香的味道淡了很多。
平陽公主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睜開眼睛。
“公主醒了。”小映在她的身邊喜極而泣。
接着，便是聞訊而來的王太後，她蒼老了很多，哥哥王信、弟弟田蚡的接連去世，讓她傷心了很久，如今平陽公主昏迷不醒，又讓她寝食難安，年深日久了，她就像一棵缺乏了水分的樹。
王姑娘扶起扶起我，滿懷關切地問：“公主，你覺得怎樣了？”
平陽公主笑了笑。
王太後笑道：“醒來就好了，醒來就好了……夏侯頗已經因禽獸行無言面對而畏罪自殺了。我的兒別生氣難過了。”
夏侯頗和青芸禽獸行畏罪自殺，平陽公主感不到任何的輕松，反而是覺得有另外一塊石頭壓在她的心坎上。
她不明白，但是她會記得。
元朔三年的六月，王太後處于彌留之際，不僅幹了，還瘦的不成人形了。
王太後看着劉徹：“還記得我曾告訴你，我當年未進太子府之時，已有方士為我算過一卦，說我只比你舅舅多活兩個月。”她把頭轉向金俗，說道，“現在你的舅舅已經去了，我要去了。不要難過，不要悲傷啊！”
劉徹低着頭不說話。
王太後伸直了脖子，充滿了神采，緩緩地說道：“看到你真正的成為了一個帝王，有了知心的妻子，有了可愛的子嗣，母親也就放心了。”她說完了這句話，眼神的神采立刻消失了，喘氣漸漸地停止了，王太後死掉了。
驀然，長樂宮中所有的人都跪了下去，大聲哭了起來。
平陽公主、南宮公主與隆慮公主為王太後沐浴更衣，又分三次梳了頭發，太常寺卿便吩咐舉行小殓。王太後穿了九層衣服，舒舒服服的躺在棺材裏，又把王太後生前喜歡的東西圍着王太後一一填滿了棺材，最後放了許多的馬蹄金、金餅、博山爐、帛畫等來陪葬。
大殓的時候到了。漢宮中的哭聲哭成了一片，王太後生前向來最是護佑孝景皇帝留下來的庶子庶女，所以他們哭的很是真心，尤其是江都王劉非。方士們焚香祝禱，由田勝拿着王太後生前穿過的衣服為她招魂。
總之王太後死掉了，長樂宮的正殿成了靈堂，側殿成了方士超度亡魂的地方。劉徹的後妃子女以及王太後的女兒們在靈堂裏哭泣，劉徹的叔伯兄弟們穿着麻布孝衣，腰上束着麻帶，手裏拿着哭喪棒，在靈堂裏祭拜。
晚上，宮人各自散去，後妃們哭累了在小聲地竊竊私語。平陽公主哭了一陣，便擡眼去看看棺材，她努力地眨眼睛，仿佛覺得這只是夢一般，但得發現面前的确實是棺材，不是夢的時候，便接着哀哭。
一夜、兩夜、三夜……直到第七夜，第八天便是出殡的日子。
王太後唯一的兒子劉徹手拿招魂幡，領着他的兄弟姐妹繞着棺材轉了一圈，到了出殡的時辰，他們便哭的更厲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