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長門宮怨（8）
她終于看見他了。
過去的時光仿佛就像剛過去的昨天一樣清晰。
他的眉毛豔彩一般地斜飛入鬓，他的眼睛散發出來的光華仍是溫柔敦厚的，他站在那裏，玉樹臨風地朝她伸出手來，露出骨節分明的手指。他就在那兒，嘴角牽着小小的笑容，望着她微微地笑。
“衛青啊，你終于來會我了。”
她這才發現，自己最思念的那個人，原來一直在自己的心中的。
她感到很快樂。
這種快樂仿佛回到了嫁給曹時的那段時光裏，曹時病了之後這種快樂便消失了。那時候，衛青跟在曹時身邊去上林苑裏獵鹿。
一頭鹿在山林裏狂奔。
劉徹、江都王及曹時，他們穿着玄色的王侯甲，帶領着自己的部下策馬而起。
陽光透過樹梢斜照下來，灑在山崗上。
唯有她沒有動，她騎在馬上，同樣穿着甲胄，但是她化了妝，一張白色的臉，蛾眉輕掃，嘴唇上是鴛鴦一點紅。她安坐在馬上，饒有興味地欣賞着。
她便是王太後的長女，平陽公主。
衛青的身手好極了。他一邊在馬上颠簸，一邊不慌不忙地抽出背上箭囊裏的長箭，彎弓、打箭，比韓嫣先射中奔跑中的小鹿，一氣呵成。
他拔得頭籌。
韓嫣下馬，抱拳說道：
“好身手，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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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青連忙還禮，不卑不吭：
“承讓。”
劉徹和曹時停下來，曹時覺得尴尬，認為他作為府中的騎奴，卻搶了皇帝身邊紅人的風頭，很是看不上他。
劉徹卻被他的身手、氣質所折服了。
同樣被折服的，還有平陽公主，她向衛青投去了贊賞的目光。那時，她還在激賞着衛青的才能，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她突然對他有了別樣的情愫。自從發現了這不一樣的情愫，她每每見到衛青的時候，總喜歡臉紅。
她清楚的記得，她上一次有這種的心情的時候曹時還在。
但是，衛青從沒有認認真真地看過她。
她覺得心裏有小小的受傷。
她乍醒。
外面陽光普照，鳥鳴啾啾，還有……喧喧鬧鬧的風聲，可是衛青呢？只看見枕上淩亂得幾縷發絲。
宮女小映見平陽公主醒了，緩步走上前來，伺候她起身。
這時候，有宮人從外進來禀報：“汝陰侯請來的冰人求見。”
“汝陰侯？不見！”平陽公主想也沒想就拒絕了。
小映嘆道：“汝陰侯又來提親了，公主殿下從不搭理他，他倒是很有毅力。”
平陽公主理了理頭發，從床榻上下來，問道：“阿襄呢？”
“公主殿下。”小映一邊為平陽公主梳洗，一邊回答道，“今日是出征之日，小侯爺同霍小公子被陛下帶到太廟裏去了。”
“出征？”平陽公主猛然回過神來，到太廟，那就是祭禮，祭禮之後，那就是……那麽還來得及……她接過小映手裏的梳子，自己很快地梳好，只簡單地插上一只銅簪，便理了衣服，說道，“我們去看看。”
祭禮之後，便是誓師大會。
“皇帝陛下駕到！”
軍士們都跪伏地下而迎，劉徹一人獨立，站在高處欣賞着大漢的衆多即将出征的将士，目光逡巡在韓安國、王恢、李息、衛青等人的臉上，他心中充滿了興奮與滿足，他相信這次出征定會馬到成功，掃清邊境的霧霾。
劉徹問道：
“都準備好了吧？”
韓安國、王恢等人異口同聲：“臣等候命出發。”
劉徹向将士們下令：
“朕，今令護軍将軍韓安國、骁騎将軍李廣、輕車将軍公孫賀，率精兵30萬埋伏在馬邑附近的山谷，将屯将軍王恢與材官将軍李息率3萬多人出代郡，從側翼襲擊匈奴的辎重并斷其退路，一舉全殲匈奴主力。不得有誤！”
“臣等遵旨！”将士們應聲聽命。
劉徹望了一眼衛青，眼神中給予無限厚望；劉徹身後的宮人為即将出征的将士們捧上一碗烈酒，英英就端着酒出現在衛青的眼前，其實，在這之前，英英站在劉徹身後的時候，從一開始眼光就停駐在衛青的身上，不肯離去，千千萬萬之人中，所有的人都在望着劉徹，唯有她是望着衛青的。
“得勝歸來！”英英奉上酒樽。
“等我回來！”衛青仰頭飲盡酒水，站在衆軍之中，神情肅穆。
英英使勁地點頭。
平陽公主登上樓閣的最高一層，樓下兵士誓師結束，依然列成一望無際的隊伍有序地離去，玄甲如魚鱗，在陽光下散發着耀眼的光滿，風吹來，玄甲上的紅色宮縧飄飄而舉，像一朵朵冉冉燃燒的火苗。
平陽公主憑着欄杆，望着一個個遠去的背影，茫茫人海，火漸漸熄滅。她看不見他了，獨自一人立在樓閣之上，迎着微風，無限感慨。
一生真的要永遠這樣嗎？她思索着，熬煎着，她一步一步從樓閣上下來，踩在木質的臺階上，“吱吱呀呀”像踩碎了一地的心。
“公主殿下，剛才長樂宮裏派人來請您過去。”在樓下等着的小映向平陽公主說道，“說是太後有事要見您。”
平陽公主點了點頭，說道：“走吧！”
長樂宮裏侍立了很多捧着禮物的宮人。
平陽公主看了看他們，徑直坐在王太後的身邊。她向王太後問道：“媽，你叫我來有什麽事兒？”
王太後向着平陽公主溫柔地笑了笑，沒有說話，向着宮人揮了揮手。
宮人們便都上前去，行了一禮，将捧着的禮物一一展示給平陽公主去看，有貢鏡、絲綢、帛畫、青銅器……
平陽公主看過，仍是不解。
王太後想了想，開口說道：“女兒啊，你說這些東西好不好？”
“哪來的？”平陽公主随口問道。
“你先說好不好？”王太後笑眯眯地說道，“你瞧，這是江都的貢鏡，這是蜀錦，這是鎏金的……”
平陽公主接道：“鎏金的博山香爐。”
王太後點了點頭，說道：“這些都是汝陰侯送你的禮物。”
“汝陰侯夏侯頗？”平陽公主不由得皺緊了眉頭。
王太後點點頭。
“他為何要送給我？”平陽公主心知原因，“要送我就該送到我的殿中，怎麽送到母親的宮裏來了？”
王太後笑了笑，對着身後的平陽公主問道：“不送到長樂宮裏，你會讓夏侯頗進殿嗎？”她停了停，等拉起平陽公主的手，“女兒啊，汝陰侯提親不知道多少回了，每次你都要把人給趕出去，你若有什麽要求只管說出來就是，你還那麽年輕，總不能一直一個人。”
平陽公主低着頭，咬着嘴唇不語。
王太後嘆了口氣：“平陽，你是不是心裏有人了？”
平陽公主一驚，即道：“沒有——”
“你是公主，你看上誰了，那是他的榮耀。”
“沒有誰——”平陽公主再次說道。衛青是個年少才俊，他現在太中大夫，出征歸來，不久就可以升輕車将軍，以至于骠騎将軍、大司馬大将軍……有的是比她年輕、比她美貌的女子投懷送抱，而自己雖是個公主，但是年紀已經很大了，年齡上他們是那麽不相配的，她怎能讓血氣方剛的他陪着滿面雞皮皺紋的她呢？而且，衛青會願意麽？就算她用她公主的權威讓衛青娶了她，他的心中也會是不情不願，充滿了怨憤的吧！他怎麽會快樂呢？她不願意他不快了，她自卑。
王太後接道：
“但是，汝陰侯，你怎麽不願意去看看？”
汝陰侯夏侯頗，夏侯嬰的曾孫，同曹時一般都是世襲的貴人。平陽公主低頭：“只是阿襄——”她拿曹襄來搪塞。
王太後緩緩地說道：
“嫁給汝陰侯夏侯頗。你們門當戶對，夏侯頗對你很是殷勤，對阿襄也像一個親生父親一樣，這幾天母親都看在眼裏，平陽嫁給這樣的一個人，我才能放下心。”
平陽公主聽罷，夏侯頗！母親極力促成他與自己的這一段婚事，看來母親對他甚是滿意，如今衛青……
“自己真的就要嫁給夏侯頗麽？”
平陽公主低首沉思着。他？夏侯頗？她不讨厭他，也不喜歡他。他年紀在三十歲，她二十八歲，年齡相當；他是功臣之後，她是孝景皇帝之女，身份相當；他長得英俊潇灑，她也清秀美麗，容貌相當……但是，嫁給他？平陽公主半晌無語，思緒一片亂糟糟的，像一條條纏在一起的麻繩，怎麽理也理不清。
她措手不及。
“媽？”平陽公主忽然開口喚道，王太後回頭看着女兒。
平陽公主輾轉思索，像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一字一頓地說道：“媽媽若是同意我嫁，陛下也同意，那麽，我也就沒什麽好說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