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子夫入宮(2)
“衛姬這邊請……”未央宮的侍衛正帶着子夫朝着掖庭的方向走去,“那裏就是掖庭了。”
子夫擡頭,向侍衛指向的方向望去,只見眼前一道幾乎望不到盡頭的甬道,兩邊便是兩列排列整齊的房舍,透着一種陰森透骨的莊嚴氣息。
“掖庭是什麽地方?”子夫問道。
“掖庭是未央宮的後宮,住的都是一些宮娥嫔妃。”侍衛向子夫解釋着掖庭的情況。
子夫問道:“未央宮的後宮,那是不是離陛下很近?”
侍衛搖了搖頭:“中間還隔着一個椒房殿。”
“椒房殿?”
“椒房殿是皇後所居之所,因為殿裏的牆壁是用花椒樹的花朵粉刷的,整個椒房殿裏充滿了椒香。”侍衛說道。
子夫回頭去看,只見宮門重重,看不見椒房殿,看不見未央宮,也看不見他,心裏不禁有點難過。
“衛姬?”侍衛叫了一聲,見子夫毫無反應,又重複叫了一遍。
叫到第三遍的時候,子夫才回過神來。
侍衛對她說道:“走吧,前面就是掖庭令的所在了。”
子夫朝他點點頭,快步登上臺階匆匆向前走去。
侍衛把子夫帶到掖庭令的面前,向他交待了幾句,行了個禮便離開了。
掖庭令正在翻開書簡,時不時地用筆在書簡上進行描畫,手法很是娴熟。
“來了?”掖庭令擡起眼皮,瞟了一眼眼前的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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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夫行禮道:“見過掖庭令。”
掖庭令停下筆,問子夫:“叫什麽名字?”
“衛子夫。”子夫輕聲應道,聲音極是恭順。
掖庭令點了點頭,又問:“識字麽?”
“小女不才,認得幾個。”子夫溫和地對掖庭令說道。
掖庭令摸了摸胡子,忽然立起身來,拿出一支筆來,在硯臺裏蘸了蘸墨水,就遞給子夫,說道:“你來寫你自己的名字。”掖庭令把書簡推給她。
子夫接了,露出一截皓腕,提筆,在書簡上落下。
掖庭令看了字,臉上微微露出了不易察覺的贊賞的笑容:“不錯,不錯。姑娘一路勞頓,先去休息,我會盡快禀報皇後。”
“多謝掖庭令。”子夫屈膝行禮。
掖庭令不再說話,揮了揮手,叫宮人帶着子夫去房舍裏休息。
陳後望了一眼宣室殿,讓金玉托着後擺,快步登上臺階。
“娘娘……”未央宮外的侍衛伸手攔住了陳後,“您不能進去。”
“我來找陛下!”陳後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陛下正在宣室殿裏議政,娘娘請回吧。”侍衛垂首道。
陳後不死心,還要往裏闖,結果又有幾個侍衛攔住去路。
陳後看了他們一眼,向宣室殿一望,冷哼了一聲只好回椒房殿了。
“陛下自從回來,見也不讓見,什麽意思嘛!”回到椒房殿,陳後一屁股坐在床榻上,氣呼呼的。
金玉小心翼翼地說道:“聽說陛下的新政被太皇太後阻斷了,正在氣頭上,娘娘還是不要去招惹他為好。”
陳後發着牢騷道:“朝政上有外婆看着就行了,放着好日子不過,偏偏陛下就要折騰來折騰去,真不知道陛下是怎麽想的!”
金玉仰頭看着陳後想要答話,椒房殿外侍立的宮人匆匆走了進來,禀告道:“有掖庭令來報。”
陳後說道:“讓他進來!”
掖庭令走進來向陳後行禮問安。
陳後問道:“什麽事?”
掖庭令畢恭畢敬地說道:“掖庭剛剛新增加了一名宮嫔,卑職特來禀告娘娘知道。”
“什麽?”陳後問道。
“是今日與陛下同辇入宮的女子。”掖庭令不敢看陳後的眼睛,“她叫衛子夫,原本是平陽公主府裏的一名讴者,陛下前日從灞橋回宮路過平陽公主府……”說着,他又不敢說下去了。
“同辇入宮?”陳後滿面怒容,手攥的緊緊的,“怎麽了?接着說!”
掖庭令搖了搖頭,不肯說話。
“說!”陳後死死地盯着掖庭令。
掖庭令早知陳後難纏,但還是被陳後的神情吓到了。他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低聲說道:“陛下……陛下在平陽公主府的尚衣軒裏寵幸了衛子夫,今日便……”
陳後閉起了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氣:“平陽公主府?讴者?衛子夫?尚衣軒?”她猛地睜開眼睛,向着掖庭令問道,“陛下這是要幹什麽?”
掖庭令期期艾艾地說道:“陛下已讓卑職登記造冊,想冊封衛子夫為妃,請娘娘過目決定。”
“你下去吧!”陳後看着掖庭令吩咐道。
掖庭令看了一眼陳後,将一冊書簡放在了陳後面前的桌案上,低頭行禮從椒房殿內退了下去。
金玉侍立在殿內,待掖庭令走後,陳後絲毫掩不住面上的怒氣,臉色氣的發白,畫好的眉毛擰成了一團,她甚至想要把那一冊竹簡折斷,奈何力氣太小,只折斷了幾根,扔在了地上。她這幅表情,金玉是第一次見到,便是掖庭增添宮嫔,再由皇後過目裁決也是皇後的職責,是常有的事情,她想不通陳後這次為何會如此生氣。
“娘娘……”金玉很是擔心。
陳後看着金玉吩咐道:“你快去請我母親來!”
“是!”金玉的眼神從陳後的身上離開,躬身行了一個禮,緩緩地離開了椒房殿。
自從金玉離開了椒房殿,椒房殿內就空蕩蕩的。
陳後坐在桌案前,雙手環抱着膝蓋,她把頭深深地埋在懷裏,靜了一會兒,擡頭盯着一個地方不動,她陷入了過去的懷想中。
在自己還是陳阿嬌的時候,在當今的聖上還是膠東王的時候。
殿門的入口處,出現一個小小的身影,走得近了,才清楚地看清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子,她穿着粉色的衣裳,梳着總角,跟在一名貴婦的身後,袅袅地走進來。。
“拜見王美人!”錦衣華服的女孩子對着劉徹的母親王娡行禮,王娡很親熱地扶起她,拉着她身邊的貴婦的手到上席上敘話。
那貴婦正是陳阿嬌的母親,館陶公主劉嫖。
王娡的身後伸出一個小腦袋,然後整個人歪歪扭扭地從王娡的身後爬出來了:“阿嬌表姐,你來了?”
陳阿嬌嫌棄地看了他一眼,四歲的娃娃,邋裏邋遢的,像一只小鼻涕蟲。
劉徹才沒有意識到,只有小孩子喜歡找大孩子玩的天性。他過來拉陳阿嬌的衣角,央求道:“阿嬌表姐,咱們出去玩,好不好?”
陳阿嬌沒有直接回答,小聲轉向母親問道:“媽,咱們什麽時候走?”
劉嫖拍拍女兒的手背,示意她在身邊安靜地坐下。
“阿嬌,過來,讓我看看。”王娡看着陳阿嬌說道。
陳阿嬌看了看劉嫖,征詢她的意思,劉嫖朝着她點點頭,陳阿嬌這才走到了王娡的身邊。
王娡把陳阿嬌摟在懷裏,又摸了摸她的臉,看了看她的一雙纖足。她端詳了陳阿嬌好一會兒,忽然笑道:“姐姐,幾天不見,阿嬌這孩子出落地更加标志了。将來不知道誰家的婆婆有好福氣得她做兒媳?”
劉嫖眼睛裏發了光,頗具深意地說道:“我看妹妹就有很好的福氣,自從進宮以來,一共為陛下生了三子一女,可見陛下對妹妹的寵愛。”
王娡笑了笑,說道:“姐姐謬贊了。若是姐姐把阿嬌嫁給阿彘的話,妹妹就是真的好福氣了。”
“阿嬌比阿彘可是大了九歲呢?”劉嫖想了想,假意道,“這不太好吧!”
“瞧你說的!”王娡笑吟吟地說道,“常言說‘女大三,抱金磚’,若是阿嬌嫁給了阿彘,阿彘就是抱了兩塊金磚了,哪能不好呢?”
劉嫖看着劉徹問道:“孩子,你覺得你阿嬌表姐好看嗎?”
劉徹嘀嘀咕咕地說道:“好看是好看,可她為什麽不來陪我玩啊?她要是陪我玩,會更好看的。”
王娡笑道:“傻孩子,貴族出身的淑女怎麽能像鄉下野丫頭一樣陪着你這樣的小孩子胡鬧呢?”
“媽,什麽叫淑女啊?”劉徹眨着眼睛問道。
王娡嘆道:“現在說了你也不懂。”
“媽,您是不是淑女呢?”劉徹又問道。
王娡有點受不了這個平日話痨的兒子了:“胡講!淑女是別人誇贊來用的,怎麽能自己說自己淑女不淑女呢?”
劉徹低聲道:“那好吧。”他轉念一想,轉頭向着劉嫖問道,“姑母,阿嬌表姐就不能陪我玩嗎?”
劉嫖被逗笑了:“現在不行。”
“為什麽?”劉徹問道,“有什麽辦法嗎?”
劉嫖說道:“那姑母把你阿嬌表姐嫁給你,她就可以陪你玩了。”
劉徹想了想,問道:“什麽是嫁?”
“‘嫁’就是你可以和阿嬌表姐同住在一個屋檐下,同睡在一張床榻上,一起面對未來的傷心和快樂。”劉嫖看着劉徹說道,“如果姑母把阿嬌嫁給你,你會這樣對她嗎?”
劉徹看了看王娡,用一種無比稚氣的聲音道:“若是把阿嬌表姐嫁給我,我一定為她造一間很大很大的進屋,讓阿嬌表姐住在裏面。”
“若是把阿嬌表姐嫁給我,我一定為她造一間很大很大的進屋,讓阿嬌表姐住在裏面。”陳後咀嚼這一句話,眼淚忍不住落下來了。
“在想什麽?”劉嫖從陳後的身邊走過來,看着她臉上流下來的眼淚,可憐兮兮的,畫好的妝都哭花了。
“媽?”陳後拉住劉嫖的手,“媽是什麽時候過來的?”她轉身看向金玉,正要責問母親來了為何不來通報。
劉嫖輕輕撫着女兒的後背:“我來的時候看你伏在桌案上,以為你睡着了,就沒讓金玉打擾。”然後,她向金玉吩咐道:“這裏沒你的事了,你先下去吧!”
“是!”金玉看了一眼陳後,恭謹地行了一個禮退出去了。
陳後向着劉嫖撒嬌:“媽……”
劉嫖凝視了一會兒陳後,問她:“你怎麽了?”
陳後欲言又止。
劉嫖擔心地道:“怎麽了,你說呀,怎麽不說話?我的乖女兒,有什麽大不了的事,你跟媽說,媽替你辦!”
陳後沉吟了片刻,背向劉嫖:“我做了一個噩夢,夢見我在銅鏡前為陛下更衣,陛下一把推開了我,他的身後還出現了另外一個女人……”
“另外一個女人?”劉嫖重複了一遍。
“是,是的,陛下摟着另外一個女人。”陳後回想着夢境,“我去叫陛下,陛下問我是誰?”
“你是皇後呀!”劉嫖心疼地道。
“是呀,媽,我就是這樣回答他的,我告訴他,我是他的皇後陳氏。”陳後眉頭緊鎖,擰成了一個川字,“可是陛下不理我,他還指責我,罵我,說我……說我是假的,說他身邊那個女人才是真正的皇後。媽,你說,我該怎麽辦?”
陳後說着,趴在了劉嫖的懷裏,哀哀地哭泣。
劉嫖輕輕拍着她的脊背:“女兒啊,陛下這幾日只是去灞橋游春,路過平陽公主府的時候耽擱了一會兒。陛下身邊雖有宮女在側,那也只是行駕。”
“可是,他就是在平陽公主府的尚衣軒裏寵幸了一個歌女!”陳後滿面委屈。
劉嫖問道:“有這事?”
陳後哭道:“剛剛掖庭令來報新增了一名宮女,就是來自平陽公主府的衛子夫!”
劉嫖想了想,勸慰道:“女兒啊,別哭了。不就是一個歌女嗎?入宮了又能怎樣?女兒,自從你嫁給陛下之後,從太子妃到皇後,陛下凡是納妃征調宮女,哪個不是由你這個皇後過目,多少年了,那些不知死活的女人到哪兒去了?”
陳後聽了劉嫖的話後,漸漸止住了哭泣,擦擦自己的眼淚,看看自己的手,複又看着劉嫖看着自己的手,見到劉嫖向自己重重點了點頭,便輕輕地舒了一口氣,希望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可能真是自己想多了。
陳後覺得自己噩夢成真了,就一下子慌了神。現在在劉嫖的勸解下,原來自己只是想多了,陳後終于重新露出了笑容:“那麽衛子夫怎麽處置?”
劉嫖低聲道:“就像對待以前的女子一樣。”
“就讓她在漢宮的角落裏自生自滅,把她交給缪女官。”陳後接着說道,“絕不能讓她再見着陛下。”
劉嫖笑着點了點頭。
陳後看着劉嫖,又變得十分委屈。她躲在劉嫖的懷裏,哭着道:“媽,您是知道的,陛下本性風流,這麽多年來,我管得緊,又沒有子嗣,我真是擔心陛下在外面弄出什麽事來?”
劉嫖又抱緊了陳後,也不無擔心地道:“過幾日,我再去打聽一些大夫過來,給你好好瞧瞧。你貴為一國之母,母儀天下,跟着陛下十多年了,總懷不上陛下的孩子,終究是大患。”
陳後把頭緊貼在母親的胸口,嘆了一口氣道:“天下間,只有媽對我最好了。以後,我一定好好孝敬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