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進一步
“不那麽說,我現在在宋大人面前的恐怕就是一具死屍了。”陸清清扯了扯自己的衣角,儀态端方地擡起下巴,與宋言致平視,“想必宋大人也是料到我這個奸商不會甘于認命,會想盡辦法為自己争取時間。與其說是我耍了宋大人,倒不如說是宋大人神機妙算,算計了我。”
宋言致端詳陸清清,“若你此刻真能說出教主是誰,之前的事可以既往不咎。”
“可以說,但在說之前,可否請宋禦史告知真正身份,既可進一步确定了我的猜測,也可方便我解說。”陸清清道。
“原來只是猜測。”宋言致一針見血。
“我能有一個猜測已經很不錯了,畢竟有很多事發生在京城甚至是宮廷之內,我知之甚少。”
陸清清先抛了一個令人期待的話頭引關注,轉而又坦白她之前的承諾有水份,接着她又把剛撂下的重話一點點拖上岸,變成較輕的話了,轉變中自然而然帶着容易令人理解的理由,令人也就漸漸跟着她的步伐走了。
不知這是商人的精明,還只是陸清清的精明。
宋言致雖看出了陸清清的說話手段,但她所言的理由不可否認,确實有道理,。事關宮廷機密,她知之甚少,能猜出個來也不算不錯了,再難為她有些說不過去。
“你的免死金牌還沒下來,你确定想知道我的身份?就怕你知道之後,吓得戰戰兢兢睡不好覺了。”
“哈,宋大人不要說笑了,說句讓您覺得不中聽的話,您再大還能大過皇帝去?只要不是皇帝,當然看年齡您也肯定不是皇帝,我就不會受到驚吓。啊對了,還有一個例外,宋大人如果是女子。我也會很驚訝,會非常非常驚訝。”陸清清‘難關’熬過了,就樂呵呵地開起了玩笑。
宋言致微微眯眼打量陸清清,似乎很想将她看破,“你這人有些意思,什麽時候都能笑出來。裴經武怎麽也算是你自小長大的朋友,他突然死了,而且還說是為了給你留點好印象才自盡了,也未見你有什麽悲傷。再有陸家米鋪的掌櫃劉三得,那也是你家老仆了,雖說貪污犯了錯卻也不至于落個身死的下場,更不見你為他唏噓感嘆一聲。”
“人都死了,我悲傷唏噓便能把他們救回來不成。我怎麽反應對他們來說重要麽?人死之後活人的悲傷只是演給人活人看,死人又感覺不到。而且我不覺得我為一個殺人犯浪費時間傷感是什麽好事。至于劉三得,行不正坐不直,最後威脅人不成意外遭了難,也是他自己的事情,還是那句話,我沒這個任務要為他傷感。”陸清清說罷聳了下肩,冷笑一聲,表情看起來要多無情有多無情。
宋言致靜默在旁冷眼看着,并沒有搭話。
陸清清坐了下來,她端起桌上的茶碗,往嘴裏灌了一口。
茶碗被放下的聲音有些重,可見她心情并不算好。
看來陸清清并非她剛剛言語表現的那麽無情,情緒有波動。她在僞裝,不知道到底是什麽原因讓她把本該表現出來悲傷掩藏掉,戴上冷漠的面具。或許作為商人來講,特別是男人掌權的世道裏,沒有感情的笑面虎能令她看起來即有談生意的親和感,有無堅不摧,更為有震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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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言致等了片刻,見陸青青情緒穩定了些才開口道:“我的身份鮮少有人知道,即便在京城也不常外出應酬。其實吓不到你的,剛也不過是開個玩笑逗逗你罷了。”
宋言致扯起嘴角,但笑得并不自然。
陸清清把宋言致的表情盡收眼底。她發現宋言致似乎在學她半開玩笑的說話樣子,這是在讨好她?轉念想又覺得不可能,他本來性格就很傲,這會兒要亮出身份了,怎麽都比她地位高,哪可能會哄她,這大概是自己的錯覺。
“我是太皇太後的十二弟。”宋言致接着簡短地介紹了自己的身份。
“太皇太後的十二弟?”陸清清反應了一下,“啊,記得兩年前新帝登基的時候曾欽點一位太國舅爺為太傅,又破例加封為秦王,這親王爵位本應該是周氏皇族之人才能受封,所以我對此特別有印象。太國舅爺應該就是太皇太後的弟弟……”陸清清緩了緩神兒,又一次反應了下,才想起來太皇太後确實姓宋。
“宋大人莫非就是秦王?”陸清清嘴上這麽問,但眼睛裏寫滿了不敢相信。太國舅爺該是個老頭才對,怎麽會是個如此年輕又相貌英俊且氣派高然的美男子?
太傅本就是被皇帝敬為老師,深受敬重,這再加上一層太國舅爺的關系,肯定是更加受皇帝尊敬了,繼續加禦封親王的爵位,這地位……太高,陸清清有點不敢細琢磨。
宋言致這人太不實在,剛還跟她說是開玩笑,明明是先前那句‘說出身份吓死你’的話才屬實。
陸清清想問的問題很多,但話太多到嘴邊反而說不出來。再說陸清清也不想她太聒噪,在宋言致跟前顯得自己沒見識。這會兒她不能慫,現在慫了,她以後就任人擺布沒翻身的可能。
陸清清在心裏又暗暗琢磨了下宋言致所謂‘身份鮮少有人知道,即便在京城也不常外出應酬’這句。新帝登基後,如此豪爽地冊封他,他卻這麽低調,并沒有權臣呼風喝雨的樣子,可見這冊封是笑皇帝誠心誠意,他對宋言致必定十分信任和仰仗。所以宋言致這人是實打實得高輩分有實權受敬仰的皇親國戚,一般人肯定都惹不起。再想想廣陵王,他是先帝的親弟弟,必然知道也見過宋言致,但是他們二人見面的時候,廣陵王不僅害怕,還配合地叫宋禦史,半點不敢拆穿宋言致的身份,也側面證實了宋言致的确有高超的地位。
陸清清看着眼前的這位人物,很想掐自己一下。這種只活在話本裏的傳奇,竟然活生生跑到她眼前,驚嘆之餘只會覺得很可怕。
陸清清雙手背過身後去,真用右手掐了下左手手腕,疼得冷吸一口氣。
“你在幹什麽?”宋言致聞聲不解地問。
“沒幹什麽,說案子。”陸清清穩住自己險些被驚掉的心神,讓自己專注在案情上,接着解說道,“根據張知府的供述,他是在五年前因想仕途亨順所以加入了蘭花教,而加入後的三年他确實一路高升,從府丞一路升遷到了知府。但是在兩年前,也就新帝登基之後,蘭花教被朝廷剿滅之時,他想退出蘭花教,卻有神秘人拿他的家人做威脅,讓他繼續為蘭花教賣命。”
宋言致點頭,這段确實為張永昌的供述。
“地方官員升遷多是有吏部決策後上報皇帝批準。一般的情況下,只要沒人提出異議,吏部的這個名單是不是都會被皇上通過?”
宋言致點頭。
“那五年前至兩年前這段時間,在吏部主負責官員考績升遷的人是誰?”陸清清又問。
宋言致立刻道:“廣陵王周深。”
“所以他就是當時蘭花教的教主。”陸清清道,“升遷為知府可是大事,非一般小人物能夠決策。”
“但也不排除當時廣陵王也是受了什麽人的游說,或者是吏部其他官員僞造了考績成果令他誤判。”宋言致搖頭,“你這個不足以指證他。”
“僅憑這一條确實不足以說明什麽,”陸清清對上宋言致的眼睛,“可宋大人,不是王爺——”
“按老稱呼就行,別改習慣,我也不想讓其它人知道我的身份。”宋言致截話道。
“宋大人的身份很不一般,但您身邊的侍衛竟還有蘭花教的人,說明什麽?縱然它民間如何流行,可朝廷皇宮卻非一般人可進,蘭花教的細作竟可安插進皇族的內部,非身份特殊之人根本做不到這點。”
“勉強解釋。”宋言致評判道。
“再有一件事就是太後,皇族那麽多人,蘭花教的餘孽誰都不挾持,偏偏挾持了太後,而太後偏巧還懷了廣陵王的孩子。”陸清清垂下眼眸,把肚子裏話又琢磨了一遍才開口,“我想讓宋大人交個底兒,廣陵王在幾年前是不是有謀反之嫌,這是不是就是他在今上登基之後就被撤實權成了閑散王爺的起因?”
宋言致目光驟然冷了,他盯了會兒陸清清,然後點頭。“只是嫌疑,防患于未然,但此話你若外傳——”
“我知道什麽下場,宋大人放心,我還沒那麽傻。咱們打個商量,還請您老以後少威脅我兩句,不然我一害怕,腦子就糊塗了,很難捋順當下這樁複雜的案子了。”陸清清伶牙俐齒道。
宋言致聽到“您老”二字,在心裏愣了下,但面上不做表,很平淡地點了點頭,示意陸清清繼續。
“廣陵王真有謀反之嫌,這就很好解釋他的動機了。據我所知,當每個入蘭花教的教徒每月都要交一文善錢,所謂善錢,就是拿來做善事換福報的錢,乍聽起來不多,可一年一個人就是十二文錢,以當時蘭花教教徒的總數來說,累及三年那可就是一筆巨額。除去蘭花教真花錢做得幾樣善事,餘數百萬兩銀子總是有了,而這筆錢在蘭花教被澆滅的時候,似乎并沒有繳獲,我記得當時朝廷繳獲的銀錢好像只有三十萬兩?”
宋言致點頭,确認問陸清清算的數是否可靠。“當時審問幾個蘭花教的長老,都說只剩下這些錢,餘下的都做善事和吃喝玩樂了。因蘭花教确實做了二三十次聲勢浩大的救濟事件,我們對于餘錢具體數字也沒有個準确的估量。見衆口一致,也就那麽了了。”
“救濟是做了幾場,看起來像是耗錢,不過是空架子。瞞得過外人,卻瞞不過我們這些常年做生意人的眼。陳米沖新米也罷了,簽白條空許諾,最後兌現不過十之一二。”
“所以我懷疑,這蘭花教本就是廣陵王為謀反而斂財的工具。想要坐實這一點,只需要找到這筆錢就行了。”陸清清說完,又問宋言致,“再有廣陵王此來的目的不純。”
陸清清随即把廣陵王到長樂縣後的反常表現告訴了宋言致。
宋言致眯起了眼睛,“你的意思是說,這筆錢很可能就在汝南道。”
“當時朝廷剿滅蘭花教十分突然,那麽重的金銀必然在京城存放,一則運送費力,二則也不安全。這錢是用來謀反,必然要養病,放在京城內很容易被查封,運進來後再運出去也會多添風險。而廣陵王和太後有染,我想也是在廣陵王權利被收回之後做得一個謀劃。他在這種時候來了長樂縣,本該是找太後,但他又不是很着急搜尋太後的樣子,要麽是早知道了太後在哪兒,要麽就是他還有更重要的東西想找。”
宋言致點了點頭。
“兩年前廣陵王因被懷疑被撤了實權,那段時間他肯定不會冒險幹什麽事。但這時候,張永昌卻被蘭花教的人威脅了。而如果廣陵王沒有帶走這筆錢,必然是由蘭花教當時漏網的教徒守着這筆錢。當時的蘭花教已經分崩散亂,加上朝廷嚴查打壓,幾乎沒有存活之路。這時候正因有汝寧府知府張永昌的庇佑,才令這麽一小撮人延續了下來。”
宋言致略驚訝地緊盯着陸清清,“你的意思——”
“對,”陸清清點頭道,“蘭花教在兩年前,也便是被大剿滅之後,出現一位新的教主。而這位新教主剛巧我也認識,是汝寧府的張二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