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漸生變諸人俱有心
春纖見着她如此,也是默然無語。
在這種情況下,說什麽元春封妃的不好,那可真是不長眼了的。黛玉原是心思靈通的,自然也明白疏不間親這四個字。更何況,想來她現在待賈家也頗有提防的。
果然,直到紫鵑歸來,黛玉也不曾多說半個字。後頭一應行止更是與往日無異,及等夜裏安睡之時,她瞧着屋子裏再無旁個,才是瞧了紫鵑一眼,道:“明日裏給我預備的衣衫,擇鮮亮些的。”
紫鵑忙應了一聲,又與春纖一道伺候黛玉睡下,兩人方在另一邊的小榻之上躺下。春纖雖不說是忙了一日,心內卻是頗有些思量,此時夜深,也是疲倦,正是昏昏欲睡,卻不想紫鵑湊到她耳邊問道:“姑娘這是怎麽了?我原思量着,因守孝之故,她不好在老太太那裏,便特特多留了一陣瞧着情況,後頭也好說與她。不想,她卻總悶悶着,我也不好多說了。”
春纖稍有遲疑,想着紅樓夢之中紫鵑頗為看重寶玉,且又是一腔忠心真心待黛玉的,便将先前黛玉所說,自己所想,俱是說道出來——橫豎這樣的話,哪怕紫鵑另有思量,也是不敢說出去的。果然,紫鵑聽得這話,一時由不得怔住,半日才是要說話,又是被春纖捂住了嘴:“聲兒低一些,仔細驚着了姑娘。”
原來,卻是紫鵑一時失神,竟是高聲起來。好在才吐出一個音,就被早有準備的春纖捂住了。
兩人靜聽了一回,見黛玉那邊沒個聲兒,才是放心。
“當真是這樣?”紫鵑回過身來,再一想春纖所說,由不得低聲喃喃,只覺得心跳得厲害,竟是要蹦出來一般,這一句話說來,都帶着顫音。春纖沉默片刻,便低聲道:“原是姑娘說的,比如現今的吳貴妃,便是取中貴字,又添了姓名,方有雙字,旁的卻從沒聽着過的。”
紫鵑便是沉默下來。
春纖則低聲慢慢着道:“你也不要擔心,總歸一樣。我們原是随着姑娘的,姑娘好,我們便好,旁的又與我們什麽幹系?姑娘自家姓林呢。”
“總歸還有老太太……”紫鵑原是沉默的,聽得最後一句,卻由不得張口低聲說了一句。春纖立時接了口,道:“老太太待姑娘好,姑娘也自然待老太太好的。原是最正經不過的道理。”
紫鵑沒再言語,只是低低嘆息了一聲。在春纖等了半日,以為她睡了去,自個兒也将将睡下的時候,忽而道了一聲:“你說的不錯。”聽得這話,春纖心中微微一動,竟也有些輾轉反側起來。
翌日起身,不說紫鵑春纖眼下有些青色的印兒,黛玉亦是有些懶懶的,似也不曾睡好。主仆三個相互瞧了兩眼,卻都沒說什麽。一時紫鵑取了衣衫過來,卻是一身襦裙,上是淺綠,下是秋香,外頭罩着的鬥篷,則取了青蓮色,依舊是素色,只那短襦領口淺淺繡了幾枝梅花,鬥篷上也是用銀線勾勒出暗紋來,比之先前卻是鮮亮許多。
春纖在側瞧了兩眼,将首飾匣子取了幾個來送到黛玉面前,俱是玉簪玉釵一類。黛玉瞧了一眼,便從中挑了一支玉釵,一支簪子并一對耳墜子。旁的都還罷了,那簪子卻是先前王夫人所贈的,春纖瞧着微微抿了抿唇,将那匣子收好,方又低聲道:“姑娘昨兒沒睡好,面色不華,只怕外頭瞧着不好,脂粉罷了,那面脂且用一些,也是好的。”
黛玉一怔,想了想後,便點頭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春纖便将前番調好的面脂取了來,卻是淡淡的粉色。黛玉也不多說什麽,一般妝容妥當,就起身往賈母之所而去。
賈母那裏已然花團錦簇,笑聲不斷,此時黛玉過來,賈母便令她緊靠着自己坐下,因又打量了兩眼,道:“這簪子倒好,只瞧着仿佛什麽地方見過的。”
下首坐着的王夫人便含笑道:“原是早年老太太與了我的。只是我也老了,又瞧着竟是大姑娘戴着合宜些,便與了她。”
“我說呢,原是這般。”賈母聽得是如此,面上笑意更濃,卻不再多說這話。後頭自有寶玉探春寶釵等笑着奉承,此則用了飯,才是各自散了。那寶玉雖在賈母面前應對得宜,但因着秦鐘病重,卻有幾分焦躁,一時出去了,便忙忙往外頭而去。三春自也說一聲,各自回去。
寶釵卻是随着黛玉而行,只含笑道:“昨兒我得了幾盆花兒,瞧着內裏一株梅花姿态橫生,暗香浮動,卻是頗有幾分精神。你素來也喜這個,不如送與你玩賞。”
“原我也不差這些的,倒是讓你惦記。”黛玉聽得這話,倒也沒十分推拒,不過一盆花兒罷了,平日來禮尚往來,也非止一端,倒不在這上面。說來着一年多,她雖依舊厭薛家門風,又覺寶釵行止作僞,到底經歷過的,想着她亦是喪父,雖有母親兄弟,卻也有些同病相憐。且寶釵廣聞博識,才華亦是出衆,又在賈府中長住,只是泛泛而交,彼此偶有往來,也就罷了。至于她與賈寶玉之間所謂的金玉之說,非親非故,與她無幹的,并非她所應思量的,便壓下不提了。
“我素日也不愛這些,倒不如送出去,也是賓主相得,豈不更妙?”寶釵眉眼含笑,雙手籠着一個手爐,緩緩而行,自有一番舒展之意:“若你因着這個得了好詩文,我也能品鑒一番呢。”
黛玉微微一笑,心內想着寶釵素日有德無才的話,反倒覺得有些索然無味,因道:“我能得什麽好詩文,也就薛姐姐說罷了,若是旁人聽見了,豈不笑話我不務正業?我們女孩兒,卻不在這上面的。”
見黛玉這麽說來,寶釵眸光一閃,沒再就這話題說下去,只又說了兩句旁話,她尋了個借口,自領着人而去。黛玉站在那裏瞧了片刻,就是回轉到自己屋子裏。
當下只撩起簾子,一陣暖意帶着芬芳的花香撲面而來。
“姑娘回來了。”紫鵑含笑迎了上來,因黛玉的目光落在案幾上的一盆臘梅身上,便笑着道:“今兒姑娘才走,薛姑娘打發的人就送了這個過來,說是薛姑娘送與姑娘賞玩的。我瞧着它放在那裏倒好,便先擱在那兒了。姑娘瞧着可是使得?”說話間,她已是伸手與黛玉解去外頭披着的鬥篷。
春纖已是暖了暖手,在側倒了一盞茶送過來,因笑着道:“就這花兒,那薛姑娘也打了半日的機鋒呢。”
“你又渾說,這花兒又有什麽機鋒?”紫鵑瞧着黛玉神色平和,只垂頭吃茶,她思量半晌,便挑了另一樣是說與黛玉:“倒是另一樣,姑娘說着要與常家的姑娘送點添妝的東西,只是輕重上說不得。我想了半日,仿佛舊日姑娘學着安排禮單,我怕出什麽差池,便都色色收拾妥當,統共放在一處的。今兒果真翻出來了,正是放在那一個大匣子裏的。姑娘不妨瞧一瞧,雖是現今不合當初景象,到底做個印證。”
這常家的姑娘,卻是先前在京中便與黛玉走動了幾回的。其當家主母張氏原是曾外祖母姑蘇張家的姑娘,祖母之表姐妹。。因舊日多得曾外祖母照料,與祖母情分也極好,竟惠及黛玉身上,多有照拂之意。雖因現今黛玉守孝,不得常有走動,但一應的往來卻是不曾斷了的。今番她嫡長孫女出嫁,黛玉少不得要備上一份禮。
聽得這話,黛玉也是點頭,且将匣子裏的禮單取出來瞧了一回,方定下來:“常姐姐初入京城,便要出嫁,雖說嫁妝大約是齊全的,只怕也有些不足,倒是擇幾樣合宜的首飾好些。現今我是小輩,自不能與先前家中相比,取一對攢花石榴簪子,一對鸾鳳和鳴金釵,再取一對荷包。”
“荷包是盡有的,那簪子釵子卻得新造呢。”春纖聽了一回,心下回轉,不免與黛玉道:“這些卻不好與老太太說,可若是打發婆子們采買,又怕不大好。”賈府撈油水的可不要太多,且也容易讓人說嘴。
黛玉由不得眉頭一皺。
紫鵑便笑着道:“姑娘且安心,還有我呢。我雖是不如,走着一趟卻是不難。若姑娘有個圖樣什麽的,只怕更好些。”黛玉想了想,又道:“花樣兒原是常有新的,你過去擇新巧的便是。倒是珠玉未必合适,我記得舊日還有幾匣子各色寶石之類的,取一小匣子來送過去與他們瞧一瞧,也就罷了。”
如此計議已定,翌日紫鵑便走了一趟,回來後卻帶了個包袱,推給春纖道:“這是你要的,我倒是不曉得,這些玩意兒又有什麽趣兒,倒是讓你惦記。”說完這話,又是将那一小匣子的寶石與黛玉瞧,因道:“那金店的就取了十二顆小的,兩顆略大的并兩顆指頭大小的。”
黛玉不過說一句收好,目光卻落在那包袱上面,因道:“那又是什麽?”
“原是我瞧着姑娘在家裏也是無趣,便讓紫鵑姐姐從集市上頭帶了些小玩意罷了,原也不值什麽,能讨姑娘笑一笑,也是好的。”春纖說着,便是将那包袱拿到黛玉面前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