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人設一21
又下過兩場雪之後,天氣越來越冷。
年節将至,即使府裏有位垂死的重病之人,喜慶的氣氛依舊在這個寒冷的季節裏慢慢地彌漫開來。
就算趙晚姝如今是這府裏的王妃,她的生或死,也抵擋不了年節給人帶來的喜悅。都城裏的喜氣洋洋将整個王府都包圍起來,整個王府裏暗暗醞釀的喜意又将她小小的院落包圍起來。
從始至終,沒感受到年節逐漸走近的腳步的,只有王府那長期籠罩着濃重藥味的一隅。
申紅玉診完脈走出小院,忍不住輕輕嘆了一口氣。
趙晚姝……活不久了。
她從娘胎裏帶出來的心疾,終究要伴随她走入墳墓。
每每看見那日漸枯瘦,連精致的妝容都掩不住憔悴的面容,申紅玉心裏由衷的感覺到一種難過。
同時還有一種日益滋長的愧疚。
在趙晚姝身上,她真正體會到了什麽是生命。
生命就是無論貧賤富貴,美麗醜陋,從來都不會施舍給誰多一點。
眼睜睜看着生命流逝,死亡漸近,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不僅折磨着趙晚姝,也同樣折磨着她。
因為她知道,趙晚姝本來是可以活下來的。
而現在,她正在看着對方慢慢步入死亡的陰影裏。
每次看見對方光芒日益暗淡的雙眼,就仿佛有一雙手緊緊的攫住她的心髒。随着趙晚姝病情加重,那雙纏着她心髒的手便越來越緊,越來越緊,仿佛要捏爆她的心髒一樣。
申紅玉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心髒,怔怔的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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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的很希望對方能夠活下來。
東方玉遠遠的就看見申紅玉呆立在小院門口,神色恍惚,一動不動的。輕快的腳步頓時便有些急促了起來。
“怎麽了?”東方玉走到跟前,拿手在對方眼前揮了揮。
申紅玉回過神來,搖搖頭,抿了抿唇,勉強笑道:“沒事兒。”
東方玉瞅着她那副神色不屬的模樣,再一結合她站着的位置,心裏就有幾分明白過來了。
伸手拍拍她的肩,安慰道:“生死有命,別太為難自己。”
在東方玉看來,這個神醫谷來的小師兄,這一個多月以來兢兢業業的給趙晚姝瞧病,縱然沒能讓趙晚姝好起來,但他那股兒認真勁兒是誰都否認不了的。
趙晚姝的身體雖然一直在變壞,但是變壞的速度總算是緩慢了下來。
其實無論是他還是趙晚姝自己,都曉得她是活不下來的,畢竟,那是心疾啊,心髒有了損缺,人如何能活得長久?
申紅玉聽了他的安慰非但沒有心情變好,反而覺出一種怪異來。
誰家的媳婦病的快死了,做丈夫的還能夠若無其事的安慰別人?
但這種怪異也只是一閃而過,很快就被另一件事給覆蓋了。
她還沒琢磨出個所以然來,就聽東方玉說:“你師兄來了。”
申紅玉悚然一驚:“我師兄?”
東方玉笑:“怎麽這個樣子?你師兄來了你不覺得開心嗎?”
申紅玉心裏一跳,打哈哈道:“當然開心?”
她緊握着拳頭,扭過頭,努力用一種激動而愉快的語氣道:“他在哪兒?快帶我去見他!”
東方玉點頭,說了聲:“好。”便領着她往一個方向去。
申紅玉緊緊跟在他身後,慢慢的反應過來,她的身份應該還沒有暴露,否則東方玉對待她不會是現在這個态度。
緊張的心情慢慢的平複下來,申紅玉暗暗屏着一口氣,側過臉望他,像是不經意的問道:“我師兄有沒有說什麽?”
東方玉沒察覺她話裏的試探,笑道:“我還沒見到他呢。這不,一得知神醫谷又有人來了,還是你師兄萬俟雪,我就第一時間來告訴你了。”
申紅玉松了一口氣,知道接下來主要就是要解決她師兄了。
“多謝了。”
東方玉連忙道:“咱們之間,不必言謝。”頓了頓,他又補充道:“這一個多月,多虧了你,你可是咱們王府的大恩人呢。”
申紅玉忙道:“這可不敢當。”她略含愧疚的道:“我什麽也做不了,只是一個無用之人罷了。”
東方玉見她眉間再次染上郁色,便岔開了話題:“想必你也很想念你師傅師兄和……師妹了吧?”
申紅玉點點頭,故意道:“可惜已經幾年沒見過師妹了,也不知她現如今在哪裏。”
東方玉不自覺的蹙了眉頭,很快又安慰道:“走的再遠,總是要回家的。你們早晚都會再相見的,不急在這一時半會兒的。”
這話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對方,還是在安慰他自己。
快到王府前廳時,東方玉指了指前方,道:“你師兄就在裏面。”
申紅玉心情有些激動,她其實已經有四年沒見過自家師兄了。本以為到離開這個世界,都不會再相見了。沒想到在這樣一個時機,卻又将要見到了。
盡管內心激動,申紅玉還記得自己的身份不能暴露的事情。
抿了抿,她有些不好意的沖東方玉道:“能讓我單獨跟他說會兒話嗎?許久不見,我……”她捏着手指,呼了一口氣,接着道:“我怕我會鬧笑話。能讓我第一時間見到他嗎?單獨的。我實在是太想念他了。”
這種請求本就是人之常情,東方玉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更何況,看着那雙充滿懇求的眼睛,東方玉內心也拒絕不了。對方的眼睛經常會讓他想到自己的心上人。
他甚至時常覺得,會不會是因為從小一起長大,所以兩個人的眼睛才會這麽相似。
為了這份相似,東方玉也願意在能力範圍之內做一些事,讓這雙眼睛微笑起來。事實上,在過去的一個多月,他就總是這樣,不自覺的讓步,不着痕跡的讨好。
只是為了這雙相似的眼睛而已。
申紅玉進去時,裏面不僅有萬俟雪在,還有王府的管家并着兩個斟茶的丫頭也在。
申紅玉很客氣的讓管家帶着兩個丫頭出去了。
萬俟雪坐在椅子上,靜靜的看着這一切,沒說話。
等到房間裏只留下申紅玉一個人的時候,他才擡頭望向申紅玉,目光一頓,露出些許迷茫來。
申紅玉見到他迷茫的表情,心裏松了一口氣。
對方這明顯是還沒認出她來。
來的時候她已經想好了應對的辦法,沒認出來更好辦了。
在這裏堵住他的嘴,将他趕出王府,神不知鬼不覺的結束這一切。或者幹脆惡人先告狀,直接說這不是她師兄,把他當騙子扔出去。
申紅玉慢慢淡定下來。
雖然很思念對方,但是既然對方沒認出來,她也只好請對方離開這裏了。
淡然的坐到椅子上,申紅玉十分客氣的道:“萬俟先生……”
她才開口,打算客氣的說一句“王府不歡迎你,你可以滾蛋了”,把他請出去。
萬俟雪卻突然開口,打斷了她将要出口的不客套的客套話。
“師妹?”
萬俟雪神情迷茫,卻直接叫出了心裏想到的那個稱呼。
他只覺得面前的這個人就是他的師妹啊,可是師妹怎麽變成男人啦?
申紅玉眼皮一跳,厲聲道:“誰是你師妹?”
她這一反駁,萬俟雪卻像是确定了什麽一樣,有些不贊同的道:“你怎麽變成男人了?”
對方這明顯就是認出她來了!
申紅玉氣一洩,那些如海一般的思念之情盡數湧上心頭。
“你才變成男人了呢!”申紅玉低聲反駁。
萬俟雪眨眨眼,露出了一點笑意:“我本來就是男人啊,你變笨了。”
申紅玉才不想時隔幾年第一次見面就在這裏跟他讨論什麽變男人了變笨了這種話題呢,多傷感情啊!
她可不想一見面就将自家師兄打一頓。
而且,對方一照面就能認出她這件事,讓她心裏驀然升起了一種奇異的感覺,使她的心髒一下子變得酸酸麻麻的。
申紅玉一邊用手指抹了抹眼角泛出的淚花兒,一邊問道:“你怎麽認出我來的?”
萬俟雪老實道:“你一進來我就覺得你跟師妹好像啊,但是又不像,你一說話我又覺得像了。”
申紅玉:“……”
所以她剛剛其實不該開口的,直接打一頓,扔出王府就好了嘛!
萬俟雪有些幽怨的道:“你怎麽不回來啊?”
申紅玉有些心虛的道:“我不是說了嘛?我在游學啊,等我游完了就回去了。”
萬俟雪緊接着問:“什麽時候游完?”
申紅玉瞪他一眼:“我怎麽知道?”
萬俟雪看師妹這麽兇,縮縮脖子不說話了。又忍不住擡頭,偷瞄她一眼,再偷瞄她一眼。
申紅玉看他那個小媳婦兒的樣子,忍不住就想笑。
笑了一會兒,便站起身來,沖萬俟雪伸出手,像哄孩子似的,喚道:“來,我瞧瞧,長高了沒?”
萬俟雪握住她的手,站了起來,任她看孩子似的打量自己。
申紅玉比了一下兩個人的身高,立馬郁悶了。
戳戳他的腰,肅着臉質問道:“說,是不是我走了以後你把我的那份飯也吃了?長得這麽高!想上天呀!”
萬俟雪很委屈。
“我沒有。”
申紅玉瞪他一眼:“沒有?你要是想我想的茶不思飯不想的,能長這麽高?”
萬俟雪更加委屈了:“我茶不思飯不想了!都瘦了!是你自己寫信給我讓我按時吃飯按時睡覺的,我聽你的話,你……”
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又欺負人!”
申紅玉哈哈哈哈笑了,那些分別的歲月就在這短短的幾句話裏蕩然無存了。
她的師兄仍舊是那個二傻子,只不過他長高了,長大了而已。
“來,給我抱抱。”申紅玉張開懷抱,就像分別時候那樣,向他索要一個擁抱。
萬俟雪乖乖的張開懷抱,把她摟在懷裏。
埋頭在溫暖的懷抱裏,申紅玉突然有了一種想要流淚的沖動。
嗅着鼻尖那熟悉的味道,她輕聲問道:“怎麽會來這裏?你一個人來的?沒帶人照顧你?”
萬俟雪垂着頭,目光落在她的側臉上,聞言便帶了些小小的得意道:“我猜你在這裏,就來找你。我一個人來的,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
他松開手,讓對方看自己。
“你看,衣服是幹淨的,頭發也是整齊的,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的。”
申紅玉看看那潔淨的冬衣,再看看那梳的整整齊齊的頭發,慢慢笑了。她師兄以前可是離了人就不行的,整個一生活廢。
“看來這幾年不光長個子了,還長腦子了。都會照顧自己了。真是長大了。”
申紅玉才感嘆完,眼前就飛快的閃過了一片暗影,她又被緊緊抱住了。
“怎麽了?”
申紅玉感覺到萬俟雪有些顫抖,忍不住關心道。
萬俟雪将她往懷裏摟了摟,緊緊的抱着,帶了點哭腔道:“我不放手了。我抱着你,松開了你又走了。”頓了一下,他十分委屈的道:“我剛剛沒放開你,我一直抱着你呢!”明明該是小孩子一樣強詞奪理的話,他說起來毫無違和感。
他本來,就是一個永遠不會長大的小男孩兒啊。
小男孩兒像是抱着一個即将破碎的美夢一樣,一遍遍固執的強調着:“我一直一直抱着你,你不走!不走!”
申紅玉心裏一顫。
她有多了解對方,這一刻就有多讨厭自己。
為什麽走的時候要去看他?
為什麽要朝他索要那個離別的擁抱?
他竟然……一直都記得。
他的師妹,在他松開那個擁抱之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