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不一樣的夜晚
按照殷呖呖原本的打算,是将酒樓裏的事情以潑髒水的方式推卸給易鶴安,奈何,事态的發展遠遠超乎殷呖呖的意料。
一傳十十傳百,好端端地酒樓殷呖呖毆打易鶴安,竟傳成她與易鶴安私會!而且愈演愈烈!
易家易鶴安與殷家殷呖呖私會的消息,在紅鯉鎮不胫而走。甚至因為廟會的緣故,傳到了其他鎮子。
殷呖呖還沒有弄清楚到底怎麽回事,就再度被自家老爹關了禁閉。
她此時此刻只想對那些亂傳的家夥咆哮,“眼睛和耳朵不用的話,請給需要的人!謝謝!”
被鎖在屋裏的殷呖呖暴躁了一陣後,呈大字型癱倒在床上。
易鶴安!
世上再沒有比這三個字更讓她抓狂的了!
在心疼自己無數練字的夜晚後,她想起自己對易鶴安說的那些話。
“易鶴安,我告訴你,你別自作多情!我有喜歡的人了!”
“我喜歡的人,比你長得好,性子比你好,哪裏都比你好。”
她簡直想一巴掌呼死自己,啊啊啊啊,丢死人了!
易鶴安現在估計嘲笑死她了!
懊悔羞惱于丢臉中無法自拔的殷呖呖,完全忘卻了易鶴安曾經說過的那些話。
易宅中。
易鶴安的視線落在平鋪在桌案沾染了髒污的畫像上,輕淺的污垢是在酒樓裏被殷呖呖踩的,還有泅開殷紅血漬,是從他嘴角留下的。
饒是現在,他扯動嘴角還會忍不住倒吸口涼氣,吃飯都小心翼翼。
她這回下手是真的狠。
其實他早該猜測到“賈姑娘”就是殷呖呖的,他未曾閱盡千帆,也知她彌足珍貴。
所以她并沒有喜歡的人……
方又想起那日抽到的簽,“逾東家牆而摟其處子,則得妻。不摟,則不得妻。”
他的妻嗎?
“少爺。”林管家在旁看着易鶴安已經盯着面前的畫像良久,不免擔心,“夫人傳你用膳呢。”
易鶴安神色稍怔,将畫像卷起來,“林叔麻煩你對娘說,我一會兒就到。”
他将畫卷放置在書架,轉頭發現林管家遲遲未動,站在原地看着自己。
“林叔,還有事嗎?”他蹙眉。
“少爺,外面的那些傳言,”林管家躊躇一下,“老爺聽見,氣得暈過去了。”
“爹氣暈了?”易鶴安眸底閃過疑慮,沒想到爹對這件事情的反應如此激烈。
林管家繼續道:“老爺被殷家打了後,一直卧床不起,身子好不容易才恢複了些……”
“我知道了。”易鶴安攏袖,“去用膳吧。”
“少爺你不去看看老爺?!”再與老爺解釋一番?!難不成傳聞屬實?!
林管家驚疑不定,他就想起之前撞見過的場景,早該懷疑少爺和殷家那位有貓膩。
“林叔。”易鶴安看了林管家一眼,“人言可畏,休得人雲亦雲,這些道理,爹當初既然教我,他應當也是清楚的。”
“那少爺你和殷小姐到底是……”
“傳言不屬實。”但他心悅殷呖呖,該當屬實。
易鶴安說話時神色如常,毫無波瀾,甚至一分猶豫都不曾有。
林管家對于自己看着長大的少爺還是了解的,而且易鶴安要是真有心遮掩,怕是避之不談的。
“林叔,”易鶴安朝外走了幾步,腳下一頓,“你來易家多少年了?”
聲音輕淡若天際流雲,卻猛地砸到林管家心頭。
“十六年。”他怔了下,頓時老淚縱橫,擡袖抹淚。
“少爺啊,你可不能啊!我在易家待了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不能趕我走!我以後再也不說你與殷小姐的事情。”
“……”易鶴安抿了抿唇,“林叔,你這是做什麽?我沒說要趕你走。”
林管家顫巍巍地,“那你問我在易家幹了多少年?”通常情況下,緊接着的不就是“那你往後不必再待在易家了。”
“還是少爺你嫌棄我年紀大了,不中用了?”說着,他又開始嚎哭。
易鶴安長嘆口氣,“林叔,我真的只是信口一問。”
林管家的哭聲戛然而止。“真的?”
“真的。”易鶴安扶額,他自然不是信口一問,只是想試探一下林管家是否知道當年的事情。
畢竟,得妻之路漫漫,當務之急,是先要将攔路虎斬斷。
易家正堂裏,易夫人已等候許久,因為易老爺卧床不起,便只有她與易鶴安用膳。
飯後,易夫人飲茶漱口,動作緩慢且優雅,看向易鶴安,“安兒。”
“娘。”易鶴安颔首。
“你殷伯父将呖呖鎖起來了,你知道嗎?”易夫人的詢問輕柔,卻像重石砸到易鶴安心間。
“她被鎖起來了?”他微愣。
殷老爹向來是對殷呖呖疼愛至極的。
“也不知呖呖用膳了沒。”易夫人嘆息,透着歲月溫柔的眉眼添了一抹憂愁。
易鶴安的心又是一顫,他穩着聲音,“娘不必擔心,殷伯父不會忍心責罰她的。”
說到後面,他的聲音低了許多。不知是說給易夫人聽,還是說給他自己聽。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殷伯父的,平日裏什麽都向着呖呖,但那是平日裏,可只要是牽扯到我們易家,你殷伯父變得就不像是平日裏的他。”
易夫人說着,持着絲絹的手擡起拍了拍胸口,“那個兇啊,為娘是心有餘悸的。”
易鶴安豈會不知易夫人提的是哪件事,心神亂了亂,站起身,“娘,兒子有事,先回房了。”
易夫人卻好似沒聽見,“呖呖打小沒有娘親,卻也是在我眼裏長大的,現如今心難安呀,想着她最歡喜吃鎮北的杏核酥。”
她最後一個字話音落地,易鶴安的身影早消失在視線裏。
“夫人,您這是……”一旁的林管家都聽出個不對勁來了,夫人這到底是要提點少爺什麽?
易夫人坐在座椅,儀态端莊高雅,笑問林管家,“我怎麽了?”
“沒,沒怎麽。”林管家忙搖頭,“只是老爺今兒被氣暈了,剛才給他送去的吃食都被拒了,夫人是否要勸勸老爺?”
易夫人擡手端起茶盞,慢悠悠飲了口茶,連眼簾都懶怠擡一下,“餓個幾頓就好了。”
“……好。”
“管家,你來易家多少年了?”
“夫人……我……”怎麽又是這個問題?!林管家還沒醞釀出眼淚。
易夫人淺淡地,“有些事,你不會懂。”
“是是是。”林管家拭汗,急忙應和。只要不是将他趕出易家,什麽都好。
他算明白自家少爺那股不容置喙的風輕雲淡,遺承的是夫人。至于老爺……對不起,他以後再也不多嘴了。
偏偏他待了十六年,才認清老爺在家裏的地位。
這是與往常一樣的夜晚,萬籁俱寂,唯有更夫扯着嗓子的“天幹物燥,小心火燭”響在一條條巷弄。
鼓聲震蕩裏,悉悉索索的聲響從易家的宅院裏傳出。
這又會是個不一樣的夜晚。
易鶴安将長長的木梯擺正後,捋起袖子,仰頭望了眼極高的白牆,目光沉沉的,低頭又看了看手裏的油紙包。
這件事情,他也有錯。
将袖子挽得再高點,他雙手攀上梯子,待他到高牆之上,一低頭,離地二十多尺高的地面,令他眼前一晃,頭略略發昏。
殷呖呖到底是如何做到拄着拐杖翻牆的?!
他伸手将梯子一點點挪起,往殷家的宅院裏降下,動作很輕,怕驚擾了正酣眠的人。
等他落到殷家院子裏時,腿腳都有些軟,他深深呼出口氣,也許他上輩子真的欠了殷呖呖。
算算他上一回來殷家還是年幼的時候,距今有好些年了,但他讀書時便一目十行,過目不忘,記下殷呖呖的院落在哪裏,根本不廢什麽記性。
彼時的殷呖呖正可憐兮兮地躺在被窩裏,反來而複去,餓得睡不着。
好不容易有點瞌睡勁兒,門外突然一陣細微奇怪的聲音,她困意全消,彈坐而起!
有賊?!
竟然有賊敢偷到她殷家?!活得不耐煩了?
她起身,輕手輕腳地靠近門扉,外面的動靜戛然而止。
殷呖呖耐心地等待,長眉浮起一絲凝重,倏忽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殷呖呖。”
“砰!”
吓得她哆哆嗦嗦地往後一退,腳絆腳,直接倒地上。
“易……易鶴安?”她不确定地問,“你是人是鬼?”
自家老爹不會暗戳戳的下手了吧?
易鶴安:“……”
他記得沒錯,自己應該活得好好的。
“你吃飯了沒有?”他耐着性子問。
“沒……不,我吃了,你,”殷呖呖點頭又急忙搖頭。“你走吧,冤有頭債有主,我爹弄死的你,和我沒半點關系。”
殷呖呖也沒想到生死存亡的關頭,她直接把老爹賣了。
不過,老爹兇神惡煞的模樣,怕是惡鬼都不敢靠近他一步,自帶鎮鬼體質。
“殷呖呖。”易鶴安咬牙,他要是死,絕對是被殷呖呖氣死的,不會再有第二種死法。
“嗚嗚,易鶴安,我真的錯了。”
“吃的給你放在外面,自己拿。”
然後殷呖呖就聽見腳步遠走的聲音,她聽說鬼是飄的,易鶴安還有腳?
猶豫了一下,她伸手從上回被關緊閉時特地開的送飯小洞口伸出手,摸到了油紙包手感的東西。
拿進來一看,杏核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