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回到房間,方姿用紙巾将額頭上的汗擦掉。打開空調,倒了一杯涼白開。
涼氣宜人,不過幾分鐘占據整個房間。她放下空杯,走到窗前。
三層樓的高度,足以看清小巷。
視線越過圍牆,落在右前方。消防員已經離開,池續老老實實地跟着陸焰回來。手裏提着那袋零食。
她低頭,揚了下嘴角。
陸焰領人進來後,走到廚房倒了杯溫水出來。池續小心翼翼地接過,喝的狼吞虎咽。
把空杯放到桌上,陸焰沖他擡下巴,“去找外婆擦藥。”
池續連忙點點頭,一溜煙兒跑了。真就像剛放出來的。
向維出去接人,陸焰坐到前臺。眼角掃了掃監控,掏出兜裏震了幾次的電話。
以為是鄭南風回話過來,結果卻是有人跟他炫耀。
将幾張圖片從頭看到尾,他打了幾個字過去:馬馬虎虎。
一共五張圖片,皆是瓷器的細節描寫。是陸家老爺子發過來的。
不久,那邊傳來一條語音:“那你什麽時候回來給我做個像樣的?”
聲音蒼老,但中氣十足。
他笑着回了句:“等您過大壽。”
老頭子立刻罵到:“小王八蛋!那要明年了!”
緊接着又來一句:“不過既然回去,就多留些日子吧。你母親那邊……你不要想太多。她那人要強慣了,不對的地方不用理就是。”
陸焰垂着眼眸。半晌,對着手機低聲“嗯”了一句。
陸老爺子:“那幾個物件都是你堂妹做的。那丫頭心氣兒倒是高,可手藝就是上不去。差了你不是一星半點。”
話裏有欣慰,更多的是可惜。
陸家做陶瓷,是一代一代傳下來的手藝,在業界非常有地位。可到了陸焰父親那一輩忽然就斷線了。
沒有青出于藍,他們做出來的東西都不比不過老爺子。
而陸焰是這麽多人中最有天賦的。這成了他在陸家立足的資本。但也帶起來一堆問題。
當初老爺子教他手藝的時候被多少人反對,如今那些聲音倒是都消失了。可是關于傳承人的問題,始終都諱莫如深。
要說陸焰根本不稀罕什麽“傳承人”,大概沒有人會相信。好像只有他自己清楚,在這件事上他就像在走鋼絲。
站得高,風險大。
陸焰心不在焉哄了幾句,陸老爺子聽高興了,沒再發信息過來。
池續已經上完藥。大概是被外婆抱着哄了一頓,調皮的樣子又回來了。
前臺座機這時響了,一只修長的手接起來。那邊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能不能上來一趟?”
捏着電話,他眼尾一挑,似沒聽清楚,“上哪?”
方姿用毛巾捂着水龍頭,又重複一遍,“302房間水龍頭漏水,上來修一下。”
池續看着陸焰挂掉電話,有點猜不準他現在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因為他完全看不出大舅舅是什麽表情。
大人的心思好難猜啊!
半晌,陸焰從櫃子裏找出工具,給擋路的熊孩子使眼色,“讓開。”
池續往旁邊挪了一步,“大舅舅你要幹嘛去呀?”
陸焰用空着的那只手彈他腦瓜崩,“問這麽多。”
一步三級臺階,沒幾步到了三樓。然後反而不急了。他拎着工具箱,腳步放慢,悠哉悠哉往302走。
門緊閉着,他擡手敲門。
方姿聽到敲門聲,連忙過去将門打開。
陸焰站在門前,一臉漫不經心。
她揩掉額頭上的水,側身示意他進來。
濕透的發黑的像墨,襯得她臉色極白。水從發間滑落,順着臉頰蜿蜒到下巴。
“洗手臺的水龍頭壞了。”她說話時,水滴或滴落,或沿着纖細的脖頸隐入衣領。
話落,轉身往裏走。
她穿着黑色工字背心,貼身的款式将身體線條無保留地勾勒出來。X型遮住後背,露出白皙的肩頭和修長緊致的手臂。
陸焰目光肆無忌憚落在她身上,慢悠悠跟進去。
洗手間地上都是水,毛巾還搭在水龍頭上,水嘩嘩地流下來。看她一身狼狽,他不厚道地扯唇。
蹲下把水閥關掉,他揚起頭,“讓讓。”
方姿抿了抿唇,踩着拖鞋走出去。
衣服全部濕透,她把洗手間門關上,在房間裏找了個角落換下濕衣服。
裏面拆拆裝裝,沒一會兒,他開門出來,“好了。”接着眼眸一頓。
她身上的黑色工字背心換成了寬大的純白色棉T,隐約看得清身型的輪廓。長及臀部的衣擺将深灰色熱褲遮住,只剩兩指寬的細邊。
那雙白而直的長腿更紮眼了。
方姿越過他,把換下來的衣服丢到洗手池上。然後淡淡道了聲謝。
陸焰靠着牆壁,沒動。
民宿裏所有房間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她這裏仿佛又跟其他地方都不一樣。
進門就能聞到一股特別的氣味。清淡又舒服,那是她身上慣有的味道。她來時只帶了一個黑色背包,此刻正放在床上。拉鏈開着,裏面塞了幾件衣服。白色肩帶拿東西時被抽出一截,與黑色對比鮮明。
陸焰轉開視線,微調了調呼吸。
相隔幾米,方姿也靜靜觀察他。
在金鼎第一次遇到時,對他印象最深的就是那雙眼睛。他眼型長得極漂亮,眼角到眼尾的弧度有種說不出的魅力。
很迷人,也很會迷惑人。
屋內一時很靜,空調運轉的聲音都清晰可聞。良久,陸焰忽然開口,“你說來找人。親戚,朋友,還是家人?”
方姿回神,目光不離他的眼睛,“為什麽問這個?”
“好奇。”
他的語氣很淡,不像真的好奇。眼裏情緒也沒什麽起伏,讓人看不透。
方姿擡手撥了下頭發,言簡意赅:“幫別人找。”
她拿着毛巾擦頭發,陸焰看着她的動作,偏了偏頭,輕笑着重複:“幫別人找……你不像愛管閑事的人。”
“你挺奇怪。”她停下動作。
“是麽。”
她走過去,将毛巾随意搭在椅背。伸出食指,指尖輕輕落在他眼皮上。
這一塊肌膚細膩又脆弱,陸焰也一樣。只不過他的溫度很低,像被眼中漸漸顯露的凜冽傳染。
方姿指尖微一顫。
被她這樣輕點着,有點癢。陸焰卻一動不動。
“你不像單純的在問我,你想知道什麽?”
他筆直地望着她的眼睛,不說話。
“你可能不知道,你現在的眼神和那晚在金鼎一樣。”
清清冷冷,拒人于千裏之外。
驀地,手被捉住。溫熱從修長的大手傳遞過來,順着手指在她身體裏蔓延。
“我說過,就是好奇。”
方姿并不相信。
他給出一個答案:“很少有人在民宿住這麽久。”
她點出問題:“那你為什麽認定,我這是‘多管閑事’?”
“随口一說。”
對視半晌,她将手抽出來。垂到身側,輕輕搓了幾下。
“不像。”
手插進褲子口袋,他沒接話。
方姿拿起毛巾,朝浴室的方向走,背對他說:“我要洗澡了。”
靜了片刻,身後腳步聲跟了上來。一步一步,停在不遠處。
她轉過身,立在門邊靜靜望着他。
陸焰笑得像個無賴,“我拿工具。”
室內一時只有收工具的聲音,方姿垂眸,看着那只修長幹淨的手将東西一一整理好。
他起身,走到門口。忽然聽身後的人說:“你認識鄭南風,他跟你說了什麽?”
他停下腳步,偏頭看過來,“你托他找人。”
“找到了?”
“這你得問他。”
他答得滴水不漏,方姿心裏卻起了漣漪。
這麽多年過去,如果陳一俊不願意回到原來的生活,那麽她好像真的是在多管閑事。
這是她之前沒有考慮過的問題。
實際上她不只一次想過:為什麽這麽多年,陳家才想起來要尋找這個丢失的孩子。
二十三年過去,說不定那孩子現在已經成家立業。這樣大的事情怎麽過了這麽久才反應過來。
她覺得說不通,但是她答應了陳家。
方姿淡淡的聲音在室內響起:“是,我問錯人了。”
陸焰沒再說話,盯着她看了片刻,轉開視線,将門打開。
走廊右側忽然傳來腳步聲。他微偏頭,看到一男一女拐進來。慢悠悠,在對面房間駐足。
方姿看到他們,眸光一頓。
等着開門的周琳察覺到什麽,扭頭,看見方姿。
眼眸一轉,涼涼地笑出來。
“在這裏都能碰上,還真是有緣。”她伸手挽住林淵,輕聲問他,“你說是不是?”
林淵視線從陸焰身上滑過,落在方姿身上。他似乎并不意外,眼裏仿佛有種說不出的興奮感。
陸焰背對着方姿站了幾秒,“砰”一聲關上門直接下樓。
狹長的走廊一陣寂靜。過堂風呼呼穿過。視線被隔絕,林淵握着門把一動不動。周琳譏諷地看他一眼,伸手把門推開。
走進去,将手裏的東西摔到床上,“我就奇怪你為什麽非得來這個破地方。”她怒極反笑,“林淵,你他媽把我當成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