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西邊日出
貞元末年,天下三分。北夷各部落對南方邑、彥兩國虎視眈眈。
邑國國主晚年,大邑國皇城內上演九子奪嫡,人心惶惶。而這場奪嫡大戰,最終以心狠手辣的三皇子宋臨淵登基,封其胞妹為平朝長公主而落下帷幕。
然而三皇子上位後,仍舊大肆暗殺其餘皇子及其舊部。
至此,大邑國皇嗣凋敝。除了在封地花天酒地、茍且偷安的個別王爺外,皇宮內的皇族只剩皇上、平朝長公主與極不受待見的悅寧公主三人。
皇宮內都盛傳,登基後的三皇子宋臨淵之所以未對悅寧公主痛下殺手,就是因為悅寧公主身上有個令人諱莫如深的怪病。
而至于這怪病究竟是什麽、又是怎麽來的,卻幾乎沒有人知道。
宋挽之坐在自制的秋千上,兩腳有一晃沒一晃。
“世明,今天皇宮裏怎麽這麽熱鬧?”宮墻外頭歌舞陣陣、人聲不絕,她疑惑的望向身邊站着的少年。
“春狩大賽昨日結束,皇上今日拔營邀請各國使臣參加晚宴。”被喚作世明的少年背脊挺拔,烏黑的發只是用發帶簡單束起,一雙淺灰的眸子在夕陽下滿是含而不露的溫柔。
“各國使臣?”宋挽之合上手中的武俠話本:“如今大邑內憂外患,三皇兄手中又沒有足夠的兵力。只怕這宴會,是他專門用來拉攏北夷部落,給長姐物色和親對象的吧。”
世明劍眉微蹙:“可大邑自建武帝開始,便有公主不和親的規矩。”
“弑兄殺弟。”宋挽之垂眸,“現在還有什麽事,是三皇兄不敢做的?”
自三皇兄登基後,他看她那眼神簡直就像看個已死之人一般。若不是她身患怪病,對三皇兄毫無威脅,只怕她在皇宮裏也活不過明年開春了。
“對了,俏俏呢?”宋挽之忽的想起來,“她不是一向喜歡這種熱鬧場景,今兒怎麽都沒見她人影?”
“她……”
身為死士,世明一向對宋挽之有問必答,這次卻是破天荒的欲言又止。看着她澄澈的水眸,世明停頓片刻,終是道:“俏俏去平陽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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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陽宮是平朝長公主居住的寝宮。
聞言,宋挽之雙腳蹬地穩住秋千,眉眼微凝:“平陽宮的管事姑姑又找俏俏麻煩了?”
“沒有,她去平陽宮當差了。”
世明面無表情,淺灰色的眸子卻緊緊鎖着宋挽之的臉。
“原、原來是這樣呀……”宋挽之立時明白世明的意思,摸摸鼻子,有點淡淡的尴尬。
自從母妃和哥哥死後,她的悅安宮一向只受人冷眼。
偌大的公主寝宮,如今只有世明和俏俏兩個侍從。她每天的膳食也被下人從中克扣,一只燒雞輪到她桌上也只剩塊雞指甲,公主月俸啥的更是天方夜譚。再者說,自從她患上了不能睡覺,一睡覺就會死的怪病,這條小命指不定哪天說沒就沒。俏俏想逃去平陽宮也無可厚非。
看着世明望着她的眸子,宋挽之故作淡定的對他笑笑:“我沒事,就是奇怪她怎麽去的那麽突然。”
“可能是因為昨日,內務府給悅安宮斷糧了。”世明依舊面目平靜的說出這個令宋挽之差點爆炸的消息。
他不願宋挽之擔憂,并不打算把這可說可不說的消息告訴她。但他看出宋挽之因為俏俏離去的消息而難過,最終還是把俏俏離去的原因告訴她。
斷糧?
宋挽之眼眸微眯。現如今,他是連裝都懶得裝了麽。
可她再一想,好像哪裏不對呀?平陽宮的管事姑姑與俏俏曾有過過節,如今怎又會這麽好心讓俏俏當差?而且明明今天中午她還有飯吃,甚至還加了半條魚尾巴。
“世明,你是不是……”宋挽之想到了什麽,立刻擡眼,兩雙眼直勾勾的看着世明。
她伸手想拉住世明的手腕,但世明身法極快,本來一個側身就能輕易躲過去。可當他看着宋挽之伸來的柔荑,一瞬間鬼使神差,身體就停住躲不掉了。
果然!
宋挽之将世明的袖子往上一拉,頓時看見他胳膊上道道棍棒打過的淤痕,還有猙獰交錯的鞭痕。
世明羽睫微垂,下意識的想将胳膊收回。
看着眼下這人分明一副安分順從的模樣,宋挽之指尖微緊,嘴裏的話想吐出來又咽回去,心裏又是氣又是痛:“你……又去找那個蘇公公了?”
宮裏有個姓蘇的秉筆太監,現在是皇上身邊的大紅人。那公公左腿有疾,又有怪癖。他在上頭服侍皇上和各宮娘娘時若受了氣,回來總喜歡親自抄着家夥打其他下人出氣。而且還換着花樣打,怎麽疼怎麽來。
宮裏有些下人過不下去,就自願去給那個變态公公打,以此奢求點銀兩或是糧食。
“沒事,不怕疼。”
世明一雙淺灰的眸子,卻是異樣的溫柔。他覺得身上醜陋的傷疤會吓到宋挽之,還是抽回手,默默将袖子重新放下。
他說的是實話,他真的不怕疼。
他是卑賤的死士,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受過的訓練更是比這殘忍上千萬倍。如果身體上的痛苦可以換她吃頓好飯,他甘之如饴。
宋挽之垂眸許久,眉頭松了又緊,緊了又松。她氣的是自己,疼卻疼在了他身上。但氣過之後,是久久的自棄。
她随即起身,朝裏屋走去,直奔梳妝臺。當打開妝奁盒中的抽屜,看清裏頭的東西後,宋挽之神情略微一滞,随後一言不發,翻箱倒櫃找起東西來。
“殿下想做什麽?”世明不明所以,立在門內看着宋挽之一頓瞎折騰。
“參加晚宴呀,你不是說皇上今日邀請了各國使臣麽。”宋挽之打開衣櫃,又自顧自的加了句:“總得把自己拾掇拾掇。”
世明沉默。
其實宋挽之與世明心裏都清楚,自從皇上将宋挽之軟禁于悅安宮後,根本不會讓宋挽之參加任何宮廷聚會。但斷糧都做出來了,與其終日坐以待斃、拖累身邊的人,宋挽之覺得還不如趁着最後一口氣,殊死一搏。
她找了半天才找到條不算太舊的水袖百褶鳳尾裙,随後彎腰将藏在床頭暗格下的小木匣取了出來。
望着匣子裏靜靜躺着的那一對雙鸾點翠金步搖,宋挽之眸光微暗。剛剛她打開了梳妝臺上許久未碰的妝奁盒,才總算明白為什麽俏俏與平陽宮的管事姑姑有過過節,還能順利當差了。
悅安宮算上公主自己總共也就三人,外面的人對這般精美的牢籠唯恐避之不及。原來俏俏竟是偷偷挑走了她幾根發釵,拿去平陽宮通融上下了……
俏俏拿走的正好是母妃生前的陪嫁,也罷,算是她二人主仆一場,她送她日後的嫁妝吧。今日晚宴,她便戴這對雙鸾點翠步搖,這也是父皇生前唯一送她的生辰禮物。
“世明。”思即至此,宋挽之握着步搖的手微緊。
“我在。”
宋挽之并沒有轉過身,只是背對着他緩緩道:“我這裏也再沒什麽拿得出手的東西。等這場晚宴結束,我将這對步搖贈予你,你也去其它宮某個好差事或者出宮吧。”
世明劍眉微蹙。
夕陽西下,天已轉涼。
他望着宋挽之縮在床頭那方小小的身影,走上前将椅子上的披肩系在她身上:“我,會永遠在殿下身邊。”
“永遠?”宋挽之不自覺輕輕念了這兩個字,似想起從前的事。
她喃喃自語,宛若嘆息:“這世界上有什麽是永遠的?”這個詞,太重了……
時光白駒過隙,但她的人生,永遠停在十二歲那年了。
世明對上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卻如誓言般鄭重:“世明的永遠,與殿下的性命一樣長。”
永遠,與公主的性命一樣長。
同樣的人,同樣的話,同樣一如往昔的堅決,宋挽之聽來,卻恍若隔世。
那雙淺灰色的眸子,似乎隐忍着海一樣內斂卻洶湧的暗潮。
宋挽之側過頭,忽然間不敢看他的眼睛。正待她要開口,一道尖細的嗓音忽然蹿了出來。
“呦,悅寧公主。”
二人轉身看去,只見屋外老遠走來個一瘸一拐的身影,身後還跟着個丫鬟。那丫鬟手中還拿着托盤,似乎是來送什麽東西。
“原來是蘇公公。”蘇公公一進門眼睛就往世明身上瞟,宋挽之起身相迎,不露聲色的上前一步站在世明身前。
“不知公公今日前來,所為何事?”等宋挽之走近了,才發現來送東西的丫鬟竟然是俏俏。
蘇公公從鼻子裏哼出一聲,回頭看向身後的俏俏,讓她将手中的東西擺在房間裏。
宋挽之看了眼,竟是套極其精致的衣裳和首飾。
俏俏握着托盤的手有些抖,不敢看宋挽之,放下東西就立刻退下,卻悄悄瞥了立在一旁、眉宇微蹙的世明一眼。
宋挽之并未表露半分,只當俏俏真是個宮裏素不相識的丫鬟。
“公主殿下,這是皇上的意思。今日酉時宮中有晚宴,皇上希望您能出席。”蘇公公皮笑肉不笑。話已帶到,東西送到,蘇公公也不等宋挽之回答,轉身就帶着俏俏走了。
宋挽之靜靜看着桌上這套東西,若有所思。
“殿下,只怕今日的晚宴有詐。”
蘇公公走後,世明看着宋挽之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