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山尋

第37章

大漠邊城，這裏的夜，涼如水，風如刀。屋脊上響起了寒鴉驚起時翅膀帶動的風聲。

林如何此刻很想知道的是，這個人手裏拿着的，到底是不是神木。她手腳并用，三兩下就從這個牆頭跳到了對面的地庫門口。

這扇門裏面似乎什麽聲音都沒有，她沒費什麽勁就跟了進去。

地庫裏面只亮着一盞昏暗的燈，暗到幾乎看不清楚什麽。眼前的男人在用手撥弄着什麽，然後深吸一口氣，開始打坐。

這人長得和吳志恒真的是太像了，只是他的手有些不對勁，他的手指太短了，食指，中指，無名指，小拇指，全都是一樣的長度。但是他的手指很白，白的都看不出來他到底有沒有指甲。

林如何回憶着昨夜裏吳志恒摟過自己的手，那只手并不是這樣的。

就在她仔細觀察那只手的同時，地庫的窗子被推開了，有一陣煙被吹進了屋裏。林如何不是反應遲鈍的人，但她剛發現窗子響動，這陣煙就已經飄到了她的眼下。

她低下頭，在黑暗中都可以看到這股灰色的煙，袅袅而來。

要不就是她的反應變慢了，否則沒有什麽煙霧可以這樣輕飄飄卻又迅速的過來。林如何心裏有了不好的預感，她不知道這是什麽，但這不應該是這個世界上的東西。

她現在唯一能肯定的是，那只手絕不是吳志恒的。而這也是她昏迷之前最後的記憶。

接着，屋外的聲音都似乎被寒冷的夜色給凝結住了，整個房間裏面都陷入在一片安靜中。林如何只有眼睛是可以用的。她轉了轉眼珠，發現這裏一點光線都沒有，就算有眼睛也是什麽也看不到。

她的喉嚨動了一下，沒有出聲，她也不知道她還能不能發出聲音。她的四肢仿佛已被冰凍在一層又一層的寒冰裏面，一動也不能動。

這時屋外似乎有腳步聲，等到腳步聲停止了，一個全身被蒙住黑色夜行衣蒙住的身影站立在了林如何面前。這個人只露出一雙眼睛，就是這雙眼睛将林如何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後說道，“你不該來的。”

林如何沉默了一下，她也不知道該怎麽接上這一句，她連這人是誰都不知道。

“你本就是一棵樹而已，不需要這麽自以為是。莫要太高看了自己。” 這人冷不丁的來了這麽一句話。這麽看來，他很有可能也是上一世來的，或者剛剛被喚醒的。

“狐仙大人肯屈尊吸食你的功力，這是十足十的看重你，證明你這顆破樹還有用武之處，當感恩戴德才是！” 啊，真是，我不搭理你，你還吼上了！你吼吧，吼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幫我的。

林如何真是沮喪啊，好奇害死貓，莫名其妙就被人要求要“感恩戴德”。狐仙大人還在乎我這點功力，這當真是地主家也沒了餘糧嗎？林如何不由得在心底嘀咕着。

這人說着說着語氣就變得格外厲害，他說道，“你實該本本分分，可又偏偏心生妄想，還想要纏着狐仙大人不成！賤人，也不看看你是何等卑賤的出身！”

在提到林如何的時候，語氣更是駭人，仿佛下一刻就要生吃了她似的。而在提到吳志恒的時候，這人又似乎變得如癡似醉。

啊，你真是瞎了不成？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纏着他了？

林如何雖然很想如此反駁，可是摸着良心想，她确實就是纏着吳志恒了，于是她脫口而出的話就變成了：“纏着怎麽了？吳志恒是你們自己家的廁所啊？別人上一下都不行！”

嘤嘤嘤嘤，林如何這一世的正直的形象算是沒辦法挽回了。

這人明顯楞了一下，他可能也沒有想到畫風會轉成潑婦罵街吧。他說道，“到此時此地，你還要逞口舌之利，可見全無感恩之心，看來今日少不得要開一次殺戒了。”

說完這人就要拉開架勢。

“我勸你還是莫要破殺戒的好，因為你絕不是我的對手。” 林如何也不是吓唬他，她最近确實自我感覺不錯。“不過我現在全身都動不了了，你準備怎麽辦？就這麽跟我比？不合适吧大姐。” 林如何可能自己都沒有發現，她現在說話的語氣和吳志恒越來越像了。

此人圓目一瞪，厲聲喝道，“誰是大姐！”

基本沒有哪個男的會對這個稱呼表現的如此暴跳如雷的。這就算是不打自招了嗎？這人應該是個女的，年紀還不小了，林如何猜，她的年紀至少要比自己大才對。

“其實，你也不該來的。”

“我不入地獄誰入？”

“我倒不是心疼你，我就是覺得墨鼠一族的門徒千千萬，只要你一聲令下，章麗絲肯定乖乖把他們交出來送死。”

此人蒙着面，林如何只能從她的聲音裏面辨出來自己是不是猜的對。

這人冷冷的說道，“我和墨鼠一族沒有任何關系。”

林如何故意問道，“哦？墨鼠一族不是聽令于章麗絲的嗎？章麗絲又和狐仙大人如此合拍，互幫互助，早已自成一體了吧。”

“章麗絲那個賤貨也配？！” 這人深吸一口氣，惡狠狠地說道，“狐仙大人不需要獐頭鼠目的幫助，何談合拍？那些滿臉讨厭相的東西和你一樣，都是癡心妄想，狐仙大人根本就不會看的上你們！”

林如何接着問道，“那誰才能配得上狐仙大人？難不成非要神女不可？”

我林如何是不服的！

這人回答道，“神女也不配。這個蛇蠍女人，居然颠倒是非黑白，設計陷害我。我叢然恨她入骨，卻暫時還沒有辦法找到她，只要讓我找到她，定會令她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這個人的聲音已經開始痛苦的扭曲起來，她陰森森的詛咒将整個房間內的空氣都變得稀薄起來。

“你是青姝？” 林如何忽然問道。

“呵呵，是我，讓你知道也無妨。将死之人，知道我是誰又能怎樣呢？” 青姝錘頭摘下自己的面罩，提了一口氣，才擡起頭直視林如何。

林如何不得不承認，縱使見過大風大浪，還是被她的臉吓了一跳。她的臉已經不是活人的臉了，就算是在這個昏暗的室內，林如何也能看出來這人的臉呈現一種死灰色，這就是死人的臉色。

壞死的皮膚上縱橫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傷疤，好像蜈蚣一樣爬了滿臉。青姝本就擅長幻術，林如何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覺，她仿佛看見青姝臉上的蜈蚣還在爬，還在動。

“我的臉美嗎？” 青姝悠悠的說道。“這都是拜神女所賜啊。這些蠱蟲會永永遠遠的留在我皮膚裏面，直到我死的那天，它們都不會離開。它們會吃掉我的面部神經，但是不會讓我死去。它們甚至還會增強我的幻術，就像當初神女答應我的那樣。

她發現我吸食小妖怪的元丹之後，就跑來和我說，只要我試試看這種蠱蟲，我的功力就會得到飛升，我就不需要那種偷偷摸摸的修煉方法，也能和狐仙大人并駕齊驅，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變成狐仙大人得力的另一半。

她甚至答應我，我和狐仙大人并肩會站到扶桑山上，俯視山下的所有人。”

青姝說的越來越慢，聲音也越來越低。林如何越來越想關上自己的耳朵，她不太想聽這麽可怕的事情了。

可惜她沒辦法不聽。林如何問道，“你看不起章麗絲，卻又收她為徒。這又是何苦？”

青姝冷哼一聲，說道，“你懂什麽！要不是章麗絲那個卑劣小人，我就不會被神女害成這樣。神女知道章麗絲也喜歡狐仙大人，于是就收買了她，讓她說服我信任神女。章麗絲趁我昏迷的時候跑去向我師兄揭發我吸食元丹的事情。我被驅除出扶桑山之後，章麗絲就馬上投奔了我師兄門下。”

林如何問道，“那這麽說章麗絲現在還可能是和神女有聯系的，對不對？”

“你也不是完完全全的傻。章麗絲肯定和神女有關系，弄死你之後我就去撬開那個小賤人的嘴，讓她告訴我神女在哪裏。” 青姝惡狠狠地說。

“在羅布泊的時候，有一個水潭裏面被人布下了幻術，那個是你做的嗎？” 林如何還記得自己當時在那個水潭裏面險些昏了過去。

“又不是我一個人會幻術。” 青姝想了想說，“最擅長在水裏布下幻術的人，是神女一族，我們狐貍一般都是用自己的身體做載體。”

林如何忍不住說道，“我很同情你被神女所害的境遇，當然，你應該也不在乎我的同情。雖然每個人都有不一樣的生活，所堅持的事情，所選的路，也都不一樣，但是我能說你活該嗎？”

林如何也不在乎青姝的态度，她只是說她想說的，于是她接着說道，“你怪神女害你，可是你卻輕信了她的誘惑，她給你一條捷徑，你就上當了，你活了那麽一大把年紀，什麽時候見過天上掉餡餅呢？誰的功力不是一天一天練出來的？憑什麽你就可以不勞而獲呢？

再說，你怪章麗絲背叛你，可若不是你心生邪念，吞噬小妖元丹，她又拿什麽去告你的密呢？”

停了一下，林如何搖了搖頭，她又回想了一下自己剛剛說的話，确定沒有問題。于是她接着說道，“你就是活該，同情不起來，只好願賭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