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你的,不想我的女兒活在為錢發愁的生計裏。可是,你算準了我會答應你,正如咱們第一次會面,我算準了,你會願意跟我走一樣。”
002
程西當年進程家沒半個月,就被老師要求請家長了,理由是她摳破了一個女同學的臉。
姑姑見完老師,回到程家,一屋子人等着她們吃晚飯,姑姑不予理會,只問程西為什麽要和人家打架。
沒人回答姑姑,程西站在玄關門口,固執地不肯換鞋。
“打架總有個緣由吧……”
“你不喜歡我可以送我回去。”程西頭也不擡地打斷姑姑的話。
她已經八歲了,很多人情世故早已了然于心,她厭惡了那種小心翼翼,也過了賣乖讨巧的年紀。
“我此刻是很不喜歡你,我也不會稱你心意送你回去。”姑姑命令她換鞋,再次換來她的耳旁風,姑姑索性拎着她直接上了樓。
郭頌心瞧小姑子一臉的頂真,忙幫着勸,“阿殊,你別這樣,會吓着孩子的。”
“無妨,算是大家切磋一下脾氣吧。”姑姑拉着程西進了樓上的書房,二人就這麽靜默無語地一立一站。
姑姑說,她陪着程西餓着,不說打人的情由,她們母女就這麽枯坐着。
程殊二十八歲,又是幺女,程家上下都盼望着她能嫁個如意人家,偏偏程大小姐,雙手一攤,如意人家,何處?
她每天忙自己的工作坊,日夜不分,還要分|身出來應付家裏安排的相親。
程殊問老父親,他們逼着她成婚的目的是什麽?
是什麽,女人嫁人生子才是本份。
Advertisement
嫁人,生子,這是個循序的因果題。可惜程殊志不在此。
換句話說,她還沒遇到能讓她不管不顧委身于他的男人。
父親問她,這輩子都遇不到了,就不嫁人了?
不嫁。
老了以後,就自己爬進棺材裏?
父親的話,還真是不中聽,不過也不是沒道理。
父輩有着根深蒂固的子子孫孫的概念,這種觀念裏,女人本身就是從屬品,從一個家到另一個家。
盛夏之初,程殊陪着幾個好友去郊外散心,其中一個是慈善義工,他領着程殊他們來到一家孤兒院,變相地找他們化緣。
程殊祖上算不上富貴,可是父親的一雙手藝,加上大哥的銀行工作,家裏也是吃穿用度不愁,在此之前,她對孤兒院的理解只停留在文字層面的冷酷。
可是眼下瞧見的,卻是另一番疾苦。
每一個孩子眼波裏都是怯生生的,與其說是孩子,更像一只只流連失所的小畜生,很多孩子多多少少有些殘缺,或許這就是被遺棄的初衷。
他們進來之前,幾個男士還插科打诨,現在也都換了個神色,戚戚然。
義工朋友一副衆生疾苦的老僧模樣,勸諸君善心扶助,“程殊,尤其是你啊,你認識那麽多富貴有錢的小姐、太太,多找她們募捐募捐啊,善心有善報的。”
“本來還想說,你今天形象光輝了多。可這神神叨叨的理論,還有着欺人宰客的嘴臉,想給你拔高了都難。”程殊睨朋友,轉身往後院去了,那間活動室裏的孩子太多了,氣味也不太好聞,她尋出來透透氣。
後院是個自給自足的園地,三分地見方的空間,炎炎灼日之下,瓜果蔬菜都脫水的沒精神,程殊拿絲帕扇風,等緩了幾口氣,不打算逗留腳下了,原路折回去時,卻發現木頭廊道盡頭坐了個小女孩。
對方捧着本書,光腳屈膝坐在廊檐下,見程殊走近,只擡頭瞥了眼,目光重新回到自己的書上。
“你也是這裏的孩子?”
對方不答話。
“下次穿裙子不要這麽坐,內褲會被人瞧見的。”程殊見小丫頭還挺有脾氣的,存心逗逗她。
果然,小妮子紅了紅臉,放下了雙腿,并掖掖裙角,卻始終不說話。
程殊想到剛才在前面園長說很多孩子有先天殘疾,當下就存疑,會不會這小丫頭不會說話,可是她分明聽得見程殊的話。
小丫頭穿着件最普通的圓領連衣裙,裙色本身應該是姜黃色的,大概洗得次數多了,有些掉色發白,可是架不住衣服的小主子生得俊俏,尤其是沉默不語地坐着,太過乖巧玲珑。
裙下的一雙腿,因着夏天露在外面的緣故,被蚊子咬了很多包,癢得很吧,小女孩一直不着痕跡地在抓。
程殊從包裏找出驅蚊水,給她塗,對方先是有些閃躲,程殊勒令的樣子很嚴肅,“別動,我這個驅蚊效果很好的,不信你試試,一抹就不癢了,而且絕對沒蚊子叮你了。”
給對方抹傷口的時候,程殊瞧着一雙纖瘦見骨的腿,不禁有些心頭發酸,“以後再癢都不能随便抓,抓破了,就會留疤,長大後穿裙子就不漂亮了。”
程殊是半跪着的,迎臉就看到了小丫頭垂眸不語地望着她,一雙不染風塵的眼裏,滿是星辰。
“你幾歲了?”
“程殊,我們該走了……”朋友喚程殊走,她這才起身,發現小女孩看的書是安野光雅的《旅之繪本》。
一個足跡、筆觸才思遍布世界各個盡頭,最後濃縮在一張張跨頁畫紙上的大師,将世間各國所有的歷史、人文、風土、建築、旅行的感觸全部藏在每一處畫裏,隔着重重歲月,總有相似的人反複地參透其中玄機。
看不懂不要緊,時間會給你答案,也許某一天某一刻,在她過完八歲,十八歲,乃至二十八歲的生日後,恍然大悟,原來她早已看過梵高的《曳起橋與打傘女士》
程殊和她再見,已經邁出十幾步後,身後的小女孩出聲了,“你的瓶子……”
她是指那瓶驅蚊水。
程殊莞爾,太好了,她會說話,聲音不那麽甜,卻很清脆,“送給你了,有機會,我要和你一起再看一看你手裏的那本書。”
程殊第二次來孤兒院,是一個人,她買了數十份點心,還有各色各樣的書。她從園長那兒得知小女孩的名字,希希,八歲,是這裏目前最大的一個女孩子,且是身心健全的。
程殊問孩子是如何進來的。
園長告訴程殊,孩子一生下來就被遺棄在醫院,後來市婦幼保護協會送到了這裏,期間也被領養過幾次,有養父母嫌孩子不服管教的;也有後來養父母自己能生養了又送回來的,總之希希輾轉過幾次人家後,就拒絕任何方式的領養與探望。
脾氣也執拗了許多,不太合群。
程殊笑笑,說她小時候也是,父親總罵她忤逆,還說沒準是夫人高齡産下的孩子,腦子總是不靈光,說什麽都聽不進去呢。
是夜回去後,程殊就知會家人,她想領|養個很合她眼緣的孩子,父親不同意,說沒出閣的姑娘家,領|養個孩子算怎麽回事!
程殊不在乎旁人怎麽說。
“你是鐵了心不打算嫁人了是不是,拿孩子逼我讓步?”父親惱得很。
“這和我嫁不嫁人沒關系,我也不會拿領|養孩子來逼你讓步,因為我不需要你讓不讓步,腿長我身上,我不願意嫁人,誰人都強求不了我。”
“你願意當老姑娘我沒話說,領|養孩子就罷了。”父親俨然算是退了一步。
“不是你怕我老了一個人爬不進棺材嘛,我給自己找個孩子,又不行?”程殊覺得老爺子難伺候得很。
“你一個姑娘家,是想逼我罵你混賬嘛?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糊塗事,你要為那個男人守一輩子是不是,我瞧你這些年是瘋魔了,為了那個男人學業、廉恥都不要了,是不是?”
父親憋了七八年的話,終究還是脫口了,程殊既然在一家人眼裏就是個撞了南牆都不肯回頭的印象,那麽她打算□□的念頭就更篤定了。
從前她花着程家的錢都沒循規蹈矩過,更遑論如今,她能自立門戶了。
大哥與大嫂都勸程殊,如果真心可憐那個孩子,可以資助她,不必花那麽多繁冗的手續弄到自己名下來,養孩子不是養阿貓阿狗,要耐心教養、把屎把尿的,大嫂郭頌心說小姑沒這個細心神的。
程殊說兄嫂過慮了,那個孩子已經八歲了,很多事情可以自理的。
大哥程維生扶額,他認同父親的話,小妹完全是瘋魔了,自己不過二十八,領養一個八歲的孩子?
程殊親自連夜趕工了一件連衣裙,與初見希希她身上穿得那件一樣的款式,只是布料棉軟些,嶄新些。
程殊說,她想教養希希确實沒做太多的心理準備,可是她喜歡希希,她們初會,就有着猶如故人歸的錯覺,大抵希希與她幼時性格太像了。
而且,希希太漂亮了,程殊拍孩子的馬屁。
“我不會再有別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