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你們是什麽關系,你說!”明鏡端坐在沙發上,審明誠。
明誠直直地跪在沙發前的空地上,微垂頭不語。
“你,你竟然和日本人交朋友!”明鏡氣得站起來,走到明誠身側:“你不知道我們正在和日本人打仗嗎?”
明臺站在沙發後面,看着明誠,心裏有些後悔,自己幹嘛非要那個時候吃冰激淩呢,阿誠哥,我可真不是故意的,你可別怨我。
明誠還是不說話。他什麽也不能說。他太了解大姐的脾氣了,她生氣的時候是聽不進任何解釋的。
“你說說你啊,你本來是那麽的懂事的一個孩子,這才到巴黎幾年啊,就有主意了,是非不分了?”
明鏡用手點明誠:“你們學校裏有那麽多的女孩子,你非要去結交一個日本女孩子?”
“大姐,對不起。”明誠不想氣壞了大姐,低頭道歉。
“光是道歉有什麽用?我告訴你,你再也不許和這個日本女孩子有來往,再也不許和她說話,聽見了沒有!”明鏡高聲喝道。
明誠低頭,沒有應大姐的話。
“阿誠。”坐在沙發上的明樓微直起了身體:“大姐的話,你沒聽見?”
明誠只得違心應大姐的話:“是,阿誠知道了。”
“你可不許騙我。”明鏡很懷疑明誠的誠意:“你發誓。”
“我發什麽誓啊?”明誠問。
“再也不和日本女孩子交往。”明鏡想了想:“還有,那個女孩子有沒有送過你什麽禮物,寫過的信,都交出來,一點兒也不許留。”
明誠又不說話了。
明樓也是知道大姐不喜歡日本人的,他原本是想着,等戰争結束了,再把明誠和櫻木靈子的事情告訴大姐的,許是時過境遷,還有緩和的餘地。但是,看來他錯了,大姐對這件事情的敏感程度遠遠超出他的想像。
“大姐。您別生氣。”明樓站起來,勸大姐:“櫻木靈子是學校的學生,來上過我的課。她和明誠交往的事情,我也是知道的,但……”
“什麽?你也知道他們交往的事情?”明鏡的火更大了:“你竟然知道這件事情?”
“是的,大姐,明誠和靈子……”
“好啊你們兩個,這是一起合着夥瞞着我啊?”明鏡截了明樓的話,用手點明樓。“還有明臺,你是不是也知道這件事,也瞞着我?”明鏡轉身去瞪明臺。
“這可不關我的事啊,”明臺連忙擺手:“我哪敢管大哥和阿誠的事情嘛。”明臺嘟囔道。
明鏡點點頭,覺得明臺的話有理,這都是明樓的錯,若是沒有明樓的默許,阿誠哪有那麽大的膽子去和一個日本女孩子交往。
“你也跪下。”明鏡指着明樓。
這下果真是引火燒身了。明樓只得也屈膝跪下:“大姐,櫻木靈子雖然是日本人,她只是來巴黎求學的……”
“我不管她來巴黎做什麽,她是日本人,明家弟子就不能和她交往。”明鏡專制地道。
“你怎麽還跪在這裏?”明鏡對明誠道:“去你的房間裏,把和那個日本女孩子有關的東西都給我交出來,一件也不許留。”
“大姐,您不至于這樣吧。”明樓還想勸大姐。
“你住口。”明鏡輕喝道:“你這個大哥是怎麽當的?把我的話當耳旁風是吧?等一會兒再收拾你。”
明樓只好不說話了。
“還不快去。”明鏡又喝明誠:“你要是自己主動交出來還好,若是被我翻出來,沒有你的好果子吃。”
明誠不動:“大姐,我房裏并沒有什麽需要交出來的東西,您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去翻。”
“阿誠!”明樓輕喝明誠,提醒他注意自己的态度。
“還委屈了是吧?”明鏡更生氣了:“為了一個日本女孩子,竟然敢跟我頂嘴了你。”
“阿誠,不許再惹大姐生氣,去你的房裏把大姐要的東西拿出來。”明樓沉了臉,喝明誠。
明樓雖然理解明誠的委屈,不過,更不能氣着大姐。這個家裏,誰都可以受委屈,就是不能委屈了大姐。
明誠無奈,只得站起來,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大姐,您不必生這麽大的氣,阿誠一定會聽您的話的,一會兒等他下來,我打他一頓,給您消氣。”明樓借機站起來,扶明鏡在沙發上坐下。
“你怎麽不好好看着阿誠呢?這麽大的事情也由着他的性子胡來。他這是要當賣國賊啊,這是要被全中國人唾罵的啊。”明鏡又氣又傷心。
“是,是明樓的錯。明樓思慮不周,不該放任此事發展。”明樓誠懇地應錯:“不過只是一個普通的日本女孩子,也不會到要當賣國賊那種地步的。”
“什麽叫普通的日本女孩子?”明鏡的聲音又提高了。
“是,大姐放心,現在的時局與日本女孩子結交确實不妥,這件事,明樓一定不會置之不理的。”明樓只能順着大姐的意道。
“什麽叫不會置之不理啊?這麽嚴重的事情,你倒還是輕描淡寫的,你一定要叫阿誠認錯,讓他保證再也不和那個日本女孩子有任何來往。”
“是。都聽大姐的。”明樓也不敢再多說了。
明誠走進自己的房間,咬了咬唇。櫻木靈子是日本人,他知道自己不該和她交往的。但是靈子是那麽單純,那麽柔弱的一個女孩子,他竟不知不覺地心生好感。
尤其是櫻木靈子舍身為他擋子彈的那一刻,明誠怎能不為靈子的真情感動。
就讓一切順其自然吧。明誠這樣想,刻意去忘記靈子的出身,忘記自己的出身,但是,這一切只是自欺欺人。
明誠輕嘆了口氣,心裏絲絲地痛。他不是聖人,也不是神人,可以将一段感情說忘就忘,說放下就放下。
明誠想着,已是走到了自己的桌子旁,胡亂地拉開抽屜,又合上,再打開。他實在不知道要找什麽,可是不找出什麽來,大姐那裏又如何能交得了差?
明誠的抽屜很收拾得很整潔,也很整齊。他的手落在最上面的筆記本上,心裏一動。這裏夾着一張靈子的畫像,因為這張畫像,他還被大哥收拾了一頓,手上的傷剛剛不痛,要換做心裏痛了嗎。
明誠抽出那張畫像,遲疑着。樓下已經傳來明鏡不耐煩的聲音:“明臺,你去看看,阿誠怎麽還不下來。”
明誠再不敢遲疑,拿了那張畫像,匆匆下樓去了。
還是原來的位置,明誠又跪了下去。明鏡走過來,對着明誠伸手,明誠只得把手裏的畫像遞給大姐。
明鏡一把将畫像拿過去:“這是什麽啊?”
“是靈子姑娘的畫像。”明臺在不遠處抻着脖子道。
“不用你說,我自己會看。”明鏡瞪明臺,又看看手中的畫像:“畫像?你還給她畫像啊你。”明鏡毫不猶豫地将畫像撕碎了。
“大姐。”明樓輕嘆了口氣,想攔,卻又放棄了打算,總得讓大姐洩洩火不是,只是撕一副畫像算是不錯了。
“你發誓,再不和這個日本姑娘有任何來往,心裏也不許再想着她。”明鏡指着明誠。
“大姐,阿誠知道錯了,他不會再和那個櫻木靈子有來往的。”明樓替名誠解圍道。
“不行,讓他自己說。”明鏡執着地道。
“我錯了,大姐。”明誠低聲道:“我會聽大姐的話。”
這分明就是避重就輕,明鏡對明誠的态度并不滿意,她剛想再逼着阿誠立誓,明樓已經斥責道:“回房間跪着去,好好反省你的錯誤。”
“是。”明誠的目光始終不曾擡起來,垂着目光站起來,回自己的房間了。
“你可不許騙我。”明鏡對着明誠的背影叮囑道。
“好了,大姐,你也說過阿誠是咱們家最聽話的孩子的,你就相信他吧。”明樓再次攔下大姐。
“你說說你,平時對阿誠管教也是挺嚴厲的啊,怎麽在這種事情上反倒不經心了呢?”明鏡埋怨明樓。
“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就是怨我當初反對你和那個汪曼春在一起,委屈到現在,才這麽縱着阿誠。”明鏡的氣又上來了,不過是沖着明樓去的。
“大姐,您怎麽又說到我身上來了呢。好,是我的錯,怨我。您就別再生阿誠的氣了。”明樓只得應錯:“要不,我也回房間跪着去?”
明鏡瞪了明樓一眼,到底沒舍得發作他,只是嘆了口氣道:“唉,我呀,生氣不生氣的,倒不重要,我是不希望阿誠做錯事,日本人多狡猾啊,這要是什麽美人計什麽的,我怕阿誠被日本人利用,将來是要身敗名裂的。”
明樓點點頭:“大姐顧慮的是,阿誠會明白的。”
明誠跪在床邊的地板上,雖然屋子裏只有他一個人,他卻沒有一點取巧,跪得筆直。
天黑了。月光落進來。明誠的腿跪得生疼。
“阿誠哥!”明臺推門進來,開了屋子裏的燈,走到明誠身邊:“大哥說你可以起來了。”
明臺扶明誠坐到床邊上,蹲下來,一邊幫明誠按腿,一邊對阿誠道:“阿誠哥,你別怪大姐啊,大姐也是怕你被日本人利用。”
明誠點點頭:“我不怪大姐。”
“阿誠哥放心,大姐一定會幫你選個又漂亮又溫柔的女孩子做媳婦的,你別着急啊。”明臺笑嘻嘻地安慰明臺。
明誠想敲明臺的頭,手到了明臺頭上,卻只是揉了揉他的頭發。
“阿誠哥,你餓不餓,我拿了巧克力給你吃呢。”明臺變魔術似的,從衣服裏拿出一塊巧克力來,遞給明誠。
明誠不由想起小時候,自己因為和族裏的堂兄弟打架,被大哥打了一頓,又罰跪祠堂不許吃飯。
那時明臺只有六七歲,吃飯的時候,将一個剛出鍋的饅頭藏在懷裏,偷偷給明誠送來。那時他細皮嫩肉的,把自己都燙傷了。
而且,明臺的行為還被大哥發現,被罵了一頓,罰他和明誠一起跪在祠堂裏,好在大姐很快發現明臺受傷了,大哥才饒過他們兩個。
“行了,別偷吃東西了。下去吃飯吧。”明樓推門進來,對兩個弟弟道。
“大姐不生氣了?”明誠小聲問。
明樓輕嘆口氣:“大姐現在更生我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