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約見
吳獨眼一事徹底了結。
我跟着受應杜筠徵的要求。想起聶榮曾經欠我一個人情,我打算找他幫忙,他是個實誠人,不會錯。
我沒有直接找上他,而是讓謝白幫忙轉達話語,我和謝白之間一直有書信往來,這很正常。但如果我突兀的找上聶榮,杜若笙以後會順藤摸瓜的抓住我。
聶榮在星期天登門拜訪杜若笙,他的拜訪是假,會我的約是真。等聶榮從杜若笙的書房裏出來後,我們在二樓的窗戶邊兒上佯裝閑聊。
暖風一吹,淡色的窗簾随風拂動,周圍很寧靜。我倚靠在窗框邊,引入話題道:“聶先生可還記得欠趙某一個人情。”
聶榮眼神一定,莞爾微笑,颔首道:“忘了什麽,都忘不了人情,你直說便是,約的我如此隐秘,什麽事不能讓杜三爺知道?”
我回眸看了一眼書房,壓低聲音道:“我要出城,徹底的離開杜若笙,他和沈家女兒的婚事,你應該知道,我不想誤了他,也不想夾在他和未來的杜太太之間。”
聶榮有幾分錯愕,他看了我半晌,目光欽佩,好心勸解道:“你這是何苦,你繼續住在紫荊園內,以他的性子護得住你,不必那麽決絕。”
“你直說幫還是不幫。”
“唉...幫,你要去哪兒?”
“這個你不必知道,等出城遠一點後,我自己會找落腳的地方。這樣吧,明日我去夜巴黎唱歌,你派一輛車來後門接我。”
“嗯,今夜你可要再慎重的想一想,一去,你二人就徹底的斷了。”
“我知道。”
一番壓低聲音的對話後,聶榮欲言又止地離去了。
接着,我寫了一封信給謝白,告知他,我要去彭城的事,從前我不辭而別,這一次定不能了,免得他又滿世界的找我。
謝白很高興我的決定,他誇我是個目光深遠的人,叫我先去彭城安家,以後他會來尋我。
臨行前的這一夜,我主動纏着杜若笙歡好。是夜,我打扮的香豔迷人,穿上一件稍短的旗袍,敲門進入了杜若笙的書房。
他看到我後,目光潋滟炯炯,他深邃的眼睛仿若波動的水面,泛着一圈一圈的漣漪。
我極具勾引地慢走過去,手一動,扯住他的領帶,我就俯頭含住了他的上唇,并且小心笨拙的輕舔,他反手将我抱到懷裏去,加深了這個吻。
他嘴中有淡淡的煙味兒,那股龍涎香又摻和在一起,香味獨特,并不刺鼻,我這輩子大抵都不會忘記他的味道。
我退其西服,解其襯衫,吻其胸膛。
杜若笙把我抱去房間後,那件露骨的旗袍才掉到了地上,他的吻從我的脖子處游移到其餘之地,他的吻由輕柔到熾熱,再到濃烈。
仿佛有一條船探入了一處隐秘的桃花源,先是小心翼翼的試探,再是勻速的劃進,船家在湖面驚起的波動,使水面上的漣漪越蕩越大,漣漪甚至蕩入了桃源深處。
他濃重的鼻息不離耳畔,他的溫柔轉為放肆。我的索要越來越深,他的每一次都轉成了我的輕顫,他時而低頭逗我,時而發力咬我。
他細長的眼眸裏仿佛有秋波流動,那雙深黑的瞳仁裏倒映着我的情動。彼此春情湧動,他的春火直燒我心頭,我的愛意泛濫于他,春意已襲來了滿室間。
我努力的回應他,唇近的旖旎濃濃相依,齒貼的碰撞羞羞烈烈。
他的眼角彎曲着,甜蜜地笑了笑,“趙绮君,你越來越像個小妖精了。”
我斷斷續續地低吟,“不喜歡嗎?”
不想,他回答的卻是:“愛。”
我的心尖兒忍不住地一顫。
我纏着他,不停地索取,他再不客氣,露出了餓狼的本性。
那忽近忽遠的一夜春宵,不知會否成為多年後的懷念。
杜若笙清早離開紫荊園後,我來到他的書房寫了一封離別信,足足寫了一個半個時辰,字不算多:漂泊多年,遇到為數不多的好人,三爺是令我最抗拒不了的一個。我一直沒有希冀的愛着你,因為我知道,我們的末路會很快來臨。
承蒙阿笙選擇,曾幾何也歡喜不眠,喜歡從懵懂到深愛,因此無法與旁人分享一個你,我從來一無所有,卻也用盡全力的愛你,把那段光陰陪伴于你,把最珍貴的心壓給你一世,此行我個人恢複潇灑,有緣再會。
鋼筆合上之後,我掏出已經縫好的小百合荷包,把它放在信紙的中央,輕輕地壓放好。
輾轉,我在樓上收拾好所需要的東西,又別樣的跟張媽擁抱道別,便順利的出門了。
我去夜巴黎借唱歌之事,行逃離之意。
唱完一曲壓軸,我蹑手蹑腳地來到後門,後門守着一輛較新的大黑車,車上的青年是個陌生面孔,他的面容很普通,普通的過目即忘。
我上了車,矮矮地趴在後座,我全身上下都揣足了家當,衣服不要緊,首飾不要緊,要緊的是票子。
我沒有同白曼薇道別,她是個藏不住事的人,一封離別信三日後會到達她手中。
出城門前,竟然有軍官檢查,他們見這是聶先生的車,查的并不嚴。我聲稱自己得了傳染病,所以需要戴面紗,軍官檢查完後,我不經意和外面的一個男人對視了幾秒。
我連忙錯開視線,車子本來要駛出去了。
卻被沈斯寧的一聲命令給喊了住,他打開車門,稍微彎腰看向我,他嘴角微揚,似笑非笑:“趙小姐要去何處?這好像并不是杜若笙的車吧。”
我偏頭,別過臉不去看他,冷哼一聲道:“你們不是巴不得我離開杜若笙,不去破壞沈大小姐的婚姻嗎?我如你們所願,現在背着三爺要走了,怎麽,不想放行嗎?”
沈斯寧一瞬愣神了,他的神情有幾分複雜,看了我半晌後,他語氣憐憫道:“你...真的要走?要去哪裏?需不需要我的幫助?”
我攏了攏厚實的外套,縮着脖子,翁翁道:“不需要,都不需要,你也不需要知道我要去哪裏。”
“嗯,一路順風。”沈斯寧不輕不重地關上了車門,他站在城門口一直在看我,我沖他微微一笑,揮手道別。
我想,他是唯一一個給我送別的人。那身穿軍服的硬朗青年,站姿筆挺如松,正氣凜然,他摘下頭頂的大檐軍帽,給我行了一個标準的注目禮。
我不曉得他這注目禮是什麽意思,他的身份比我高太多了,為了表達尊重,我探出窗外,依葫蘆畫瓢的也給他行禮。
黑車漸漸駛離這座紙醉金迷的大城,我迷茫的看着前方的路途,許久後,我笑出了淚,安靜又孤獨道:“趙绮君,你要離開上海了。”
前方的司機終于開口說話,他從反光鏡裏瞟我一眼,語調平和道:“聶先生說,趙小姐若反悔了,在終點之前,都可以回去。”
我趴在窗戶邊兒上,讷讷看着沿途的蔥郁風景,嘆氣一聲,低緩道:“不後悔,走吧,你沿着這條路一直開下去,我想下車的話,就會下車。”
“沒有方向的開嗎?”司機疑惑的回頭,為了看路,他很快便轉回頭去了。
“嗯,沒有方向。”
我的說話聲有一絲哽咽,雖沒有抽抽搭搭的哭出聲,擤鼻聲卻掩蓋不了。司機回頭望了望我,他搜出一塊随身用的帕子遞來,我接過後,不客氣地拿來擦眼淚抹鼻涕。
對,我逃了,我就是個偏執的女子,明明是個苦難命卻有一顆小姐心,但我不會自憐自賤,既成全不了,不如灑脫的放手。
不想去當第三個人,讓沈斯如、杜若笙過不好後半生,也不想讓自己傷心難過。三個人糾葛在一起,哪會有什麽幸福。
他們若是成親了,我仍然呆在杜若笙身邊,便是坐實了破壞者的一方,将來也只能在紫荊園苦苦等待寵幸,這樣的日子不磨人嗎?我寧可不要那些榮華富貴。
我至今記得自己演過的第一部電影,至今記得杜夫人的事跡,哪一方的女子都是可憐的,可惡的是男人、可惡的是插.手子女婚姻的長輩,可惡又可憐的更是執迷不悟之人。
可我的杜三公子并不可惡,至少對于我來說,一點也不可惡,他曾經給我的一切,是我人生之中最輝煌的時刻,他的音容笑貌,是我這輩子之中最深刻的記憶。
杜若笙與“三”這個字甚是有緣,他和白曼薇是三年,和我也是三年,他還是個排行第三的爺。恐怕我将來看到“三”字,便會聯想起他。
車子駛進一座比較熱鬧的小城,我在此下車了。與司機道別後,我雇了一輛馬車前往彭城尋找生父,第二日傍晚到達彭城的窟彎鎮,我先找了一個落腳的客棧暫住。
在客棧裏踟蹰了幾日,我才鼓起勇氣出發,一路走一路問,好半天才尋到三十三號的小弄堂,這個古舊的小巷子裏有充滿年代感的灰色老房。
弄堂裏的小男孩穿着褂子奔來跑去,幾個紮着紅辮子的小丫頭正找地方藏身,他們有的在玩摸瞎子,有的在地上跳房子,有的在玩抓石子兒,好不歡樂。
青牆邊,還有一位拿着蒲扇的老人家,邊扇風,邊望天。
我看着面前的一切,莫名生出感動之意,這便是我父親所住的地方,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我能來到父親居住的城鎮。
我站在那扇破舊的木門前,緩慢地伸出手,輕輕敲了幾敲,我捂着心髒跳動的地方,耐心地等待。可是門裏邊兒始終不見動靜,接着,我又敲了很多下,并且禮貌地出聲說話。
旁邊望天的老人此刻看向了我,他渾濁的眼睛似乎看不清人,他定神看了我半晌,好心提醒道:“姑娘哎,這戶人,早就搬家了,搬了有幾年了。”
我掩住失落,蹲在老人的椅子旁,溫聲問道:“爺爺,那您知不知道趙先生搬去哪兒了?”
老人用蒲扇一下一下地拍打胸脯,他回想了片刻,便把趙仲秋的地址告訴了我,我感激的道謝,匆匆忙忙地直奔新地址而去。
趙仲秋已經住在居民樓裏了,他如今的日子想來過得不錯。從幽深的巷口進去,轉彎後,我走上一個窄小的樓梯,這種樓裏一般住的都是小資生活之人。
我默念着老爺爺所說的門牌號,一路上了三樓,不久,便找到了趙仲秋的新家,這次我敲門利索了一些。
開門的人是一個四十來歲的婦女,她的穿着樸素無華,身上圍着一件兒洗得發白的圍裙,她的面貌較為慈善,眼尾的褶子稍多,一笑起來,褶子都擠在了一起。她溫婉的開口道:“你是...學生?來找你們趙老師求學問的嗎?來,進來,進來再說,他在書房裏寫作呢。”
我沒來得及說話,就被這個熱情的婦人給拉進屋去了,她邀請我坐到椅子上,邊給我沏茶邊道:“你稍等片刻哦,他寫作不能打擾的,我等會兒給先生說一聲,你要等多久,得等他做決定。”
我按捺住複雜的內心,點着頭,輕嗯一聲。
我真是粗心極了,見父心切,卻忘掉趙仲秋已人到中年,定然是有自己的家室,我的出現只會給他造成困擾,更會給他美滿的家庭帶來不快。
莊岫玉前半生已對不起他,我這多餘的麻煩又怎能讓他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