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永別
長信宮,王政君得知張放離開椒房殿,正往宮門去,而陛下并沒有任何糾纏,本已放下心來,不想,只一盞茶的功夫,宣室殿的侍臣突然前來禀報,“太後,不好了,陛下往南闕去了!”
“他還是耐不住性子!”王政君又是失望又是憤怒,“關閉四闕,不準陛下出宮!”
侍衛微愣,僵硬道,“可陛下若執意出去呢?”
“打昏了也好,直接綁起來也罷,随便你們,但決不能放他出去,不然你們就提頭來見!”
侍衛左右為難,但如今陛下閑散,不理政事。太後當權,前朝大司馬當政,想想還是太後更加惹不起,雖然皇帝依然可以當場砍下他們的頭當球踢,可現在只能硬着頭皮應下,“是,臣遵命。”
未央宮高高長長的闕道,狂風将男人玄黑龍紋的大氅吹得飛揚,他如一只奔跑的雄獅,竭力全力,只為再見那人一面,沒有什麽別的想法,只是想再見他一面,就算是被罵,被唾棄,只要再見一次那張熟悉又牽腸挂肚的面龐。
“張放!”
張放走出南闕,在宮門上取了馬,正要馭馬前去,只聽後面一聲清朗的呼喊,他渾身一震,沒有立刻轉過身去。
“張放!”又是一聲,這次帶着嘶啞和悲傷。
他不可抑制的轉過頭去,只見闕門內的不遠處,那熟悉,無數次纏繞心頭的人就站在那裏,似真似假。
他好像是不相信的眨巴了幾次眼睛,直到那人歡喜的向他跑來,臉上帶着濃濃的思念與狂喜。
張放輕輕的笑了,即使那笑很淺,微不可聞,奔跑中的劉骜還是看的清清楚楚,他心裏飛上雲端般歡喜,張放笑了,張放沒有怪他!這讓他激動的不知所以。只要沖出這道門,将他牢牢的抱在懷裏,不管生死,他都不會再将他放開!
可,就在他剛剛邁出腳步的時候,南闕的門卻在一陣驚呼中放下闕閘,侍衛們驚慌失措的推動沉重的鐵門,張放靜靜的看着他們,沒有任何動作,只是嘴角的輕笑變成苦笑。是了,他們怎麽會這樣輕易的放過他呢?怎麽會讓劉骜與自己在一起呢?臨了,還是癡心妄想。
劉骜心中滿心滿眼只有張放,待注意到這些時他猛地剎住腳步,看到的只有張放那張苦笑的臉,闕門在他的驚愕與張放的平靜中緩緩合上了…
“陛下恕罪,太後之命,您不能出城!”
“混賬!你們這些奴才,快把門打開!”劉骜上去,一掌揪住守門人的衣領,厲聲怒喝道。
Advertisement
守門侍衛不敢真把陛下怎麽樣,又不敢違抗太後命令,只低頭悶聲就是牢牢的守在門前,讓劉骜一步都進不得。
劉骜一雙眼怒氣升騰,一把拔出其中的劍。
“把門打開,不然朕立刻要了你們的命!”
“陛下!今日就是我等血濺此處,也不能讓開,就算是陛下将我們殺了,後面還會有源源不斷前來阻止陛下的人!還請陛下三思!”
劉骜沒有任何時候像現在這樣痛恨自己的無能,一直以來,他放心将大權交到太後一族的手上,自己落得個清閑自在,因為他無比信任自己的母後。可現在他悔恨不已,大權旁落,意味着他這個皇帝形同擺設,甚至連喜歡一個人,出一個城門的自由都沒有。
劉骜心中苦痛,此時卻想不了那麽多,張放還在外面嗎?他只是一心想見到他而已。
劉骜懊惱的一把将劍摔到地上,轉身往城門上而去。他的腳步虛浮,全身都在顫抖。
城門之外,狂風凜冽,劉骜氣喘籲籲爬上城樓,一眼便看到了那個白衣勝雪的身影,雖然他已遠去,雖然只是一個背影。
“張放!”他凄厲的喊聲響徹天地。
白衣男子一怔,随後轉過身來,看向他的方向,兩人相隔甚遠,可張放臉上細微的表情他看的清楚,一如既往的嘴角輕擡,露出一抹清高而又邪魅的微笑,劉骜也笑了,哭着笑了。
什麽都沒說,只是遙遙相望着。
站了許久,劉骜喊道,“等我!”
這次,張放嘴角的弧度大了些,好像在給他回應。
等他吧,再等他一次,等他羽翼豐滿,放下一切,與他逍遙自在,天涯海角。
良久,在劉骜已然模糊的視線中,張放笑着轉身,柔情退去,換上滿身孤獨與蒼涼。
慢慢的在他的視線裏只剩下一個很小很小的白色…
這樣悲傷,孤獨的張放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了,仿佛又看到兒時那個被母親抛棄,孤僻,滿身利刺的孩童。他用了這麽多年将他慢慢捂熱,現在卻又抛棄他,對他來說,是多麽大的傷害。
劉骜再也支撐不住,跌坐在地上,靠着城牆,再也沒有掩飾的放聲大哭。
從午時直到天色漸暗,劉骜從南闕的城門回到宮裏,不是未央宮,而是長樂宮的長信宮。
彼時王政君正在佛堂安心禮佛,香蓮慌張的通傳道,“太後,陛下來了!”
下午發生的事,王政君已然聽說,這時心裏正是又郁悶又生氣,只道,“讓他到佛堂來。”
“是,”香蓮看着太後也是面色不善,苦澀的勸道,“太後,陛下的樣子很不對勁,可能也在氣頭上,您還是好言相勸,不要嚴厲責罵陛下,畢竟這件事是真的傷了他的心。”
“哀家知道怎麽做,你下去吧。”
“是,”香蓮小心的退了出去。
王政君整好以待,在佛堂中靜靜的立着,看着月光下自己頹廢又陌生的兒子步步走來。擡眼時,眼中一片猩紅,令王政君微微一怔。
她随即凜了神色,劉骜見到她并沒有行禮問安,只道,“母後必須要做的如此決絕嗎?真的要逼兒子至此?”
“你這是什麽話?慌慌張張的從宣室殿跑出去,讓人笑話,哀家還沒有責問你,你倒來先質問哀家?”
“一直以來,朕什麽都依母後的,甚至兩次将他遣出京城,這次,朕只是想見他一面,互訴衷腸,母後這點小小的要求,母後都不答應嗎?”
“你是皇帝,一舉一動天下人都看着呢!皇帝沉迷男色,後宮皇嗣調離,你讓母後怎麽跟朝臣交代?怎麽跟歷代先王交代!”
“朕本來已經想好,不再見他,一心治理朝政,為民造福,親近後宮,朕為母後已經讓步這麽多,為什麽這點要求母後還要阻擾?”
“為帝王者,必須約束自身,怎能為所欲為?陛下許張放高位,掌管政事,肆意游樂。朝臣如何能不寒心?”
“掌管朝政?”劉骜嗤的一聲笑道,“外朝諸臣,馬首是瞻的不是大司馬,大将軍王鳳嗎?大司馬獨攬大權,黨羽門生布滿朝野,張放一介侍中,如何能擋他的路?”
他忽想到什麽,冷笑道,“朕想起來了,張放幾次被彈劾,就是因力挺丞相而遭到大司馬排擠,後來便出了什麽災星禍亂的謬言,這樣看來,也是舅舅的傑作了?”
“你簡直不可理喻,張放災星之身乃是國寺高僧所言,與你舅舅有什麽關系?”
王政君雙眼通紅,怒不可遏道,“王家掌權,還不是為了幫你遏制宦官勢力,鏟除傅昭儀馮昭儀那些反對你的外戚勢力,讓你這麽多年來逍遙自在,安心的坐穩皇位?為了你,哀家的心都操碎了,最後只換來你這麽一句?!”
“母後說張放是災星,可為什麽他走了,恬兒的孩子還是死了呢?”
“這…”王政君一時有些啞口無言。
“兒子起初也怨天尤人,後來朕想到了,朕曾答應過張放,若負他,斷子絕孫,不得好死…”
“你!”王政君一張臉極度扭曲着。
“你看,現在,都靈驗了,果然還是有神明這個東西的。我負了他,咱們漢室負了他,此生朕都不會再有子嗣…”
“啪”一聲沉悶的聲響,劉骜的臉立時偏到一邊,嘴角立刻滲出血絲,卻在邪邪的笑着。
“母後費盡心機,最後卻敗在自己的兒子手上,是不是很可笑…”
“劉骜!”王政君手指哆嗦着指着這個已經完全陌生的兒子,“母後為了你,在後宮忍辱負重這麽多年,我們娘倆兒一路是怎麽過來的你自己心裏清楚,先帝寵愛傅芸馮媛,幾次想廢太子,母後忍氣吞聲,做了多少低聲下氣的事,好不容易熬到今天,你居然這樣回報母後嗎?”
“母後是為了我,還是為了你自己的榮華富貴,權利野心?你若真的為我想過一點,就不會幾次三番的趕走他!”
“說到底,還是為了張放,哀家今日就明明白白的告訴你,你死了這條心吧,有哀家在一日,就不會由着你跟一個男人厮混!若是你再冥頑不靈,哀家保不準他哪日死在一個犄角旮旯。”
若只是個男寵,她也許不會計較,可現在,劉骜從未與自己這樣頂嘴,都是因為那個男人,若還留他在身邊,劉骜還不知會變成什麽樣子。
劉骜在聽到王政君的這句話時,呆愣片刻,随後木然道,“從今日起,朕會按照母後安排的,喜好女色,為皇室開枝散葉,不問政事,逍遙自在,這樣母後滿意了嗎?朕再也不會在您面前提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