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
覃振和李如錦領着三個女兒回到梧桐苑,先吩咐小廚房做了些吃食。待三個女兒都吃過晚飯,小玩一陣後,安置她們各自歇下,兩人這才回了正屋。
李如錦去鋪床,讓覃振先去沐浴。不料,覃振卻沒往沐浴間去,反而走到她身後,環腰将她抱住。
「今天的事讓你受委屈了。」他的下巴枕在她的肩頭上,臉頰似有意、似無意地蹭着她的耳朵和脖頸。
「我不覺得委屈。」李如錦停下手上的動作,想轉頭給他一個微笑,卻被他突然吻住了嘴。
李如錦愣了一下,似乎是感受到他情緒中的異樣,盡管她此刻毫無心情,依然沒掙紮,任由他親吻着。如果這樣可以安撫他內心的躁動和失落,她願意為他去做。
可是,出乎李如錦預料的是,這個吻很長、很久,卻又很輕、很淺,明明帶着濃濃的倩緒,卻又絲毫不夾雜情欲。
她知道,今天的事其實讓覃振很難過。
長興伯夫人在他心裏始終占據着舉足輕重的地位,從來都是無可取代的,因為知道長興伯夫人曾經的不容易,所以覃振格外的愛重這個母親。可是今天為了她,他竟然頂撞、忤逆他的母親。看着長興伯夫人難過、生氣,他心裏一定也在跟着難過吧?
李如錦緊緊地反手回抱着他,像是在無聲地安慰他一般。
過了良久,她說:「相公,我們明天一早去給母親認個錯吧。」
覃振沉默了片刻才用低啞的聲音說出一個字,「好。」她總是這樣通情達理,明明下午是母親為難了她,她卻能站在他的立場,顧及他的感受,主動提出去道歉。
他真的是三生有幸,才能娶到這樣一個賢慧的好妻子。
夜裏,兩人剛睡下沒多久,突然聽到外面有人通報,「二少爺、二少夫人,不好了,夫人自殺了!」說話那人的語氣滿是驚慌、無措。
聞言,覃振和李如錦幾乎是蹦着跳下了床。兩人也顧不得許多了,匆匆套了一件長外套,便火急火燎地出了門直奔長興伯夫人居住的長興院而去。
此時已經是子時初,本該夜深人靜的時候,長興伯府卻燈火通明,人仰馬翻。
覃振心中着急萬分,腳下的步子邁得極快,極大。李如錦一路小跑着跟在他身後,被石子崴了腳也強作鎮定,裝作沒事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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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很快到了長興院,此時院子裏站滿了人,正屋大門卻緊閉着。
「母親怎麽樣了?母親怎麽樣了?」
覃振甫一踏進院門,就急聲問道。
院子裏站着的大多都是長興院的下人,見覃振和李如錦到來,一邊給他們讓路,一邊寬慰道:「二少爺放心,幸虧發現得及時,夫人并無大礙,伯爺已經派人去請大夫了。」
聽說長興伯夫人并無大礙,覃振松了口氣,可心裏卻仍然沒能完全放心。他三兩步跨到正房門口,正要推門進去,門卻從裏面打開了。開門的是長興伯,只見他一臉寒冽地走出來,看到覃振連話也沒說,只冷冷地哼了一聲,便與覃振錯身而過。
覃振也顧不得父親此刻的态度了,着急萬分地走進內室。
長興伯夫人躺在大床上,顧媽媽站在她床前,俯身一邊給她掖被子,一邊和她說着話。見到兩人進門,顧媽媽輕聲跟長興伯夫人說:「夫人,二少爺和二少夫人來看您了。」
聞言,長興伯夫人連看也沒朝他們看一眼,便一扭頭,面朝裏。沒等兩人走近床前,她又冷冷地開口說:「讓那個女人出去,我不想看到她。」
「夫人,您這又是何必呃。」顧媽媽勸解道。可是長興伯夫人拒絕的态度卻分外堅持,顧媽媽無奈,只得迎上前,歉意地對李如錦說:「少夫人,夫人心情不好,還是讓二少爺陪她說說話吧。老奴陪您到暖閣坐坐,那裏暖和。」
長興伯夫人的話并未壓低聲音,所以李如錦聽得一清二楚。她不想讓覃振為難,顧媽媽的好意,她自然不會拒絕,和覃振知會了一聲,便跟着顧媽媽出了門。
屋裏只剩下覃振和長興伯夫人母子二人。
覃振走過去,蹲在床邊,雙眼通紅地看着躺在床上的長興伯夫人,「娘,孩兒來看您了。」覃振說話的聲音微微有些發顫。
「我還沒死,用不着你來看。」長興伯夫人冷冷地說,依然不肯轉過頭來。
「娘,我知道錯了,我先前不該頂撞您的,您原諒我好不好?」覃振伸手進被窩,緊緊地抓住長興伯夫人的手,任憑她怎麽掙紮,就是不松開。等到她不再抗拒,他将她的手移出被窩,低頭将臉貼了上去。
「娘,您別跟我置氣了好不好?從小到大,爹最疼的是大哥,可是娘卻永遠只疼我一個。我知道,娘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您一定舍不得跟我生氣的,對不對?」
長興伯夫人的眼淚瞬間就下來了。兒子又多久沒在她跟前撒嬌了?她又有多久沒聽到兒子說這樣暖心窩子的話了?
「你就是我上輩子的冤孽,這輩子來跟我讨債的啊!」長興伯夫人恻過身來,用另一只手狠狠地拍打着覃振的肩背,力道看似很重,可打在身上卻并不痛,明顯是舍不得。
見母親終于肯開口跟他說話了,覃振懸着的心才終于放下了一半。
「娘,我知道錯了。您只管打我出氣,別再做傻事吓我了好不好?您要是真有個什麽三長兩短,孩兒就只能抹了脖子跟您作伴去了。」
「呸呸呸,胡說什麽呢。」長興伯夫人又氣又惱,狠狠地給了他兩巴掌,這回沒再手下留情,拍得覃振直想咧嘴。
母子倆終于和好如初了,可是那個橫亘在他們中間的名字卻依然存在。最終還是覃振率先開口道:「娘,如錦和我一樣擔心您,您見見她吧。」
提到李如錦,長興伯夫人臉色一沉,可念及母子間難得的溫情,她終歸沒有說出什麽難聽的話來,只是堅持道:「見她,可以,但是你必須先答應我納妾的事。」
長興伯夫人的意思很明确,她可以不提休妻的事,接納李如錦。但是,覃振也必須同意納妾的事。
「娘!」覃振心裏充滿了無力感,為什麽兜了一大圈又繞回來了,「您為什麽非得讓我納妾不可?您明知道我愛如錦,只愛如錦,為什麽非要在我們中間插進一個人來?您當初不也因為一個張姨娘,痛苦不堪嗎,如今為何非要把這種痛苦強加在如錦身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娘。」
長興伯夫人抽回被覃振握着的手,豁然從床上坐起身,精神抖擻地厲聲數落覃振道:「我為什麽逼着你納妾,你不知道嗎?我這麽做還不是為了讓你有個兒子,為了讓你讨你父親的歡心,讓你父親将爵位傳給你!
你也說了,你父親一直以來最疼的就是你大哥。好在你大哥是庶出,雖然娶了個高門豪族家的嫡女,可這麽多年來也沒生下兒子來。你是嫡子,這長興伯的爵位本就該是你的,你父親雖不甚喜歡你,可若是你能有個兒子,你父親一髙興,說不定就請旨立你為世子了。」
「娘,我從來沒想過要繼承長興伯府,更沒想過要跟大哥争奪這個爵位。長興伯是個武爵,可是我自幼便不喜武藝,如今也不善舞刀弄根,更無力領軍上戰場。
反倒是大哥深得父親真傳,熟讀兵書,武藝超群。不說父親屬意大哥繼承爵位,就連我也打心底裏覺得大哥才是最合适的人選。」覃振終于将心底的實話說了出來。
這麽多年來,他一直知道母親對他的期待,可是他卻根本無意于此,一直隐而不說,只是不想看到母親失望、難過。
「我不管你合适不合适,也不管你爹屬意不屬意你,你是長興伯府唯一的嫡子,這長興伯的爵位就應該是你的。」長興伯夫人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吼道:「憑什麽張氏搶走了你爹的愛,她的兒子還要奪走屬于我兒子的東西?我不許,我絕對不能容許!」
覃振被長興伯夫人的話震驚了。
原來,這才是深藏在母親心底的秘密,這才是母親執着于讓他納妾,讓他生兒子,讓他繼承長興伯爵位的真正原因。
因為張姨娘,她失去了父親的愛。因為張姨娘,她曾一度失去了作為長興伯正妻該有的尊榮與體面。更因為張姨娘早早地離世,她甚至連扳回一城的機會也沒有了。提到張姨娘,帶給她的只有無盡的痛苦和難堪。
他是母親唯一的兒子,而大哥是張姨娘的兒子,在母親看來,爵位的繼承已經不再是單純的立誰、不立誰了,而是她和張姨娘鬥争的延續。她已經輸給了張姨娘,所以她的兒子絕對不能輸給張姨娘的兒子。
這樣的理由讓覃振根本無力反駁。
他不能代替母親承受當初的苦難,也不能銷除母親心底的執念。可讓他妥協,讓他答應母親納妾,他又做不到。
他能做的,唯有解開母親心中這個死結。
長興伯夫人終究迀是沒肯見李如錦。
覃振從長興伯夫人屋裏出來,去暖閣叫上李如錦,兩人一起出了長興院。
「母親怎麽樣了,她還好嗎?」李如錦關切地詢問。
「母親還好,你別擔心。」覃振回答。他不知道該如何将母親的心結說與李如錦知道。
「那就好。」
兩人沉默着,誰也沒再說話。
李如錦因為來時崴了腳,在暖閣坐了一陣子之後,腳傷非但沒有緩解,反而疼得越發厲害。可她不想打擾覃振,一直默默地忍耐着。
覃振心裏裝着長興伯夫人的事,腳下步履雖沉重,步伐卻并不慢。李如錦一直落在他身後,直到兩人距離拉得太遠,他會不經意地停下來等一下她,而李如錦則會快跑幾步跟上來。
從長興伯夫人居住的長興院到他們居住的梧桐苑,兩人走到一半路程的時候,覃振突然想到了解開長興伯夫人心結的辦法,頓時豁然開朗起來。他說:「如錦,你先回去,我去外院找父親說點事情。」說話的語氣都帶着輕快。
「嗯,我等你回來。」李如錦應道。
看着覃振遠去的身影,李如錦長出一口氣,立時跌坐在地上。腳鑽心地疼着,覃振在的時候,她一直強忍着。此時,他離開了,她反而松了一口氣。
她微微掀起裙擺将歲傷的右腳露了出來,自己伸手揉了起來。可是剛剛揉了一下,還沒怎麽用力,就疼得她直抽氣。
也許是太專注于腳傷,她絲毫沒有發現那個原本應該離開的身影此時已經折返回來了。直到她眼前昏黃的光線被陰影籠罩,她才遲鈍地擡起頭,朝那個擋住她光亮的家夥看去。可是,沒等她看清楚,覃振已經彎下腰一把将她攔腰抱了起來。
「腳受傷了,為什麽不說?」覃振抱着她一邊往回走,一邊責問。
「我的腳沒事。」李如錦不以為然,「你不是去找父親了嗎,怎麽這麽快又折回來了?」
覃振沒有回答。他能說,因為想到解開母親心結的方法,所以心情放松,可是走到半路,卻突然想起從長興院回來這一路李如錦的異常,她異常的安靜,走得也異常的慢。如果是平時,她會說體己話安慰他,也不會讓他停下來等她。
李如錦見他不說話,心裏有點發虛。他該不是在生她的氣吧?
李如錦正擔憂,卻聽覃振低聲說:「對不起。」
李如錦驚訝地擡頭看向他,卻見他面有愧色,看向她的目光中滿是歉意。李如錦心裏一暖,将頭輕輕地靠在了他的肩頭。
覃振将李如錦送回梧桐苑,讓人拿來藥酒,親自給她揉過腳,這才在李如錦的一再催促下出門去找長興伯。
長興伯夫人假意自殺的事,讓長興伯怒火中燒,在從顧媽媽處得知這一切都是吳儀容在背後慫恿、挑唆的之後,當即讓人連夜将吳儀容送出府去,至于是将人送回家,還是送到別的什麽地方去,沒人知
道,也沒人敢去問長興伯,當然也沒人會關心。
覃振找來的時候,長興伯正獨自一人坐在書房裏,滿腹愁緒。看到覃振進門,長興伯神色疲憊地問:「去看過你母親了?」
覃振應聲回答:「是。」
「這麽晚,來找我有什麽事?」
「我想和父親聊聊天。」覃振擡起手晃了晃,長興伯這才注意到,他手上竟然拎着一壺酒。
長興伯點頭贊同,「也好,我們父子好久沒有好好喝一杯了。」
兩人在臨窗的四角小桌旁坐下,覃振用桌上的空茶杯當酒杯,給兩人滿上一杯,端起酒道:「我敬父親一杯。」
長興伯二話沒說,端起酒杯和他輕輕一碰,仰頭喝下。
喝過酒,覃振率先開口,叫了一聲:「爹。」
長興伯明顯被他突如其來的稱呼叫得愣住了。
「其實我一直以來都想這麽叫您,叫您父親,我覺得好疏遠、好陌生,只有叫您爹的時候,我才覺得您是我的父親,而不是那個冷漠、高傲的長興伯。」
長興伯只覺得胸口悶悶的,也不做聲,迳自倒了一杯酒,仰頭喝下。酒沿着喉嚨順流而下,流進胃裏,卻燙進了心裏。
覃振從來沒和他說過這樣的話,他一直以來其實都不大瞧得上這個兒子。身為唯一的嫡子,卻不能秉承他的意志,他讓覃振習武,覃振偏要學文。從一開始的憤怒、失望,到後來的放逐、漠視,他幾乎再沒有和覃振好好地說過話、談過心。
「爹,我知道,其實我小的時候,您也曾對我寄予厚望,可是我卻辜負了您。」
覃振再次将兩人面前的杯子斟滿酒,接着說:「那時候,母親和張姨娘鬥得多厲害啊,我看着都心慌。母親還一再告誡我,一定要比大哥努力,一定要比大哥強。
可是大哥真的對我很好,即使母親和張姨娘水火不容,我卻還是很喜歡大哥,我一點都不想跟大哥争。
您誇大哥有悟性,練坊習武進步快,又肯努力上進。
我便故意懈怠武藝,轉而專心學文。我想着,我和大哥一文一武,以後定然不會有沖突。
如今,大哥是繼承爵位的最佳人選,而我也和當初一樣,不願也不會和大哥争,可是母親的執念卻至今未曾減弱分毫。
母親逼我納妾,無非是想讓我有個兒子,讨爹的歡心,好讓爹将爵位傳給我。
母親以為爹遲遲不請封大哥為世子,是因為大哥至今無子,大嫂又是那樣的家世,大哥不敢納妾,只怕終身無子也未可知。
母親以為,只要我納了妾,生了子,後繼有人了,爹便會請封我為世子。
可是我知道爹心裏其實還是更屬意大哥的,不管我有沒有兒子,爹最終還是會将爵位傳給大哥。」
聽到覃振這一番話,長興伯突然覺得胸口堵得慌,眼眶也微微有些發熱。自己一直在嫌棄這個本該成為伯府支柱的嫡子,因為他的不務正業,不求上進,而讓自己從未想要了解他心裏真正的想法。
原來不是他不思進取,他只是太懂事,太在乎這個家。一直以來,都是自己這個當爹的誤會了他,虧待了他。
「爹,我說這些,并不是想讓您內疚,我只是想讓您知道我心裏的想法。」覃振說得也有些激動,紅着眼眶繼續說:「我希望爹能盡快上本請封大哥為世子,這樣才能徹底斷了母親的念想。」
長興伯沉默了好一陣,說:「你終究才是我的嫡子啊。」
「爹,您不必覺得虧欠了我,我其實早有自己的打算。我要走科舉,進身仕途,以後和大哥一文一武,将長興伯府發揚光大。」
「好、好、好,不愧是我的兒子,有志氣。」長興伯老懷安慰。可是他心念一轉,為難道:「你母親那裏……」
覃振神色一肅,正色道:「這正是我來找父親的原因所在。」
長興伯一愣,心裏大是疑惑。他先前說了那麽多,居然都不是他的真正目的?那他想說什麽?
「娘希望我能繼承爵位的執念如此之深,其實還是因為這麽多年來,她一直沒能放下過去的事。她覺得張姨娘搶走了先祖母的關愛,搶走了她正室夫人的尊榮,更重要的是,她覺得張姨娘搶走了您對她的愛。
她覺得,因為張姨娘,您對她惡言相向;因為張姨娘,您對她冷淡疏離;因為張姨娘,您對她不再親密無間。她覺得,她這輩子徹底敗給了張姨娘,所以在承繼爵位的事情上,我和大哥便無可争議地成了她和張姨娘戰争的延續。爹,其實您才是娘真正的心結,您不覺得您欠母親一個道歉嗎?」
長興伯久久回不過神來。過了很久,他才重重地嘆了口氣,沉聲道:「你說得對。」
覃振不知道後來父親和母親之間發生了什麽。他只知道,素來嚴肅的父親變得越來越溫和,多年來一直郁郁寡歡的母親,近來臉上的愁緒漸漸變少,笑容卻越來越多。父親歇在外院的次數越來越少,和母親同進同出的次數卻越來越多。兩人争吵的事情漸漸捎失,相視而笑的情狀卻越來越頻繁。
看着二老解開心結,和好如初,萬事有商有量、毫無芥蒂的恩愛模樣,覃振打心眼裏覺得開心。可是,您二老能不能注意一下場合?
請封大哥為世子的折子很快批了下來,覃振本以為母親至少會表達一下她的不滿,誰知母親竟然全不在意。至于給他納妾的事,母親更是提都沒再提一下。
覃振總算是看明白了,感情在母親心裏什麽人和事都比不上父親來得重要。
其實這些統統都不算什麽,最讓覃振驚該莫名的是,自從大哥被封為世子之後,向來以公事為重的父親竟然辭了西山大營的差事,将府中大小事務交給大哥打理,然後帶着母親一路南下游山玩水去了。
這、這還是他原來那對冷漠的父親和嚴厲的母親嗎?
話說,來年他要參加春闱,這可是人生大事啊,他們都不帶關心一下的?居然留下一句讓他好好應考,然後雙雙潇灑地甩手出門去也。話說,如錦又懷孕了,有可能給他們生下嫡親的孫子啊,他們居然就寫封信回來慰問了一下,不提歸期,也不說期待。
覃振都要開始懷疑,當初逼着他納妾生兒子的事,其實只是他作的一場夢吧?
長興伯請封庶出的長子為世子的消息傳出時,京都徹底沸騰了,衆人皆言,果然啊,長興伯府那個不務正業的嫡子終究還是沒能承繼爵位。
殊不知,次年春闱,覃振一舉奪魁,被聖上欽點為一甲狀元之後,無數人都驚掉了下巴,直嘆,看走了眼。
次年秋天,李如錦順利産子,長興伯府喜上加喜,一派興盛和樂之景。
後來,李如錦問覃振,為了她放棄世子的爵位,值得嗎?
覃振促狹道,他哪裏是為了她放棄世子的地位,是他根本就不是當世子的料,而且他壓根就沒想過當世子,他要靠自己的本事立于天地間,而不是靠祖蔭。而他也确實做到了。
無論如何,李如錦心裏都充滿了感激,感激上天讓她嫁給覃振,感激上天賜給她一段美滿的姻緣。
番外:替父納妾
時光荏苒,歲月靜好。一轉眼,十餘載已逝。
只是上天似乎格外厚待李如錦,如今她雖年過三十,卻依然美麗如初,歲月的痕跡未普在她身上留下絲臺,反倒多出一份成熟、妩媚的韻味。她斜靠在臨窗的大炕上,靜靜地聽着面前的婆子說着什麽,不時露出會心的微笑。春日柔和的陽光透過窗棂傾灑在她身上,暖暖的,令人身心愉悅。
那婆子說完話,笑望着李如錦,等她示下。李如錦沉吟了一下,這才緩緩開口道:「這事你先幫忙打聽着,等我同老爺商量了,再給他們家答複。」
「是。」那婆子應聲,告辭道:「那老奴就先告退了。」
李如錦點了點頭,神色間帶着幾分疲憊。待那老婆子退出去,她神情一松,身子軟軟地倒在了大迎枕上。
覃振從當初的頭名狀元,到進入翰林院坐館,再到閉館進入禮部,十餘年的時間,便從一個七品編修升到三品侍郎,其能力可見一斑。只是,覃侍郎固然千般好,卻因寵妻炫女的毛病為衆朝臣所诟病。
朝臣中如覃振一般寵妻愛女的不只他一人,偏生只他一人,時時将妻女挂在嘴邊。
明明是個有魄力的能臣,卻因着這小兒女的格調,總被人誤以為是個酒囊飯袋、繡花枕頭。可偏生這樣的覃侍郎卻簡在帝心,讓人無奈而又無語。
這日覃振在禮部聽到同僚的議論,還莫名其妙地被好幾個人恭喜,說他結了一門好親家。覃振心下疑惑叢生,處理完公務,下午早早地便返回覃府。
早些年,覃振出仕為官,便正式從長興伯府搬了出來,算是分了府,不過一直沒有分家。一來,老長興伯尚在,不能分家。
二來,覃振的大哥覃執已經承繼了長興伯爵位,兄弟二人各不妨礙,反倒關系十分融洽,實在沒有分家的必要。
三來,老長興伯夫人,覃振的母親,幾乎是兩個府邸輪着住,誰若是提出分家,她老人家估計得被生生氣死。
總之,覃府和長興伯府就這樣分府不分家地各自存在着。
覃振回府便直奔正院尋李如錦而來。只是,進屋看到李如錦在臨窗的大炕上熟睡着,便強摁下心中的疑問,輕手輕腳的給她掖了掖被子,準備退出去。誰知伺候他更衣的丫鬟卻跟着他進了屋。
「老爺。」
那丫鬟剛叫了一聲,就被覃振擡手示意禁聲。那丫鬟瑟縮地看了一眼熟睡的李如錦,心下了然,面上便露出些不安來。她知道老爺最是心疼夫人了,她打擾夫人好眠,老爺不會責怪她吧?
覃振自然不知道丫鬟內心的惶恐,領着那丫鬟退出內室,這才圧低聲音問:「夫人今日怎麽這麽早就睡下了?」
「回老爺,午後外院張瑞張管事家的媳婦進來給夫人回了一會話,之後夫人就一直睡到現在。」丫鬟小聲地回話。
從午後到現在,已經兩個多時辰了。李如錦平時午睡都不會超過半個時辰。思及此,覃振眉頭微蹙,「夫人近來可有哪裏不舒服?可請大夫來瞧過?」
「秋媽媽曾勸夫人找個大夫來瞧瞧,可是夫人不準,說沒生病,只是犯春困。」
「行了,你下去吧。」
「是。」
打發走丫鬟,覃振再次輕手輕腳地走逬內室。只是這次,李如錦已經半睜着一雙迷蒙的眼睛,正慢騰騰地從炕上起身,身形微晃,一副要暈倒的模樣。
覃振連忙上前,一把摟她入懷,趁勢在炕沿上坐了下來。他擔憂地低頭看着她,關切地問道:「怎麽啦?聽丫鬟說,你近來很是嗜睡,可是哪裏不舒服?要不要找個大夫來瞧瞧?」
「沒、沒事,相公放心,妾身沒事,不用找大夫。」李如錦連忙拒絕,緊貼在覃振胸口的小臉上卻隐隐泛起一抹紅光。
像是怕覃振再追問什麽,她轉移話題道:「你今天怎麽回來得這麽早?」整整比尋常提前了大半個時辰。
說到這個,覃振頓時心火中燒,但想到李如錦身體不适,盡量語氣平和地說:「我在禮部聽到一件事,着急想跟你确認一下,所以回來得早些。」
「何事?」李如錦微仰起臉,望向覃振,眸光卻望進一方深邃的水潭之中。
覃振久久沒有回話,所有的疑惑和不滿,所有的煩事和雜務,都被他抛諸一旁。此刻,他的眼裏只容得下心愛的妻子李如錦。
他的眼睛深深地凝視着李如錦,頭緩緩下移,一點一點地拉近與她的距離。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睡醒的緣故,李如錦此刻粉頰微紅、眸光微睡,鮮豔欲滴的嘴唇竟是如此的誘人釆撤。
內室逐漸升溫,氛圍越漸暧昧。
攬在李如錦肩頭的手已經下滑,沿着春衫小妖的下沿探了進去。可是下一刻,手卻被李如錦摁住了,那力道不重,卻十分堅定,讓他再難寸進。眼瞅着即将被他掠奪的朱唇也在他貼近的瞬間別開了,讓他一口親在了她的臉上。
氣氛明明剛剛好啊,她為什麽要拒絕?覃振滿心委屈。話說,這段時間她好像一直在拒絕他的求歡。
「如錦、娘子、錦兒……」他一邊讨好、撒嬌地叫着她,一邊磨蹭,并親吻着她的臉頰、頸頂、脖頸,以盼她能回心轉意。可是,李如錦卻一直在閃躲,按住他的手也絲毫沒有松動的跡象。
「好啦,別鬧了,一會被底下人瞧見了可如何是好?」李如錦一邊推拒,一邊勸告覃振。
見她拒意堅決,覃振心中無奈,只得停下來,可是神情卻有些怏怏的。
見狀,李如錦心裏有些不安,又有些心疼,猶豫再三,終是低下頭,略帶羞怯地解釋道:「我、我有了。」
「哦。」覃振有些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回答完,才醒過神來,驚詫道:「你說什麽?有了?有了什麽?」
「孩子,我又懷上孩子了。」李如錦嗔怪地瞥了他一眼,将頭垂得更低了。她都三十二歲了,大女兒、二女兒也眼瞅着要出嫁了,她居然又懷了孩子,怎不教人羞惱?
「你懷孕了?」覃振既驚又喜。上一個孩子出生到現在已經過了四年,他以為他們不會再有孩子了呢,沒想居然又有了,這絕對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太好了、太好了,我又要當爹了!」覃振高興得想要仰天大笑。放眼滿朝文武,誰有他的兒女多?三個女兒、兩個兒子,馬上又要迎來第六個孩子了。
見覃振心情愉悅,李如錦羞惱稍緩,心中也生出幾縷喜悅來。她伸手拽了拽覃振,輕聲問:「相公,我們又要有孩子了,你高興嗎?」覃振眉梢輕揚,滿臉的喜色,語氣毫無凝滞地荅道:「當然,這可是大喜事,我怎能不高興?」
「那……」李如錦略一遲疑,方才繼續道:「我還有一件喜事要告訴相公,相公若是應允,那便是雙喜臨門了。」
「哦?還有什麽喜事?」覃振匡音輕揚,語氣帶着幾分驚異,可是眉心卻不自覺地皺了一下。
「昨日,妾身領着珍兒去普陀寺敬香,偶遇南寧侯府世子夫人和少公子。」李如錦一邊說,一邊留神觀察着覃振的神色。果然,她話還沒說到一半,覃振已然黑了臉。
覃振着急忙慌地趕回家正是為了此事。一大早就被人莫名其妙的恭喜,說他結了一門好親。
他正納悶呢,敢情還真有這麽一回事。怎麽突然就到了相看的階段?怎麽突然就傳出兩家要結親的閑話來了?這到底是什麽時候的事?他怎麽什麽都不知道?
覃振滿心憤懑地打斷李如錦的話,道:「南寧侯世子夏奕的夫人和兒子?」
「正是。」李如錦看似語氣淡定,面帶微笑,可心裏卻着實有些忐忑,「世子夫人待人極好,雖貴為皇親國戚,卻絲毫沒有高人一等的傲慢。那少公子就更是難得了,豐神俊朗、一表人才,言行舉止更是謙恭有禮。聽說年紀輕輕便具文韬武略,頗有世子爺年輕時的風範。相公,你覺得那南寧侯府的少公子為人如何?」
覃振的眉頭皺得死緊,哪裏還不知道妻子打的什麽主意。只是,說到南寧候世子夏奕的這個兒子夏謹,覃振也不得不豎起大拇指。
也不知道是南寧侯府家風嚴謹的緣故,還是夏奕夫婦教養得實在太好的緣故,夏謹年紀雖小,卻十分沉得住氣。雖文韬武略,胸懷大志,卻能示人以疏狂,遠離朝堂紛争。覃振絲毫不懷疑,有如此繼承人,南寧侯府至少得保百年榮耀。這樣的世家大族,只要不是個拎不清的,嫁過去之後必然尊榮一身,富貴一世。
見覃振不說話,李如錦又說:「說起來,妾身和世子夫人的母家同為李姓,興許是遠親也未可知,故而我二人昨日一見如故,極是投緣。今日,世子夫人便請了禮部劉尚書家的夫人前來保媒。妾身不敢擅自作主,只說要同相公商量了才能給他們答複,劉夫人說三日後再來拜訪。相公,你看這親事,我們應是不應啊?」
覃振握緊了拳頭,一時無言。說夏奕的兒子如何如何好,無非是想說,那小子是難得的佳夫良婿,可堪為女兒的良配。說夏奕的妻子如何如何好,無非是想說,女兒嫁過去之後會有一個好婆婆,不會吃苦受累。
說南寧侯府請了禮部劉尚書的夫人來保媒,無非是想說,南寧侯府重視他們女兒,對他們家也十分敬重。
否則,他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侍郎,堂堂南寧侯府何須如此擡舉他,還請了他的上司劉尚書的夫人作保。
可是,即便如此,他還是不想嫁女兒!三個女兒都是他捧在手心上長大的,一想到要把她們嫁出去,就像在他的心上剜肉一般難受。
「相公,我知道你舍不得珍姐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