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靜靜的想着的柳晴,回過神,握着手裏的扇子輕輕的扇着,軟塌上的竹軒已然睡熟過去了。小玉從外頭端着湯藥進裏間,看了眼而後壓低着聲音說道:“小姐,該用藥了。”
柳晴停了停手裏搖着扇子,接過藥碗,屏息,喝着。而後放下碗,握着帕巾擦拭着嘴角,端着茶水喝着。
小玉側頭瞧了眼竹軒,取笑說道:“小姐方才不還讓小玉防着他,怎麽這會又待他如往常一樣了?”
柳晴還未說話,這小玉又補了句,說着:“不過現在小玉都得改口稱他姑爺了。”
“小玉,你這丫頭今個是存了心要來取笑我的?”柳晴翻着書,說着。
小玉停了嘴,嘀咕地說着:“哎,小姐可別冤枉小玉了。”
柳晴起身,坐在書桌前,讓小玉從庫房裏搬來一盆冰塊,放在軟塌旁,好讓屋裏涼快些。申時,屋外太陽已然沒有那般大,柳晴側頭看了看窗外,恍然不覺間筆墨滴落到紙上,低頭一看,才發現這剛寫的數目正好被遮蓋。
無奈柳晴只得又重新摘抄一份,綢緞莊的生意每每到了夏日,都是進賬最為繁重的時候。想起曾經母親每每在這盛夏時,總是獨自一人忙碌着。
覺得有些疲憊的柳晴枕着書桌,呆望着窗邊冒出來那老舊的藤條。不由得記起來曾經反反複複的做過無數次的噩夢場面,也都不及當時自己所見的萬分之一。
大抵還是太累了,柳晴閉眼趴在書桌前,耳旁盡是嘈雜的蟬鳴聲起起伏伏的響着,困意連連襲來,思緒漸漸放慢了下來。
原本還在耳邊吵鬧個不停的蟬鳴聲,還清晰的很。下一秒便陷入深淵之中一般寧靜中,柳晴才剛剛放緩下來,突的聽見“沙沙”的聲音又響起,一直個不停。
睜眼時,自己卻不在暮西閣裏,而是在亭子裏。轉頭四處看着的柳晴,漫步走着,身後突的響起稚嫩的一聲:“晴兒,你在這玩什麽?”
柳晴蹭的轉過頭,看着仍舊是孩童時的竹軒,柳晴随即反應了過來,這是在自己的夢裏。直直的看着竹軒,柳晴嘗試着的開口說着:“竹,小竹子。”
“你今天怎麽沒有在書房看書呢?”竹軒卻聽不見自己的回話似的,自顧自的應着。
聽着竹軒清晰的回話,這還是第一次柳晴能在夢境裏能被竹軒看見,而這時竹軒的額頭也還沒有傷痕。恍然擡起頭,風呼呼的吹着樹“沙沙”的作響,柳晴看着四周,回憶的想起,這時母親大概是在暮西閣裏吧。
就像從前一樣,柳晴很慢很慢的走着小徑,進了園子。突的聽見暮西閣內傳來父親同母親的争吵聲,柳晴害怕的聽住,不敢再往前,也不想再回憶那時發生的種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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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母親去世的那一天,所發生的事情,柳晴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的。
停在身旁的竹軒突的開了口說着:“晴兒晴兒,你娘親好像在和你爹爹吵架了。”
柳晴沉默的停在原地,随後暮西閣內便傳出花瓶摔破聲。竹軒拉着手,一步步的走着,繞到暮西閣裏間的窗戶邊,踮着腳向裏看着。
柳晴背靠着牆,清晰的聽着母親一聲聲質問,埋怨。回憶着那時父親惡語相向,推到母親倒在地上,無情的說着:“你不要無理取鬧,十多年來你除了晴兒再沒有給個我柳家留下一個男丁,現如今我只是娶個妾而已,又不是休了你,如此計較,真是婦人之仁!”
母親爬坐着沒有往日的和氣,手指着父親,倔強的說道:“好,你不念十多年夫妻情分就罷了,那我們和離,那綢緞莊是我母親留給我嫁妝,你把綢緞莊還給我,我帶着晴兒回羅州城去,自此你我老死不相往來!”
“想的美!從你嫁過來,你那綢緞莊早就歸在柳府鋪下,要和離,行,你就一人回你那羅州城,綢緞莊和晴兒我都不會給你!”父親聽到談及綢緞莊,立即變了臉色,絕情的說着。
“姓柳的!你如此無恥,我也絕不會為你們柳府留情面的!”母親氣急了的,顧不及擦拭着流淌的淚,怒罵道。
父親俯視着,說道:“好,我就等着,看你能鬧出什麽大事來,大不了就一紙休書休了你這妒婦!”而後揮袖離去。
低聲哭泣的柳晴右手捂着一下一下抽痛的心口,默默轉過身看着母親跪在暮西閣內哭泣,咒罵父親。随即像是想通了什麽似的,匆匆的往外跑去。
柳晴心慌的跑着,身後的竹軒跟着,擔憂的喊着:“晴兒,晴兒!”
母親沖出暮西閣,停在園子,柳晴猶豫的停在身後,只見母親轉過身,絕望的看着,快步的走了過來,握緊着手腕,抱着柳晴,母親流淌的淚水貼着柳晴的臉頰。
而竹軒也一直都跟在一旁,柳晴猶豫的開口說:“母親。”
這時柳晴才再次意識到,母親也是聽不到自己的話。原本只是陰沉沉的天氣,突的下起了雨,嘀嗒嘀嗒的落着,哭泣的紅着眼的母親,像是流幹了最後的淚,松開些距離,絕望的看着晴兒,掌心托着柳晴的臉頰,憐憫的看着,念叨着:“晴兒,這世上怕是沒有娘親的去處了,娘親要是走了,你怎麽辦呢?”
“倒不如,跟娘親一塊離開這世上,這樣娘親也能照顧晴兒。”
母親像是入了魔怔似的,拉着柳晴一步步的走着,柳晴怔怔的望着母親,就這樣拉着,自己一步一步的走到池水旁,聽着母親說着:“晴兒,你跟母親一塊離開,好嗎?”
柳晴拉着母親的手臂,心甘情願的母親拉着自己走到池旁。竹軒突然伸手拉着柳晴,喊着:“晴兒,那危險別去,快回來。”
回過頭的柳晴,看着一旁的竹軒。身旁的母親,皺着眉頭狠狠的扯着竹軒拉着的手,在竹軒抵抗不過的情況下,母親用力将竹軒推倒,不巧撞到那池旁的賞石一角。看着竹軒倒在地上,血迅速的染紅了竹軒的臉和衣裳。
柳晴這才回過神,掙脫着,想去查看竹軒的傷勢。可母親不依,柳晴明白的,眼前母親再也不會像平時那般沉着冷靜,眼神冰涼的看着,随後抱着柳晴跳入冰涼的池水中。還來不及掙脫,柳晴就被這池水吞沒,母親的不願松手越加的讓柳晴恐慌,窒息的感覺緊緊纏繞着柳晴。
直至柳晴即将快沒了意識時,竹軒抓住自己掙脫的手,柳晴回轉過頭,看着快堅持不住的母親緊緊的抓住自己,就像是在懇求不要離開。
或許是因為想活着,又或許是因為害怕死亡,所以柳晴最後選擇逃離母親的禁锢。迷糊之間,耳旁朦胧的回響着叮咚的水聲,淺睡中的柳晴,皺起眉頭,醒了過來,才發覺窗外已是霞紅一片。柳晴伸手揉着眉頭,坐了起來,摸着一旁放置的茶杯已是溫涼。
背後的衣襟已有些微微的濕潤,大抵是方才做夢時被驚吓的出汗了。起身走動着的柳晴,看着依舊還睡着的竹軒。瞧着外頭的時辰,走近着,握着扇子輕拍着竹軒,喊着:“竹軒,再不起來天就黑了。”
竹軒翻轉着身子,迷糊的應了聲,随後又沒了聲響。柳晴靜坐在一旁,細細的看着竹軒額頭上那一道疤痕,回想着,那時自己看着竹軒額頭那傷口,只覺得太可怕了。那之後竹軒很長一段時間額頭都是包着紗布的,可柳晴從來沒有聽見過竹軒主動提過自己的傷口,甚至連這傷口的原因也都沒向任何人說起過。
所以,這事除了自己和竹軒便再無其他人知道是母親所為。
柳晴一直以來都知道的,竹軒為自己做的太多太多了。當自己因為母親的離世,父親再娶,二夫人王琳的壓迫,原本的柳府瞬間變得就像人間煉獄一般,要不是竹軒,現在自己會是怎樣,說實話,柳晴也無法想象。
大約是走神的厲害,柳晴沒想到竹軒已經醒了過來。躺在軟塌上,笑眯眯的看着,打着哈欠,說着:“哎,晴兒,你是不是突然覺得我其實也是挺符合你的眼光?”
柳晴稍稍坐直着,配合着竹軒的不正經,細聲說着:“那你且說說看,到底你哪些符合我的眼光了?”
竹軒坐了起來,挨近着,說道:“這個,我全身上下自然都符合。”
柳晴側着身子,淺笑不語。竹軒低着頭瞧着,伸手忽地握着柳晴垂落的那一束發,低頭瞧着,說道:“晴兒,你可猜到那第三件喜事是誰家的呢?”
柳晴低着頭看着竹軒笨拙拉着自己垂落的發,回着:“沒猜出來。”
“這第三家婚事,自然是我跟晴兒的婚事訂在八月十二,父親同你家老頭已經商量妥當,讓人看了我倆的生辰八字,下了禮書,晴兒說三個月後,因此才訂了八月十二為婚期。”竹軒回着。
柳晴側身,看着竹軒說着:“竹軒,你急嗎?”
“急,當然急!而且晴兒只說了三個月,那剛好八月,我自然是越快越好,這樣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帶晴兒去郊外看螢火蟲。”竹軒計劃的說着。
“對了,晴兒你那不算好也不算壞的事情,還沒處理完?”
“沒,不過也快了。”柳晴遲疑了下,而後回着。
竹軒放下手裏拉扯的發,擡起頭,忽地說道:“晴兒,要是有什麽困難可要記得告訴我。畢竟,晴兒做壞事我實在是不放心啊。”
柳晴起身,看着暮西閣,回轉過身來,說着:“好了,快些起來,天色已經暗了不少了。”
竹軒假裝聽不見,躺倒在軟塌,眯着眼說着:“晴兒,你不要總拒人于千裏之外,尤其是我,要是被外人知道,這多不給我面子。”
“哦,那我讓小玉進來伺候你寬衣解帶,可好?”柳晴故意說着。
原本躺着的竹軒,蹭的坐了起來,回着:“別,晴兒,否則晴兒定是不準我再進這暮西閣。”
看着機靈起身的竹軒,柳晴忍着笑,側身轉過去,走出裏間,一旁竹軒跟着。出了暮西閣,園子裏嘈雜的很,蟬鳴聲不絕于耳,竹軒右手扇着扇子,說道:
“晴兒,你過幾個月就要離開柳府了,心情是不是會不太好啊?”
柳晴漫步走着,說道:“沒什麽太大感覺吧。”
畢竟這柳府早晚有一天也是會離開的,或快或慢,都是時日無多了。
兩人出了園子,路過長廊裏的花園時,卻發現柳老爺正在涼亭納涼。柳晴還未發現,一旁的竹軒機靈拉着柳晴的手打算悄聲溜過去。
奈何,對面長廊走來的丫鬟們行禮,驚動了本在靜心納涼的柳老爺,湊巧的瞧見竹軒,喊道:“晴兒,讓女婿來陪陪為父啊。”
柳晴停頓着,行禮,邁步走過去,一旁竹軒一臉懵逼的轉過頭,無奈的跟在一旁。兩人入座,柳老爺一臉打量的看着竹軒,清了清嗓子,倒着茶水,說着:“來,喝茶。”
柳老爺娴熟的将茶水倒入茶杯,眼看茶水都要溢出了才停下。對面的竹軒,睜大着眼,謹慎的伸手端着,看着這冒着熱氣的茶水,小心翼翼的湊近着,而後飲着。
柳晴側頭看着日頭西斜,正是黃昏時候。看着父親為竹軒倒了一杯又一杯的熱茶,柳晴開口說着:“父親,竹軒還有事,改日再來陪父親喝茶吧。”
握着茶壺的柳老爺,這才停了手,說道:“好,改日可要記得來。”
竹軒連忙放下茶杯,應着:“哎,好的岳父,改日會來的。”
兩人繞着長廊,來到前堂,竹軒不停的打着嗝,說道:“我這肚子可都是水啊。”
柳晴有些歉意的說道:“那你這幾日少來柳府,等游船會我再同你一塊去看看。”
“哎?晴兒你怎麽突然又想去了?”竹軒驚奇的問道。
柳晴側着身,避開竹軒探來的視線,柔和地說道:“好了,你早些回去吧,等會天就要黑了。”
竹軒繞在身旁,不可思議地看着,好一會,才說着:“那好,等游船會那日,我再來。”
看着竹軒出了柳府大門,柳晴這才算是耳根稍稍清淨了些。伸手捂着還有些發燙的臉頰,心虛似的松了口氣,轉身,繞着長廊,打算回暮西閣。
長廊裏碰巧的遇上正巧遇見老管家,老管家停了下來,說道:“大小姐,老爺特意為小姐請來翼州城最好的裁縫,做一套大紅嫁衣,明日來府上為大小姐測量下嫁衣的尺寸。”
柳晴回着:“恩,知道了,有勞管家了。”
“大小姐客氣了,很高興為大小姐做點事,老爺為了小姐的婚事也一直都在勞力着啊。”老管家應着。
“大小姐,其實老爺一直都對大小姐很是愧疚呢。”老管家緩緩的說着,而後離開。
柳晴自個回了暮西閣,靠着椅子,坐在書桌前,側頭看着窗外已經漸漸昏暗了下來。小玉搬着賬簿走了進來,說道:“小姐,這還是五月中旬怎麽就着急調進綢緞莊的賬簿了?”
柳晴翻着賬簿,細細看着,說道:“因為,這是母親留下來的,所以我必須好好的守護下來。”
一旁的小玉研着墨,側頭瞧着,突的贊嘆地說道:“小姐若是男子,想來老爺定是會以小姐為榮的。”
柳晴微微一頓,墨跡滴落在這賬簿上,随即才反應了過來,重新摘抄着,輕聲說道:“或許吧。”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或許母親就不會憤然赴死,又或許其實父親想要納妾的理由本就不只是因為男丁的問題,而是因為父親早已對母親沒有那般的心了。
轉念一想,世上哪有這麽多的或許啊。若真是有的話,想來自己也沒有那個運氣的,倒不如不去妄想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