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汪慧珊那時改嫁第三任丈夫後又生了個妹妹, 時至今日蘇易言還記得小妹那雙烏黑澄亮的大眼睛。即便有了孩子, 勢利拜金的汪慧珊和充滿市儈氣息的繼父一言不合還是會激烈的争吵起來, 吵着吵着就會争相亂砸東西,每當這個時候他就會抱着被驚吓的大哭的小妹到外面,只要他抱出去哄上一陣子,前一刻還驚吓哭泣的小妹就會破涕為笑起來,沒有緣由,他小妹天生就和他投緣。
後來他大三那年寒假完成了調研任務回去時,沒想到汪慧珊和繼父的住處早已人去樓空,他對争吵不休的汪慧珊和繼父本就沒有好感, 失望過後倒也沒有太大影響。唯有想到從此和小妹生生分離,心中這才頗為惆悵,甚至也不止一次在心裏遙想過,當年那個蹒跚學步的小妹今日是否出落成了婷婷少女,她是否還會記得自己, 哪怕只是一丁點的回憶。
和他相依為命過的小妹, 是他那幾年陰暗光陰裏為數不多的暖陽,他一直珍藏至今, 甚至在汪慧珊第一次過來找他時,他心裏憤怒歸憤怒, 其實很有沖動的想要問及小妹的現況。
這麽可愛乖巧的妹妹, 她到底是怎麽舍得狠心抛棄。
也不知道小妹現在人在何處,過得是否安好,是否足夠幸運被現在的父母呵護平安成長, 他甚至不能多想最糟糕的下場,若是被人販子得手,還不知道他的小妹會颠沛流離到哪個角落,此刻是否手腳健全,會不會食不果腹生活艱辛。
只要一想到這千千萬萬中最糟糕的那一種,他就如萬箭穿心。
雖然汪慧珊淚眼婆娑的堅持說是無意丢失,然而以她平日的機警程度,小妹絕不可能會自己走丢。
除非是她自己刻意為之。
人海茫茫,又過去了這麽多年,全部的線索早已經中斷全無,他現在縱是心急如焚卻也毫無頭緒。
他甚至不知道要先去哪個地方開始尋找。
他恨,恨年少的自己沒有及時做些什麽,就這樣任憑自己的親妹妹消失在他的世界裏。
只要一念至此,便是誅心之痛。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也是個幫兇。
“有點急事找你。”趙姜阮撒了個謊,再往他身邊走近時餘光忽然留意到自己的手心不知何時沾了血跡上去,她心頭吓了一大跳,立馬飛奔回到蘇易言身邊,果然見着他手背上被玻璃紮到的地方本來都已經愈合的七七八八的了,也不知道他之前都做了什麽,上面的傷口居然二次裂開,手背上俱是橫七豎八的血跡,看着無比滲人。
而他,頹然靠在牆壁上,席地而坐,顯然都沒察覺到任何的痛覺。
“改天再說吧。”蘇易言說時踉踉跄跄的起來,也不知道他想去哪裏,趙姜阮見他走路歪歪扭扭的,也不敢走遠。果然還沒走到書房門口,他腳步忽然就踉跄了下,好在邊上的趙姜阮力氣夠大,直接架着蘇易言往客廳那邊的沙發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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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扶着他快走到沙發邊,趙姜阮這才剛剛松懈了下,一口氣沒憋住,手上稍微脫力,蘇易言就直愣愣的往地板上摔下來。趙姜阮慌的伸手去扶,繼而用勁渾身力氣要把蘇易言往沙發那邊挪去。他這樣手長腳長的,個頭又高,爛醉之下全部力氣都架在趙姜阮身上,趙姜阮一時不備被壓制的差點彎腰下來,不過好歹手忙腳亂的把蘇易言挪回到大沙發上去了,唯有一只手還墊在他的後背下面,一時間居然還抽手不回來。
“她憑什麽!”她又聽到蘇易言嘟囔了一句,說時又握拳發狂的去砸沙發,幸虧沙發材質有些松軟,他這樣發狠的砸下去,恍如泥入大海,并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響。
“蘇總,你沒事吧?”趙姜阮還是第一次看到蘇易言失态的時候,她印象中的蘇易言都是和他年紀不符的沉穩老成,所以他難得酩酊大醉成眼下的光景,她只覺得一籌莫展。
“憑什麽她想要消失的時候就消失,想要回來就出現在我面前?”大概是察覺到趙姜阮在和他搭讪,蘇易言又醉醺醺的問道,估計是酒精的作用,他問這時眼睛都發紅着,看來頗為可怕。
“蘇總,你要不先睡一會吧。”趙姜阮知道和喝醉的人沒什麽好說的,眼下幹脆懶得搭理他,吃力的想要把他挪端正一點,順便努力的要抽回自己被壓在他背下的左手。
“是她弄丢的,關我什麽事!”蘇易言恨恨的冷笑了一聲。
“是不關你的事。”她在沙發邊緣上坐下,想必蘇易言說的這事很讓他傷神,她說完後右手略為僵硬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從我有記憶起,我從來就沒享受過所謂的親情,我永遠都看到她在想方設法勾搭新的男人,她甚至——”他說到這時忽然中途打住,那些被他刻意遺忘壓抑的前塵往事全都狂湧了上來。
“她怎麽了?”趙姜阮說時依舊在輕輕拍着他的肩側,仿佛這樣便能讓他好受一些。
“她甚至去主動勾搭有婦之夫,姜阮,當別的學生都還在懵懵懂懂的時候,我卻已經親眼目睹着她精心策劃去拆散別人的家庭,所以我早熟我世故我的大腦裏充斥着許多不堪入目的肮髒畫面,這麽多年,我嘗試過無數的方法,可是我沒辦法去删除這些,那些陰暗的回憶,我不知道它會在哪一刻就會破土而出吞噬我的自尊。很長一段時間裏,我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為什麽會存活在這世上,所以我才會失眠才會患上抑郁症。”那些不為人所知的過往,他曾經想方設法的要把這些晦暗過往統統埋藏在記憶最深處,期盼着時間久了就會淡忘殆盡。
然而,在汪慧珊重新出現的剎那,所有最不堪的回憶全都破土而出,将他最深惡痛絕的過往全都召集回來了。
“易言,你別這樣,你也可以想想好的事情,你一定會好起來的。”她終于真真切切的從他口中聽到那些最可怕的字眼,那是比她在心裏推演千萬遍還要殘忍的事實,她才聽到就察覺到心上被割了個大口子,刀鋒既鈍且利,疼得她甚至于連呼吸都有些艱難。
“你不知道,就是因為她的緣故,我開始抵觸異性的任何接觸。所以等到上大學後我就刻意疏離她了。我覺得自己是個沒有根的人,我很羨慕你們,至少你們不管平凡還是出色,都有家人可以叨擾挂念,我習慣了一個人消化自己的喜怒哀樂。這樣,也挺好的,至少不會麻煩到別人。”
借着酒力,他忽然重新吃力的撐坐起來,一股腦的全都和她說了,好的壞的,髒晦幹淨,高尚卑鄙,他全都悉數告知,唯有聲音萎靡頹敗的無比壓抑,“姜阮,我并不是你認知的那樣,相反,我自私自利我有無法擺脫的心理疾病……”
“易言,你別這樣,你還有我,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趙姜阮沒有等蘇易言說完就接了上去,她話音剛落又張開雙臂用力的擁抱住他,她是心疼,前所未有的心疼,不知道他在這樣惡劣糟糕的原生家庭環境下,靠着他自己的赤手空拳是怎樣一步一步走到現在的光景。在他那些艱難困頓的青春歲月裏,她只恨自己沒有更早與他遇見,只恨自己沒有更早出現在他面前,教會他愛人與被愛的勇氣。幸虧,她來的還不算晚,恨不得讓他就此知曉她這滾燙赤忱的真心。
“可是我有心理障礙,我得過抑郁症,我還有嚴重的失眠症,我甚至不知道這輩子會不會有治愈的可能性。在我抑郁症最嚴重的時候,我甚至不止一次走到過宿舍樓頂層的天臺上,看着下面形形□□的行人如蝼蟻,我不止一次冒出過瘋狂的念頭。別人眼裏的随便過活着,在我這裏,怎麽就成了天大的難事。我的抑郁症現在雖然已經沒有當初那樣嚴重了,可是我不敢保證這揮之不去的心魔幾時又會占了上風重新控制我的心神。”蘇易言說到這時突然頓了一頓,之後像是做了大決定似的緩緩開口,“姜阮,我承認我喜歡你,可是一個對異性接觸都會抗拒的人配不上你的真心。和你保持安全距離,也是對你的最大負責。”他自嘲的說完,試圖去推開趙姜阮的擁抱。
其實,他比任何一個人都介意他自己的心理疾病。
他要用力去推開她的臂膀,她卻繼續更加用力的要抱緊他。兩個人雖然一言不發卻像是突然陷入了一場莫可名狀的較量之中。如果在平時她的氣力肯定比不過蘇易言,然而眼前的他被酒力影響的整個人都有點踉跄不穩,她拼勁全身氣力去擁抱他。然而還不夠,她只是想讓他知曉她的赤忱真心。
原來,不是不心疼。
她一開始就心疼他,心疼地無以複加。
并非是對弱者患者的同情憐憫的心疼,而是埋在心底深處的戀人,一眼就入了心坻深處,至此便如入幻影,一點點的侵蝕着她的心神,擔他憂,擔他懼,滿腦海全都是他的點滴瑣事,然而又能從那驚擾的縫隙裏綻放出甜澀的枝芽,一路攢集,不知不覺中已經在心底深處紮根,肆意瘋長成參天大樹,無可撼動。
之前的時光從來未曾察覺自己的心意,居然也能生出癡癡的歡喜,是她這麽多年來都未曾嘗過的滋味。
卻也是好的。
在初見他的時候,就已經将他的面容刻在心裏。
仿佛是為了打消他自己最介懷的顧慮,她忽然踮起腳尖,直接用力吻了過去。也許是酒勁後力的緣故,她頸窩間被噴拂到的氣息都像是沾了滔天熱意。她平生第一次實實在在的接觸到異性的胸膛,寬廣、滾燙,所有的一切都沖擊着她身上的感官細胞。
她并沒有十足的信心能夠立刻幫蘇易言克服這些心理疾病,那也要總得一試。也許是被他的酒意傳染到,她生澀地去吻他,這樣費勁的踮起腳尖,她站的并不穩當,原本攬在他腰背上的雙手轉而去攀抓他的臂膀,混亂中又手忙腳亂地改去抓他的衣領,她自己毫無知覺,然而對于他人接觸本就抗拒的蘇易言立馬敏感地哆嗦了下,那種細細碎碎的麻癢感,就連指尖都像是被電流上的末梢帶到,惹得人無意識地戰栗起來。
以及,不可控制的渾身發熱。
這種陌生新鮮的感覺,在他這麽多年來的感官記憶中,從來都沒有過。
他這是輕而易舉地被撩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