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48)
我好無趣哦,就等你給我一點樂趣了。”
“我有這麽大的魅力嗎?”豆娘說這句話是故意的。葉黛暮心裏并沒有笑意,但是她還是很捧場地笑了起來。結果章豆娘反而嘆息道。“陛下,不想笑的時候,就不必笑了。您笑起來,比哭還叫人心疼。”
葉黛暮聽聞,便收了嘴角的笑意。“這樣啊。我還以為我笑得很好看呢。”
“不,陛下确實笑得很好看。但是陛下,心不笑的時候,只有嘴角的笑意,是苦澀的。”章豆娘不知道謝璇的事情,她向來都是在圈子外活動的。
侍女們也很有意識地将她排擠在葉黛暮真實的生活以外。雖然對于葉黛暮來說,她是可信可用之人,但是對于其他人來說,她還是一個不知底細的陌生人。
章豆娘這樣精明的人怎會察覺不到,只是她也不說破罷了。“陛下,可是有心上人了。”可不妨礙她從另一個角度接近葉黛暮。
“是的。”葉黛暮不覺得有什麽好隐瞞的。她喜歡幼安,既想要讓全天下都知道這一點,又小心翼翼地保持着理智,将他藏起來。若是以為所有事情都會一帆風順,葉黛暮大概也活不到現在了。“聽說豆娘在教姑娘們怎麽辨別負心漢。”
“是啊。可惜陛下現在用不上。”章豆娘只望一眼她的表情便能知道。
“為什麽?”葉黛暮不懂。“怎麽用不上呢?難道你認為天下不可能有人敢負我嗎?”
“當然不是。就算是君王也有得不到的心。”章豆娘笑了笑,接着說道。“但是陛下一定是與他兩情相悅,山盟海誓。”
“兩情相悅倒是真的,山盟海誓倒是不必了。從來都只有被打破的誓言。”葉黛暮笑着打趣道。“怎麽兩情相悅?就不能相負嗎?”
“因為兩情相悅的戀人,是聽不到真話的。”章豆娘這句話,叫葉黛暮愣了愣。
但是随即葉黛暮點了點頭。“你說的對。此時哪怕是他殺了我,我可能也不會感到後悔。愛情真是可怕的東西。豆娘,不說這個了,說些別的有趣的吧。”
“別的有趣的事情。說到這裏,不知陛下可知道……”章豆娘順應她,說起了自己在鄉野之中發生過的趣事。她毫不避諱自己曾做土匪的那段日子。
葉黛暮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不知不覺,便是一個下午。章豆娘自然不可能一直留在這裏陪她。等她離開了,絕對的安靜又一次籠罩了葉黛暮。
在這一片寂靜之中,葉黛暮反複咀嚼她說過的話,自己說過的話,還有幼安說過的話。
想得太多了。她不由地這樣嘲笑自己。然而她還是忍不住想。因為她所見過的愛情,哪怕再如何轟轟烈烈的開局,最終都是凄凄慘慘的收場。每一場脍炙人口的熱戀,最後都消散在時光漫長的步履之下。
她和幼安,會成為例外嗎?
葉黛暮打不了包票。她偷偷地起了床,卻還是被青盞發現了,她立時求饒道。“好青盞,你可不能告訴淑慎。”
“陛下,您才退燒,怎麽能出去,萬一見風又燒起來。盧大人會剝了我的皮的。”青盞在葉黛暮面前也學會用‘我’這個自稱,她向來察言觀色一流,一定是察覺到了自己的不悅。
葉黛暮一邊想着其他東西,一邊拉扯着她的袖子,假哭道。“我躺得骨頭都快斷了。你都不心疼我。嗚嗚嗚~”
“陛下,您別這樣。您真不能出去,要不咱就在屋子裏,賞月?”青盞一向是拿葉黛暮沒辦法。
“賞月倒是不錯。可惜無酒無菜。”葉黛暮立即得寸進尺。
“酒不能喝,陛下。”青盞冷酷無情地拒絕了她。“陛下最多只能喝果茶。我會給陛下準備些小食。但是絕對不會有油膩之物。”
好嘛,幾句話把葉黛暮想說的都堵死了。但是有總比沒有好。葉黛暮委屈地點了點頭。青盞笑眯眯地囑咐小侍女去取酒。
不過,人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葉黛暮趁着青盞等人沒看着的時候,歡快地從床底下滾出倆酒壇子,挑了挑,推了一個回去,将另一個藏在了窗邊的書堆裏。
青盞上了菜,便又小心翼翼地退到了遠處。葉黛暮想獨處的意思,青盞這樣善于察言觀色的人怎會不知,于是她貼心地站到了葉黛暮視野看不到的地方,卻又是能及時服侍她的距離裏。
葉黛暮見她看不到了,便一口喝幹杯盞裏的果茶,直接開了酒壇子,用杯子去盛酒。這一口酒入喉,什麽病痛都想不起來了。
喝了好幾杯,葉黛暮嘗了嘗蟹饆饠。這蟹饆饠是将螃蟹殼內雞子一般橙黃的膏,和雪花一般細膩的肉白剝離出來,和在一起,淋以五味,蒙以細面,然而烹制而成的,其味之鮮,令人嘗之不忘。
這味美鮮甜,絲毫不吝啬于海上初生之時的太陽,叫人覺得朝氣蓬勃。葉黛暮配着花雕酒,一會兒功夫便把一碟子的蟹饆饠吃了個幹淨。吃得多了,還是有些膩味,幸好,青盞還備了一碟醋芹,爽口極了。
葉黛暮對着天上的明月,醉眼朦胧舉起了杯子。
“明月幾時休?把酒正當頭。昨夜西風故去,還有些許煩憂。晦夜謀,黎明愁,白首難求。”
☆、第貳佰伍拾伍章 王炸
一夜之月,烏雲盡叫它展示出迷人的圓缺變化。
葉黛暮對月飲酒,喝光了一整壇子的花雕,醉醺醺地卧倒在榻上。
青盞見夜深了,怕葉黛暮睡着了她不知道,故而偷偷地瞄了一眼。這一看可不得了。葉黛暮渾身酒氣,躺在榻上,像只蠶寶寶,七扭八歪的。
幸好她來看這麽一眼。否則,若是任由陛下睡上一夜,陛下的病是好不了了,她的小命也好不了了。青盞想着要把葉黛暮叫起來去床上睡,可是猶豫半天,還是去床上收拾了被褥,給葉黛暮蓋好了。
“陛下啊,陛下,您再這麽任性無理取鬧,妾……我就真的要跟盧大人告狀去了。哎,算了,我也就是自言自語罷了。”青盞一邊笑着自言自語,一邊替葉黛暮收拾殘局。“也不知道陛下是從哪偷的酒,若是被盧大人知道了,大家都要有大麻煩。”
葉黛暮睡醒的時候,發現自己在床上還吓了一跳。她以為自己就是眯了一會兒,結果居然就天亮了。糟糕,她的酒壇子還沒收回去呢。額,好像喝完了,收不收都無所謂了。
不行啊,不收的話被淑慎發現,她的存貨就要完了。葉黛暮一個激靈,就想從床上跳了起來。
坐在旁邊看葉黛暮變了老半天臉色的盧淑慎立刻就把她鎮壓在了床上。“陛下,不能起得太快。”
“哦。”葉黛暮立馬把自己的表情收了起來。但是心裏還是忍不住哀嚎。完了,完了,完了,她的存貨啊,好不容易從幼安那裏掏出來的陳年酒釀,要是被盧淑慎沒收了,她非得哭死不可。
話說,她什麽時候也變成酒鬼的?葉黛暮撓了撓後腦勺,怎麽也想不起來。算了。這也不怎麽重要。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要把酒壇子收回來藏起來啊。火燒眉毛。
葉黛暮立即想辦法支走盧淑慎。“淑慎,我渴了。”
“哦。”盧淑慎面上冷漠,其實內裏早就忍笑不止了。“青筠,倒水來,要溫水,加點蜂蜜。”
好像支不走啊。葉黛暮又想了一招。“我不要喝蜂蜜水,我想喝桂圓紅棗湯。”
“好。”盧淑慎就知道陛下心裏八成有鬼,但是她不打算拆穿她,因為看這樣的陛下,真是有趣極了。“霁曦,去煮湯,記得多放黃糖。”
“是。”霁曦憋住笑意,趕緊去了。否則她真有可能會笑出聲來。陛下這番舉動實在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味太濃了。
葉黛暮見一計不成又生一計。“恩,那個是不是該上早朝了呀?說起來我都好久沒上朝了吧。今天還是上朝吧。淑慎幫我準備朝服。”
“是。”盧淑慎逗弄夠了,才瞟了一眼青盞。青盞緊張地咽了咽口水。她收尾不成功,但是幸好盧淑慎也沒打算追究。
青盞趁着她們走開的時候,才悄悄對葉黛暮說。“陛下,您的酒壇我埋在院子裏了。”
葉黛暮不知真相,只是大大松了一口氣,她拍了拍青盞的肩膀。“幹得好。”
青盞欲哭無淚。陛下啊,酒壇子是埋起來了,但是那是在盧大人的眼皮底下埋的啊。早就露餡了。葉黛暮的這口氣真是松得太早了一點。
“陛下,今天的早朝早就結束了。現在都是中午了。”青盞沒辦法和葉黛暮說清楚。盧大人的意思是陛下想做什麽,就讓她做,不過是一點小酒罷了,就是她想殺人放火,她們都該幫忙遞殺人的刀埋骨的鏟子。
“哦。那就好。我也不想上朝。”葉黛暮受不了這無趣的早朝,光是雞毛蒜皮就有一堆,半點幹貨也沒有。不過,下了朝,去中書省議政的時候,倒是有點正事讓她幹了。
但是她別扭。一想到這三人即使是想站在她這邊,也是各種算計,她就心裏有疙瘩。特別是柳慈,這老狐貍要不是那天那一手,葉黛暮還看不透他有這一手。
謝晉安雖說是幼安的叔父,但是葉黛暮也看他不慣。幼安當年被囚禁在地窖裏,身為叔父,謝晉安不應該不知道。可是他偏偏裝聾作啞,視若無睹。大概也是個利益至上的大家族長,視家族利益高過一切的人。
文度,不說也罷。反正他受過她的爹的恩惠,站在她這邊很正常,背叛她,也不需要太多利誘。
嘆氣,嘆氣,再嘆氣。葉黛暮差點就把自己喉嚨裏的小舌頭都給嘆出去了。己方太少,敵方太多。簡直是死局。她向來不會下棋,如今居然要下這種絕世殘局,真是要命。
更倒黴的是,這殘局,她還不能不下。贏了,她得天下;輸了,她連小命都保不住。
“不過,中書省的謝大人來找您了。”青盞這句話一出。葉黛暮立即散了這些無關緊要的念頭。“快替我更衣。”
就算對方有十萬火急的事情,葉黛暮也要先整理妝容,換一套見客的衣服,然後再擺好pose才能見他。這就是該死的規矩。葉黛暮一邊急得要死,一邊又要保持完全的鎮定。
她表示,等她當家做主的時候,這種無關緊要的繁文缛節,她非得全給它廢掉不可。就是閑的。要是真有刺客來,你看誰還給她留個梳妝打扮的時候。
“謝公有何事?如此緊急。”葉黛暮漫不經心地問了這麽一句。
也不怪她不重視,主要是真有緊急情況,這些自诩高貴的大人們是絕想不到她這個當皇帝的。要是真有急報,進來通知她的必定是姜瑛一挂,她自己的人,其他人是不可能說出什麽隐秘的大消息的。
“不敢,不敢,陛下喚臣謝公,臣擔當不起。”謝晉安恭敬地說。他的表情不似作僞,葉黛暮稍微對他有了一點好感。
謝公乃是當年救過南方四國的謝晉冀,這一點哪怕過了二十年,不,今年已經是第二十一年了,都不該改變。若是謝晉安坦然接受,葉黛暮對他的印象大概還要再跌上一跌。
“那麽,我喚愛卿仲遠,可否?”葉黛暮笑着試探。喚字的意義,可比喚謝公的意味更明顯一點了。
“多謝陛下。”都是聰明人,不必挑明,這就算是大白話了。雖然不知道可信不可信,不過看起來,這謝家好像是要投靠她了。
葉黛暮忍不住腦內發了一波彈幕。他吃錯什麽藥了?yoooooo~行啊,這也能被我拿下。等等這家夥必定有炸,但是炸就炸吧,萬一是真的,這可就是王炸啦。
歡歌了一把,葉黛暮表面上還是淡定無比的。“仲遠還沒說來意為何?”
“為天下,也為陛下!”謝晉安揮袖,俯身叩拜。
此話一出,葉黛暮由心生出一種感概:果然如此。終于到了這個時候。
☆、第貳佰伍拾陸章 穆如清風
“陛下。”謝晉安伏地不起。“臣有罪。”
葉黛暮冷眼相待。不是她太冷靜,實在是這句話是事實。有什麽好奇怪的。哪怕他是幼安的叔父,也不可否認他曾經做過的事情。“仲遠,你有何罪?”
“臣知情不報,有失職之罪。”謝晉安這句話,倒是讓葉黛暮眼睛一亮。
情報。這倒是來的好。若是宮裏的消息,有青盞在,那葉黛暮是差不了的,但是宮外的消息就麻煩多了。首先青盞的手伸不了那麽長,其次,有些消息只有世家之內才流傳,青盞是打聽不到的。
沒有徐景茗在,她的消息渠道起碼少了一半。很多消息是世家嫡系內部流傳的,連姜瑛也得不到,更不要提姜瑛現在已經名正言順地歸她了,就更難得到世家內部的消息了。
不過,就算是徐景茗在這裏,也抵不上謝晉安的消息渠道。謝家,那是十個徐家加在一起都吃不下的龐然大物,積累的三公九卿如果挂在牆上,那是一面護城牆也不夠挂的。
這樣的謝家家長跪在自己面前,葉黛暮還是有點爽快。身為皇帝,就是這一點爽,只要對方不想立時謀朝篡位,就要跪她。不過,跪也不代表恭敬,有些時候尊嚴不是權利可以賦予的。
這麽想起來,葉黛暮便覺得沒什麽意思了。何況一個年過花甲的老人跪她,哪怕對方是個壞人,也是要折壽的。“起來吧,您坐着說。”
“多謝陛下。”謝晉安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慢慢地走過去坐下,喘了幾口氣,才說道。“陛下,長樂毅王曾與臣通信。臣為了免遭家禍,故而隐瞞不報。臣知此乃重罪,只能……”
“仲遠,不必謝罪。若是按此算,這文武百官,八成都不清白。”葉黛暮忍不住嘆了口氣,這消息也沒什麽好用的。不用聽,她也猜得到啊。長樂毅王連兵都用上了,怎麽可能不想着去腐蝕朝臣啊。
其實老師當時來教導她識字之時,她也猜到了,謝家應當是與長樂毅王有所接觸。一個世家想要長遠,就不能把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裏。起碼,葉黛暮這個籃子看起來就不夠可靠。
不過,也要多謝他們家的政策,不然她這個籃子裏恐怕一個雞蛋也不會有。老師可是她最早挖出來的牆角。沒有老師,她也走不到如今。
雖說她現在也說不上是滿腹經綸,但是最起碼也不能算個文盲。恩,老師掃盲有功。
“多謝陛下榮恩。”謝晉安大概早就料到這一點了。說的也是,不注定這一點,他也不敢上她這來。
葉黛暮不拆穿他,但也不打算叫他渾水摸魚。“仲遠到我這裏來的意思,便是要回絕他了?”
這問題便是硬要他選了。想要腳踏兩只船,天底下哪有那麽好的事情。
“天下,自然是陛下的天下。”
葉黛暮由衷地笑了。“好。那你就和我說實話,你想要什麽?”
“陛下,這是什麽意思?”謝晉安想了許多,但是怎麽也想不到陛下開口便是這一句。
“時人想要,不過名利、財富、地位。那麽你呢?你謝家家大業大,即使像以往那般躲在衆臣裏,冷眼看我上蹿下跳,也不會影響你的三公之位。如今來找我,又想要什麽呢?”葉黛暮說得很平淡。
其實她早就緊張得滿手都是冷汗了。雖說謝晉安是來投誠的,但是葉黛暮不得不想盡辦法,拿住他。投誠雖都是投誠,但是其後的做法,可是大又不同。
真心投誠,和迫于局勢的投誠,可是兩碼子事。前者可以信賴,可以用;後者除了防備,大概還要再鄭重地防備。
葉黛暮想要得到的是有力的助手,可不想得到一個謝家的空殼子。想要得到謝家真心相助,首先就要得到謝晉安的認可。
但是謝晉安是何許人?堂堂的中書令,謝家家主,率領過軍隊,打過北人,歷經誠敏帝、平炀帝、宣齊帝、敦誠帝四朝,位至三公。什麽人沒見過,怎麽會對她這個黃毛小丫頭另眼相看?
葉黛暮憋着一股氣。這股氣,大概就是不甘心吧。都是人,都在這人世活這一遭,誰怕誰啊!他們憑什麽就看不起她。她不甘心!
“若是仲常說:‘你什麽也不要,只是為了匡扶天下。’”葉黛暮微微一笑。“我是不信的。”
謝晉安剛想開口,就被葉黛暮堵住了。看他一臉吞了蒼蠅的模樣,就知道是被她說中了。
“也不要說什麽心向我之。我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我一無才華,二無高德,你便是說傾心于我,我也不信。”葉黛暮又一句話把他給堵回去了。
謝晉安冷靜了一下。這麽大把的年紀被個小丫頭片子堵得啞口無言也是丢人。他嘆了口氣,苦笑道。“看來陛下不想聽恭維話,也不想聽假話。臣便只能與陛下說真話了。”
葉黛暮淡淡地微笑着,一言不發。她心想:是啊,就算真話再難聽,那也是真話;再甜蜜的假話,也是假話。若她身處和平,性命無憂,自然是無所謂真話假話,只要動聽就好。可惜她現在是個連假話也消費不惜的渣渣。
謝家若是用得好,便是一張驚人的底牌。可是若是不能用的底牌,她又要來何用呢。葉黛暮此時逼迫他說真話,就是想要知道謝家真正的态度。可是她想得再好,也不能保證他說的便是真話。
只能各看本事了。
“陛下,應當是知道的。”謝晉安又嘆了口氣。“為了臣的侄子——謝璇。”
這應當是一句真話。葉黛暮心想。
“當年臣與大哥一起上戰場,臣只有一個兒子,大哥便不肯叫我到前線去,也不肯讓臣的兒子去。最後臣和臣的兒子活下來了。臣的大哥有六子,生前的五個,都戰死沙場了,只餘下這一個頑劣不堪的遺腹子。”
謝晉安說到這裏,眼眶已發紅了。當年戰勝之時,他的大哥和侄子們都戰死了,唯獨他茍且偷生,怎能不萬分羞愧呢。若不是當年大嫂發現謝璇的胎動,他都想将自己的獨子過繼給大哥,好延續大哥的血脈。
如今,便是豁出命去,他也不能再叫大哥的獨子死在戰場上了。
“臣萬死難辭其咎。望陛下,給臣一個機會,贖回侄兒謝璇。”
“好啊。”
葉黛暮笑着答應了。這并非假話,卻也并非全然是真話。
☆、第貳佰伍拾柒章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葉黛暮微笑着答應了謝晉安的投誠。她望着他熱淚盈眶的模樣,面上一臉的感動,其實呢,她心裏只覺得可笑。
白骨都埋在地下二十多年了,恐怕早就化土了。再怎麽樣手足情深,還能熬得過白骨嗎?當年也許有過感激涕淋,但是如今嘛,也就只剩下一點疤痕了吧。
他說的是為了幼安,葉黛暮信他就有鬼了。
“仲常真是有心了。為了你那頑劣不堪的侄兒,真是苦了你了。朕會想辦法,将他召回來的。”葉黛暮內心暗笑。
若問葉黛暮為何會判定這并非是真話,簡單極了。就憑他對謝璇的形容。頑劣不堪這四個字用來形容謝璇,确實貼切,他話語裏大概只有這一點是真的。若是他真心待幼安,就不會不理解他。
不,若是他真心待幼安,也不會讓幼安在暗無天日的地堡長大了。
“陛下,安公他真的站在我們這邊了。”青盞激動得不得了,在旁邊站都站不住,走來走去。
“算是吧。”葉黛暮忍不住嘆了口氣。謝家不可用。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只有幼安可以信任了。葉黛暮望着月,忍不住嘆息。他不過才走了一個旬,她已經思念成疾了。也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再見啊。有點想他的梨花白了,完了,被他傳染酒蟲了。
“陛下。姜瑛将軍有事禀報。”青筠緩步進來,行禮之後,才開口說。
“喚他進來吧。”葉黛暮正了正頭上的玉冠,又對青盞吩咐道。“去叫霁曦,煮一壺安神茶吧。”
“是,陛下。”青盞知趣地退下了。
姜瑛快步進來,先半跪行禮。葉黛暮二話不說,一把将他扯起來。“虛禮就不必了,仲常快進入正題吧。”
“禀告陛下,長樂毅王有異動。”謝璇在出發之前,特意去找了一回他,就為了把自己手中盯着的那幾條線交到他手裏。其中最重要的一條便是盯着長樂毅王的。如今有異動,自然要趕緊來禀報陛下。
“怎麽?”葉黛暮吓得臉色蒼白。這個關鍵時候,又要出什麽幺蛾子啊。這個長樂毅王就不能乖乖地呆一會嘛。她現在的麻煩已經足夠多了,再來這麽一樁,簡直是比盤絲洞的蛛絲還要亂啊。
“他封地中的私兵已經開始集結。”姜瑛從懷中掏出一張羊皮紙來,小心翼翼地攤在了葉黛暮的面前。這竟是一張兵防布圖,上面記載的數量和地理位置,都叫葉黛暮心驚不已。
“這可是長樂毅王的封地通往上京的咽喉要道,怎麽連這一處也有他的兵?還有一萬之多。”葉黛暮瞬間冷汗便濕透了衣襟。
若這兵防布圖為真,那對于長樂毅王來說,上京沿路守備不就和紙糊的一樣了嗎?簡直是糟糕透頂。葉黛暮現在能掌控的兵力也不過是皇宮之內的千牛備身,即使将預備役加進來,數字也不到五千人。
兩相對比,葉黛暮只覺得昏天黑地。偏偏這個時候,幼安還不在。若是他在……算了,講這些都沒用。葉黛暮立即将兵防布圖卷了起來。“快收好,去見老師。”
“陛下,要将這個給謝太傅看嗎?”姜瑛有所遲疑。
葉黛暮知道他在猶豫什麽,但是現在的情況,不是想太多的時候,哪怕他謝家不是真心站在她這邊的,老師必定會為她用盡全部智謀。無他理由,只要她尊他為師,他便不會輕易背叛她。
因為這份榮耀,是謝家也給不了他的,而她能給他的最好的誘餌。
“不管如何,這不是我們能決定的。謝晉安是個什麽人,我不清楚,但是老師的為人,我絕對信任他。”葉黛暮斬釘截鐵地說。“快拿去給他看吧。他有什麽回複,立即來答我。若是沒有,也回來吧。我這裏也需要你。”
“謹遵君命。”姜瑛不再遲疑,收好東西,便飛步走了出去。
葉黛暮趕緊去找盧淑慎。這件事情事關重大,絕非是她一人之危難,只盼那些傻子世家,能稍微清醒一點吧。也說不好,他們之中有沒有投靠長樂毅王的,畢竟換朝換代之時魚龍混雜,正是一步登天的好機會啊。
反正讓葉黛暮自己選,也覺得自己這個女皇沒有人家長樂毅王看起來靠譜。誰叫她是個女人。這世間就是這麽不公平。
“陛下不必妄自菲薄。若是有眼睛的人,也該看得到陛下的好。選長樂毅王的,都是些沒長眼睛的東西。”盧淑慎毫不猶豫地表達迷妹心理,說老實話,哪怕這些是奉承話,她也聽得高興啊。
“好了,我又有自信了。”葉黛暮趁着這一股勢頭,趕緊說下去。“淑慎,你對此有什麽好主意?”
“首先,陛下不必擔憂,雖然世家都是牆頭草,哪邊風大哪邊倒。但是世家也是有自己的顧慮的。”盧淑慎深谙此道。世家說到底不過是無數利益的集團,外力來的時候,他們齊心協力,外力沒了,他們就又各自為政。
這就是世家千百年來存活的規則。
“什麽顧慮?”葉黛暮光想着自己兵力不足,還沒考慮到這些不靠譜的世家呢。
“若是長樂毅王一起,那麽世家裏誰和他靠得近,誰就會得利,剩下的便會被邊緣化了。”盧淑慎一句話便将葉黛暮點醒。
“不患寡而患不均啊。”葉黛暮瘋狂地點頭。世家裏目前掌權的人已經身居高位,這皇位上坐的是她還是誰都不會影響他們的利益。可是對于剩下的人便有大大的不同了。
為了實行廣撒網的政策,世家必定将自己內部分成幾個部分,分別去接觸效忠不同的人選,比如老師便是被派到她身邊來了。這種分派往往是根據地位、血脈親疏來的,好的當然是分給自己人,剩下的歪瓜裂棗才輪得到別人。
謝璋當初肯投靠葉黛暮,也是因為謝家內部不重視他,才會如此行事。他就是要讓世人看看,他教出來的學生絕不會輸給任何人。
葉黛暮能拜謝璋為師,大概也是冥冥之中的天命所在吧。
“說起來,謝家是誰跟了長樂毅王?”葉黛暮雖說已經明白謝晉安之心了,但是她還是不甘心放跑這條大魚。就算吃不到魚肉,刮點魚鱗總可以吧。
“謝瑕。”盧淑慎想也不想便說出來了。
“你怎記得這麽清楚?”葉黛暮倒是有些奇怪,跟長樂毅王眉來眼去的世家子弟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吧,盧淑慎總不可能每一個都記住啊。
盧淑慎不好意思地移開了目光,過了半天才吐出一句。“那是玄公的第三子。”
☆、第貳佰伍拾捌章 挖牆角
葉黛暮無奈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姑娘,你這是開啓時代追星的潮流啊。
“不過,我對他絕無私心。”盧淑慎立即表明自己的态度。她是堅決站在陛下這邊的,堅定不移的那種。“不過,陛下,我倒是覺得這謝瑕也許可以拉攏過來。”
葉黛暮立即眼睛一亮,這若是能成,便是文伐的上上策啊。“你為什麽這麽覺得?”
“因為他是俠肝義膽之人,平生最恨那些為禍蒼生之徒。”盧淑慎立即将自己收集到的點點滴滴全都倒了出來。
葉黛暮無語,迷妹真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力量之一。現代的小姑娘肯定也要對你甘拜下風了,人家追偶像頂多追偶像的信息,你倒好,連人家家裏十八代都盯着不放了。厲害。
“你怎能确定?”葉黛暮可不相信人設這種東西了。幼安簡直是個反面典例,當初第一眼見他覺得他高不可攀,如今想來,她真是個傻子。
“我曾與他交談過。”盧淑慎這麽一說,葉黛暮便認可了。
“好,那我們派人去和他接觸吧。派誰去好呢?”葉黛暮犯了難,她的人太少了,而且大部分她的人都在宮裏,總不能給這謝瑕送個姑娘吧。恩……也不是不可以。
說不準姑娘家更容易降低對方的警惕心。葉黛暮思慮半天,才對盧淑慎說出了口。“你說我這辦法是否可行?”
“陛下,真是好主意。只是人選。”葉黛暮糾結了半天才厚着臉皮說出了口,但是她顧慮的那點東西,在盧淑慎這裏根本不算什麽。
此時的女子,別說是做探子,便是做妾也不過是一個很正當的途徑。在盧淑慎看來,葉黛暮這主意也還沒有将那女子往絕路上逼迫,有什麽不可的。否則那些鄉野之中典妻賣女的人早該拿去問斬了。
葉黛暮和盧淑慎兩個人商量了半天,才定下一個人——筝鳴。筝茗本是專替葉黛暮管首飾衣服的,後來青盞更親近陛下,便由青盞掌管了這些重要的東西。現在青盞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便又回到了筝茗手中。
這姑娘不怎麽會親近葉黛暮,故而不常常出現在葉黛暮面前,只會一味地做事。葉黛暮和盧淑慎卻知道這姑娘可靠。她長得很漂亮,雖然眼睛不太對,夜裏常常看不清東西,但是做的事情又小心又仔細。
青盞掌握着宮中的情報網,其中很多線索都是這位筝茗姑娘提供。不過,背後做事的有她,但露臉的卻一般不是她。因為這姑娘常常默不作聲地做事。要不是回想起來要細數,葉黛暮還想不到她。
“奇怪了,明明是有這麽個人,你說起來,我也記得她做了許多事情。但是你不說,我怎麽一點也想不到她。”葉黛暮覺得自己實在是太不應該了。
“這倒是不奇怪。陛下要知道,這宮中的女子慣會的伎倆便是争奇鬥豔,哪怕是侍女也将此做了本能。陛下如今來想,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哪幾個?”盧淑慎做了女相,眼界自然不同,笑着将其中的奧秘揭露在了葉黛暮面前。
“青盞、語嫣、青筠、霁曦、緋柒。”葉黛暮毫不猶豫地報了幾個名字,然後就猶豫起來了,剩下的人是有些不熟悉。
真是奇怪了,只要有事,這幾個姑娘就能替她把事情辦了。她也便想不到其他人。她這殿中的侍女起碼也有二三十人,但是她想到的也不過是這幾人,可見這幾個姑娘的手段了得。如今想來,有些令她頭皮發麻的恐懼。
“陛下,不必害怕,這不是什麽害人的手段。”盧淑慎憐惜地望着陛下。若她還是陛下的侍女長,這等內幕,她是絕不會告訴葉黛暮的,還會瞞得死死的。
但如今她乃陛下的女相,自要讓陛下看清這些視線的死角。做侍女,她可以寵着陛下;做女相,她就該勸誡陛下。再說在宮中,這等手段算得了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