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40)
吐血,這比開始的狀況更糟糕。“你哪來的?”
“那什麽,本來想用這個把母熊引走的。”結果,剛剛跑得太快了,直接撞上來了。她現在才反應過來。這和計劃好的完全不一樣啊!她的蠢已經無可救藥了。
“把熊崽子扔下去。”謝璇立刻想好了對策。只要母熊找到小熊就不會再追上來了。這是目前最好的選擇。
葉黛暮阻攔他的動作。“不行。幼安,我發現這裏面起碼有兩撥人。一撥人來獵熊,一撥人則是用熊崽引誘母熊襲擊我們。”
“也就是說,如果熊崽再次落到他們手裏,還是會用來引誘母熊攻擊我們。”謝璇一時之間也覺得麻煩大了。
“那麽我們若是把熊送還給母熊怎麽樣?”只要母熊得到小熊就會離開了,也不行,這幫人能找到母熊奪去熊崽一次,必然還有第二次,到時候,她還能那麽好運地從他們那裏偷回來?葉黛暮自己也不能确信。
還有一個辦法。若是徹底失去這只熊崽,那麽失去信念的母熊必定會怯于和人類利器為敵,繼而逃走。
但是要那麽做嗎?葉黛暮輕輕地撫摸懷中那一團小小的存在。她握着劍的手卻不由地遲疑了。
身後母熊的吼叫一聲比一聲尖銳,離得那麽遠葉黛暮仍然感覺到自己胸口一緊。因為那聲音的語調,不知怎麽的,和她記憶裏的另一個聲音合在了一起。
我的兒,我的兒啊……娘。娘在死前也是這樣,雙眼已經失去了焦距,聲音都已經嘶啞了,卻還是緊緊握着她的手,一聲一聲地喚着她,直到咽氣。
葉黛暮捂着胸口。也許是不合事宜。然而她仍然湧出了無限的哀傷。人與獸有何區別?
那也是一個母親,一個盼兒心切的可憐的母親。
☆、第貳佰壹拾玖章 天地不仁,獸亦有心
真是可笑啊,她衣上的血跡尚未幹涸。她手中的亡魂難道還少嗎?
現在居然可憐起了一頭熊。世上大概沒有比人的感情更捉摸不透,更假惺惺的存在了。她殺人時尚不猶豫,此時竟做不到殺死一只熊的幼崽。
它不過是禽獸。
可是它也是一個被母親愛着的孩子。
殺了它,她們就可以擺脫一路上被母熊襲擊的可能。
然而葉黛暮望着那小小的天真懵懂的眼睛,她知道她做不到。
她做不到殺死一個母親的希望,做不到殺死這樣一個天真無邪的孩子,哪怕那只是一只熊。可是對于老天來說,人與獸有何異?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
母親臨死前那一聲聲的呼喚,對于命運來說,那也不過是沒有任何意義的熊吼罷了。
她下不了手的,當年沒有殺死失去一切的自己,如今也狠不下心來,殺死這個孩子。
葉黛暮嘆息,摸了摸那毛茸茸的小腦袋,将它重新抱緊。抱歉,曾想殺你偷生。
“如今便是找一個辦法,幸好現在已經入夜了,只要甩掉他們就好了。只是母熊會順着熊崽的氣味追來。”謝璇避開一枝橫來的枝杈。
“那麽我們甩不掉他們了。他們肯定會跟着母熊來的。”葉黛暮咬着手指,飛速地思考着。必須要快點想出辦法來,否則那母熊追上來了,可就不妙。
故事好像又陷入了死循環,這和她們第一次的時候不是一樣了嗎?等等,那個時候,她是擺脫了追兵過的。是河流!河水湍急,必定能甩掉一大幫家夥,會也無礙。
難道他們還敢在湍急的水裏和狗熊對上嗎?
“去這邊,那裏有河!”葉黛暮望着天空判定了方向,伸手指出方向。
“好主意。”謝璇立即便明白她的意思,立即策馬狂奔。
過了河,趁着衆人沒有追來,葉黛暮用劍撬開小熊腿上的鐐铐,找了一個樹洞将它放了進去,然後用樹葉和斷枝将洞口隐藏起來。追兵就要到了,她沒有多留,只最後望了一眼,便上馬離開了。
希望從此之後,你一切安好。
“有時候覺得人不如獸呢。起碼獸有心。”葉黛暮莫名地陷入低落。
“不是人人無心啊。”謝璇笑着吻了吻她的鬓角。“走吧。還有天下在等着你去拯救呢,陛下。”
“我哪有那麽厲害。”葉黛暮的心情稍微地好了一些,仰起頭望着夜幕中的那一輪皎月微笑。“今夜月色真美。”
滿山的綠意都灑了一層厚厚的乳白色的光芒,仿佛一切都在發光一般。夜風涼爽,輕撫臉頰。唯一的一條大路,通往不見終點的遠方。
這一刻的安寧像是從多舛的命途之中偷竊來的一般。
一夜不眠。謝璇帶着葉黛暮奔馳到天明,才到了廟所在的山下。“快了,暮暮,醒醒。”
“恩。好困啊,讓我再睡一會兒,淑慎。”葉黛暮抱着他的腰蹭了蹭,用又甜又糯的聲音撒嬌。
謝璇悶哼一聲。這臭丫頭,一個晚上不要睡得太熟。他騰出一只手想拍一個她的腦袋,卻還是不忍心。算了,她應該累極了吧。昨夜的事,确有蹊跷。可能不止兩股勢力。
葉黛暮在馬上睡得再安穩,滿打滿算也才睡了兩個時辰。起來時的臉色糟透了,反倒不如一夜不睡的謝璇起色看起來好。
“你有沒有哪裏不舒服?”謝璇握住她的手,給她把脈。她的臉看起來也太過蒼白了,連唇上的一點朱紅都全部消失了,皮膚白得像透明的一般。
“我不知道,就是有點暈沉沉的。好困哦。”葉黛暮靠在謝璇胸口,聽着胸腔裏那顆強健的心髒有力的跳動聲。
“你夢魇了嗎?暮暮。”謝璇抱着她,放緩了速度,輕撫她的發。
他的胸腔随着話音震動,叫她一陣歡喜。有些莫名其妙的哀傷占據了她。她不想開口,不想要言說自己的天真和愚蠢。
謝璇沒有逼迫她,反而輕輕撫摸她的背安慰她,讓日影慢慢地向山上走。他知道了。不需要她說出來,他就能猜到,這個傻丫頭是為什麽低落。
他的雙手早就沾滿血跡。第一次殺人是什麽時候呢?不記得了,只能模糊地想起熱血濺在自己身上時那溫熱的感覺。當時可能害怕過吧。只是現在,都已經習慣到連呼吸的節奏都不會改變了。
可是她呢,不管殺過多少人,見過多少黑暗,依然在內心抱有那令人發笑的天真。她依然對那些她不得不殺死的人感到難耐的愧疚。
明明是你死我活的場景,她卻完全不會因此覺得理所當然。她的天真确實可笑,可是也正是這一點令人不由地覺得柔軟。
“如果你不殺他們,你會死的。所以答應我,任何時候都不要為此放棄你自己的安全。”如果那個時候,她有半分的猶豫,那麽死亡迎接的就是她了。
葉黛暮艱難地開口。“我知道。可是我還是很難受。這世道為什麽一定要死人呢?”
“因為活着,就是踩在無數骸骨之上的。”謝璇溫和地說着最殘忍的話語。
“從來都是人吃人的世道,沒有人能例外。你活着,你愛的人能好好地活下去;你死了,這些人都得死。你願意死去的是自己愛的人,還是那些不愛你的人呢?”
葉黛暮知道這個道理,她也是這麽說服自己的。但是這話語真是太可悲了。
要踐踏別人的生命活着,不覺得太驚駭了嗎?如同現代那些靠占據他人的利益活着的吸血蟲,還覺得自己才是正義的一方,太過厚顏無恥了吧。
她只要一想到自己也會變成那種醜陋的嘴臉,就壓制不住自己內心翻湧的惡心。她不想做那樣的人。她不想成為,那個自己最厭惡的模樣。
不要以太年輕來敷衍,将來經歷更多會令人學會圓滑和妥協,可是那不是變得無情無義的借口。
若是要茍且偷生,過自己不願的生活,那和行屍走肉有什麽區別。
如果真的變成那樣,可能她寧肯死在那個什麽都沒有的寒夜裏。
人只活這一世,為何不能以自己想要的模樣過一生?反正她只求痛痛快快地活着,負不負天下她管不了,只要不負自己便好了。
“幼安。我想讓這大魏變成不需要殺死別人也可以生存的國家,以自己喜歡的模樣活着的國家。”
謝璇笑了。“你說的是極樂之地啊。”
“這極樂之地會有真佛嗎?”葉黛暮望着近在咫尺的寺門,迷茫道。
“會有的。維桢所想要的,一定會成功的。”謝璇下了馬,将她扶下來。“師父一定會同意的。”
誰知道呢?不管是信仰什麽都好,哪怕口口聲聲說着慈悲仁愛,可是又有多少傻子願意犧牲自己去成全大我呢。葉黛暮知道,她面對的不只是雲繇法師一人,而是整個佛門。
若是能勝,她将得到佛教無數徒衆居士的支持,那是可以撼動所有阻礙的助力。
葉黛暮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輕敲山門。
☆、第貳佰貳拾章 人有八苦
世界上有甘願奉獻,不求回報的傻子嗎?
也許有的,但是葉黛暮不信。無論是誰都會在給予之時,想要得到些什麽。起碼葉黛暮是如此。
而她想得到的,有些多。想要活下去,想要快樂,想要美食,想要美酒,想要愛她的她愛的人都好好地在一起……也許是有些貪婪了。
葉黛暮輕敲山門,心中所想卻全是貪念欲念,有些愧疚。當汝陽小師父為她開門的時候,她的雄心壯志都已經消失不見了,怯生生地藏在了謝璇的身後。“幼安,你站前面。”
“好吧,我發現你真是有賊心沒賊膽。”謝璇刮了刮她的鼻子,轉身合掌和汝陽小師父問訊,然後笑着說道。“汝陽,今天怎是你來守門?”
“汝明師兄有些不舒服,所以我來頂班。師兄你怎這個模樣就來了,況且還沒到時候呀?”汝陽小師父比去年高多了,若不是他的聲音沒變,葉黛暮都認不出來。汝陽也注意到了她。“阿彌陀佛,施主也來了。”
“阿彌陀佛,汝陽小師父好。那個,請問雲繇法師在嗎?我有些事情想和他說。”葉黛暮有些扭捏地說。她覺得自己就像是拿着屠刀的屠夫,還要将這把屠刀遞到人家面前求人家去傷害自己。太厚顏無恥了。
“哦,雲繇師叔祖去山裏了,到了午飯的時候就會回來的。施主先進來吧。”汝陽猶豫了片刻,還是問出了口。“施主要不要沐浴一番,換一件衣裳。師兄也是。”
說完,汝陽的臉都漲得紅通通的,羞赧得不敢直視葉黛暮。葉黛暮還覺得奇怪他為什麽這麽問。等她仔細地瞧一眼謝璇的衣服,再瞧一眼自己的,立刻就明白了。
葉黛暮趕緊說。“啊,好。麻煩汝陽小師父了。我們先去換衣服吧。若是雲繇法師回來了,還要麻煩您來喚我們一聲。”
一夜未眠的趕路,哪怕遇上驿站兩個人也沒有停下來休息過,現下有些乏累。而且不止是風塵仆仆導致形象不佳,還要昨夜的血跡。兩人急着趕路,完全想不起來這一點。
此時,葉黛暮身上的血都幹了。她懊惱極了,怎麽沒想到這一點。帶着殺人的血跡,竟進了佛門,這實在是太不敬了。希望法師不要介意才好。
然而葉黛暮越想越不妙。第一印象就被毀個一幹二淨,等一下要怎麽開口啊。一邊拼命搓自己的快打結的頭發,一邊糾結。快想想,有什麽解決的辦法,挽回一些呢。不知道拿謝璇去威脅,不行,拿斧子威脅都沒用,拿徒弟,大概也沒用吧。
“可以啊。”雲繇法師答應得太快,叫葉黛暮瞬間便傻眼了。
怎麽可以不按常理出牌的說!葉黛暮揪了揪謝璇的袖子,完全不能理解。她打算了一籮筐的話去說服他,結果就起了個開頭,怎麽就結束了。
葉黛暮還一頭霧水,她到底戳中他哪個點了。
“我叫你維桢可以嗎?”雲繇法師忍笑着問。
“當然可以。”葉黛暮愣了愣,立時答應道。
“你是在疑惑,我為什麽答應嗎?”雲繇法師和謝璇一樣會讀心術嗎?葉黛暮傻傻地點頭。
“維桢,你喜歡吃葡萄嗎?”葉黛暮還以為雲繇法師會給她灌心靈雞湯呢。結果問的就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問題,難道問題裏有玄機?
望着眼前紫黑的水靈靈的小葡萄,葉黛暮仔細思考了半天,也搞不懂,只好按她的思路直白地回答了。“喜歡。我還喜歡蘋果、桃子、梨……還有好多好吃的。恩,那個,法師,我能吃一點嗎?”
看太久了,看得她饞了。都一個晚上沒吃東西了,餓得控制不住也是情有可原的吧?雲繇法師終于笑出了聲。“當然可以,餓壞了吧。演果去拿些吃的來。”
葉黛暮還在想房間裏就他們三個,這個叫演果的小師父到底躲在哪裏呢。結果謝璇刷地一下站了起來。“好的,師父。”
謝璇的法名居然叫演果。好可愛的名字……恩,要鎮定,要嚴肅,這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葉黛暮忍不住在心裏偷笑。“維桢,吃吧。”雲繇法師一點架子也沒有,讓謝璇端了不少點心過來,還親自泡茶給葉黛暮。喝了雲繇法師的茶,葉黛暮才知道為什麽謝璇很會泡茶了,這絕對是師傳的手藝啊。
明明是很苦的鐵觀音,但是雲繇法師泡起來,清香四溢,回味甘甜,那叫人不由皺眉的苦味都讓人覺得別有滋味。葉黛暮小口地品嘗,不舍得一口便咽下去。
捏起一小塊方方正正沒有花紋的綠豆糕,一口全塞進去,葉黛暮真是餓極了。綠豆糕碰觸舌尖,便融化了一般,滿滿的甜蜜滋味,而且還軟糯無比。葉黛暮睜大了眼睛咀嚼,這是她吃過的最好吃的綠豆糕。
雲繇法師看着她那誇張的吃相,笑着說。“維桢,你是生活過的人。懂得這漫長人生的苦楚。吃得真香啊。看得我也饞了。”言罷,他也拿了一小塊,吃了起來。
葉黛暮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我只是喜歡吃罷了。難道喜歡吃,就是懂苦嗎?這不就是口腹之欲嗎?”
“是啊。吃,自然是口腹之欲。人自是有七情六欲,什麽時候能去了,便是要成佛了。”雲繇法師說起話來,十分的平靜,一點也不強勢,和葉黛暮想象得完全不一樣。“活人,便是這一小塊綠豆糕,這一小杯的茶,這一粒葡萄。”
葉黛暮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自己的動作,側耳傾聽。
“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陰熾盛。”綠色的茶湯從陶壺之中流出,緩緩地流入白瓷茶盞之中,形成奇妙的漩渦。
葉黛暮接過一盞,茶香撲鼻。“難道人生沒有快樂嗎?人活在這世上就是為了受苦,那法師為何要去救他們?”
“我佛慈悲。”雲繇法師說了這一句,沒有出葉黛暮的意料。畢竟普度衆生是佛教的教義嘛。但是緊接着,雲繇法師的話卻意外地叫葉黛暮陷入了沉思。
“你怎知不是他們度我?”
你救人時,怎知不是在救自己呢?這句話像一粒石子投進了葉黛暮的內心,泛起層層漣漪。她終于還是忍不住,問出了那個叫她徹夜難眠,輾轉反側,不能釋懷的問題。
“那麽殺人呢?”
☆、第貳佰貳拾壹章 天下歸命
葉黛暮感覺到自己的舌頭和牙齒都黏在了一起,幾乎要花費她全部的力氣才能撕裂開一道口子。她艱難地繼續說下去。“若是一個人為了自己能活下去,而殺人呢?她是不是罪無可恕?”
請千萬不要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一類的傻話,不要那樣敷衍我,求你。
葉黛暮攥緊了自己的衣角,她的手心滿是汗。她需要一個回答,一個不是連她這種傻子都敷衍不過去蠢話。一個兇手丢掉兇器就不算殺人了嗎?荒謬。手上沾的血跡可以被水洗淨,但是心上暴戾的血痕是掩蓋不掉的。
她曾看過鏡子裏的自己,那雙眼睛,殺過人,騙不了自己。
結束掉一個人的性命,不會覺得快活,也不是一種解脫。而是噩夢的開始。只要呼吸,她就會覺得徹心的疼痛。那是作為一個活着的人類,對一個死去的生靈的愧疚。
劍刺入血肉,砍在人骨上的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她沒有一刻可以遺忘。有時連笑起來,她都覺得自己是有罪的。她活着,還如此快樂,而那些代替她死去的人已經再無法感受到人世間的所有了。
他們愛的人也好,愛他們的人也好,曾經活過的世間已經再無法找到他們的氣息了。而作為刺客而死的他們,也許連可以祭奠的墓碑也沒有。葉黛暮不止一次夢見,那些屍骸裏埋葬着她愛的人。
那一瞬間令她痛到窒息。
她有時想,她殺死的人,她斷送的命運裏,會不會有她愛的那些人。她殺死的會不會是屬于她的命運。
這種可能叫她,在黑暗中都不敢閉上眼睛,怕被自己吞噬。
“殺人嗎?”雲繇法師并沒有生氣,也沒有覺得為難,只是平靜地望着她,道。“自然是罪孽深重。”
葉黛暮應該憤怒,應該哀傷,應該不可置信的,但是當她聽見雲繇法師如此判定的時候,卻松了一口氣。
是啊,殺人當然是罪過,任何時候,無論為了任何的目的。為了自己也好,為了天下蒼生也好,為了所謂的正義也好,奪走別人的東西,從來都不是理所當然的。
這才是正理啊。
“殺人,須得償命。”雲繇法師望着她,繼續說道。“一人一命。施主又殺了幾人呢?”
“太多了。賠上我這一條命,不夠償還啊。”言至此,葉黛暮竟意外的輕松起來,坦率而直白。“哪怕輪回幾世,可能都不夠啊。”
“那他們為何而死?”雲繇法師繼續問。
“他們作惡而死。我為活命,他們不得不死。可是……”葉黛暮未盡之意,在座的人都能明白。難道惡人就該死嗎?
“金剛怒目,所以降伏四魔;菩薩低眉,所以慈悲六道。維桢,佛尚有怒目金剛,何況人乎?”雲繇法師溫柔地勸導。
見葉黛暮不解,他又繼續說道。“維桢你可曾想過你活着,又能救多少人呢?”
救人?葉黛暮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搖頭。“我沒有救過人。”
這是實話。她活到這麽大,沒有救過任何人。若是可以重來,她絕對會拼盡所有去救哥哥,去救母親,去救喵喵,可是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她終究誰也沒能拯救。
這一回,輪到雲繇法師吃驚了。他的眉目越發的慈祥了。“但是維桢你如今所做的,已經足夠救萬人性命,難道你不将這個算進來嗎?”
葉黛暮傻傻地轉過頭去看謝璇。“我做了什麽嗎?幼安。”
“傻瓜。”謝璇被她這個傻樣逗笑了。他只覺得心裏很溫暖,他愛上了一個傻姑娘,一個意在拯救蒼生卻絲毫察覺不到自己的偉大的傻姑娘。“你不是為破解瘟疫而努力嗎?這足以萬人活命了。”
葉黛暮徹底愣住了。
這也算嗎?
謝璇正襟危坐,繼續說道。“師父還不知道很多事情,可是我知道。你還做過很多事了,你救過很多人命。你不懼刺客,将你的侍女護在了身後,你救了她們;你不懼皇太後,将珵文護在身後,你救了你的老師;你不懼流言和俗世的眼光,将內庫的錢財拿去建立汴州的據點,你救了無數會餓死的汴州百姓……”
“我做過這麽多事嗎?算嗎?”葉黛暮眼睛裏只剩下了謝璇。他說話的時候,好像在發光。話說,他描繪的那個救國救民的人,真的是她嗎?
“不算。”雲繇法師這句話叫葉黛暮心驚了一下,他又立刻笑着接下去。“那還有什麽算呢?”
法師,你也太調皮了一點吧,這大喘氣喘的。葉黛暮差點一口氣上不來。
“師父,您又敗壞自己的形象了。”謝璇無語地吐槽。“別回頭又說都怪我給您丢人了。”
“這一句話太長,當然要頓一頓嘛。對吧,陛下。”雲繇法師沖她眨眨眼。
葉黛暮立即被嗆住了。“咳咳咳咳……您、您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了?”
“佛說,衆生平等。所以無論你是維桢,還是陛下,這裏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雲繇法師站了起來,準備走,突然又停下了腳步,回身,笑着補上一句。“我徒兒頑劣,往後,還望維桢多多教導了。”
葉黛暮感覺和被抓住了尾巴的貓一樣,一下子就慌了神。自從進了山門,她一直克制的沒有去拽幼安的手啊。怎麽會暴露的?難道法師真的有讀心術什麽的!
“哪有那麽誇張。我和師父說過了,會把我媳婦帶來給他老人家看看的……”謝璇這一句話未說完,就叫葉黛暮一頓好打。
“哎哎,幹嘛打人呢!我又招你惹你了。痛痛,葉維桢,我告訴你,你再打我就翻臉了……好啦,好啦,我錯了,你倒是說我怎麽你了?”謝璇抱頭鼠竄,上了房梁才能喘一口氣。
葉黛暮随手抄起一根長棍,就要戳他。“你個混蛋,怎麽不告訴我呀?害我就這樣來了,你是不是就想看我笑話!幼安,你給我下來。”
“不下,哦,痛。你哪來的棍子?不對啊,這地方不可能有長棍。”謝璇被打得像只跳蚤,在狹窄的房梁上蹿下跳。突然他想到了雲繇法師臨走時的那一抹微笑。
“師父,這棍子你是故意放的!!!”
☆、第貳佰貳拾貳章 誘之以利
“接下來該怎麽辦?”葉黛暮坐在青石板的臺階上愁眉苦臉。
“那要看珵文找到地點了沒有。如果沒找到,那就麻煩了。”謝璇在寺廟裏是不敢喝酒的,恩,但是他會去外面偷着喝。
葉黛暮摟住他的脖子,湊過去嗅了嗅。“你這家夥,又一個人偷溜出去喝酒了。給我醒醒。快給我出主意啊,再不快點出,我就要發瘋啦。”
謝璇握緊她掐住自己脖子的手。“那什麽,可以松一點嗎?你快掐死我了。也沒喝多少,就一壺,我保證下次不敢了。那什麽,你說主意啊。這個簡單,汴州據點的人要是還找不到,那就我自己去呗。”
“去什麽去。不許去。”葉黛暮一聽就整個人都不好了。“你上次去汴州,我都快吓死了。說起來,那次汴州府被黃巾亂黨圍住的事,到底是怎麽……等等,我知道了。為什麽汴州府能将人圍困住,然而據點的人始終找不到。”
兩人相視,異口同聲地說了出來。
“黃巾亂黨的據點!”
因為那地方剛好在戰亂區,雙方争奪的地點,所以汴州據點的人不敢去查探,而且他們根本想不到,這麽多人來往地方居然會出這麽大的亂子。但是也正因為如此,才有可能性。
戰亂的地方,便是屍骨橫疊,如此髒污,怎不會生出霍亂來?而且也正是在戰亂之地,封鎖之後,沒有消息傳出大家也不會覺得奇怪。因為畢竟那是一場戰争。
接下來便簡單了……額,簡單不起來。雖然雲繇法師同意去研究瘟疫的治療方法,但是誰也不能保證他能夠成功。那個時候,該怎麽辦?葉黛暮不敢想。
大概事情還沒有到了最危急的地步。
謝璇想了想。“師父一個不夠的話,你多叫幾個去啊。”
“你倒是好主意,但是找誰去啊。你想也別想。你這盲醫也要去,別添亂啊。”葉黛暮揪着他的耳朵教訓道,突然靈光一現。“咱們可以重金懸賞啊。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錢不夠,咱們加上官職,加上榮譽。對了,給他立個碑。”
“什麽碑?”謝璇揉着自己的耳朵,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說。
“石碑啊。就在汴州的大道上給他立一個碑,或者把那條路改成他的名字。這種會流芳千古的誘惑,肯定沒幾個人抵抗得了吧。我得去告訴老師。”葉黛暮歡快地跳了起來,立刻便要去給謝璋寫信。
“你慢點,別摔了。”謝璇不說還好,一說,葉黛暮就狠狠地摔了一跤,差點便要破相了。還好謝璇動作快,在她的臉狠狠吻上地面之前,一把撈起她。“我就說吧。你怎麽這麽毛手毛腳的?”
“還不是你啦。”葉黛暮拍了拍膝蓋上的塵土,又開始快步跑起來。“不行,我等不及了。我怕等會忘了。”
“哪那麽快忘啊。”謝璇就是拿她沒辦法,幾步追了上去,一把抱起她,用上輕功,幾瞬把她送回屋子裏去。
葉黛暮笑嘻嘻地親了下他的下巴,就要磨墨寫字。院子外轉來汝陽小師父的聲音。
“師兄,師叔祖說你要是還靜不下來,就去泉水裏再呆會。”
謝璇頓時黑了臉,打開窗戶沖外面喊。“知道啦,嚷嚷什麽。”
葉黛暮從他的臉色就能猜到這八成又是他的黑歷史。她用手肘撞了下他的背,笑嘻嘻地說。“什麽事呀?”
“你呀,就看熱鬧吧。還不是你急着回來,寫你的吧。免得忘了。”謝璇很是僵硬地轉移話題。
怎麽說呢。不就是他當年第一次被放飛之後,像個猴子一樣根本靜不下來,上蹿下跳的,屋檐一天都要爬個七八趟,因為看啥都稀奇呀。師父屋頂的瓦都被他禍禍得差不多了。
然後就被他師父制止了,為了治好他那坐不住的毛病,一旦亂動,就被壓在廟後面那個泉水裏泡個把時辰。別說這一招蠻好使的,否則葉黛暮當年第一次見到的謝璇就不該是坐在小船上的,而是用飛的。
“對了,我還想問呢。你怎麽喊那個湛兮道人作師叔呢?”葉黛暮寫完信,正要去吃午食,想起來。
“哦,我娘是道館養大的,她是道教的信徒,但是她是個女子不能繼承她師父的道館。所以後來她出游江湖之時就撿了個沒人要的孩子,做了她師父的關門弟子,繼承了道館。根據輩分,我就得叫他師叔。”
“你這個故事好一般。感覺你娘的故事比較有趣啊。”葉黛暮笑嘻嘻地說。
“你要聽江湖的事,聽我的呀。又不是只有她一個人闖蕩過江湖。”謝璇立即想要吸引葉黛暮的注意力。“我玉面狐郎君可不是浪得虛名的。”
“玉面狐郎君?”葉黛暮噗嗤一下就笑了出來。“哈哈哈哈哈……這什麽破綽號啊。哈哈哈……”
“好笑嗎?”謝璇掐住她的腰,使勁地撓她癢癢。“笑什麽呀,你這個文盲不知道這是個好詞啊,這是誇我俊俏呢。”
“真的嘛,哈哈哈……我怎麽覺得他們是在說你狡詐啊。小狐貍,哈哈哈哈……”葉黛暮躲着他的手,抱着肚子笑得快喘不上氣了。“哎喲,笑得不行了。你這名字怎麽來的?”
本來覺得這是個蠻說得出口的稱贊,被她這麽一說,總覺得當初給他起這個名字的人好像不懷好意。謝璇郁悶地掏出半張玉雕的面具。“喏,真面目闖江湖總是有點後遺症的,所以我戴了面具。”
“好帥的面具,給我看看。但是我還有一個問題哦。你以前不是給我的侍女易容過嗎?你為什麽不選擇易容呢?”葉黛暮還有點眼饞呢。那倆侍女易容之後完全看不出來原樣了,連身高和聲音都變了。
“哪那麽容易。那易容術還是我後來淘來的。至于你那兩個侍女,一開始就沒出去過,出去的是其他人。否則你的侍女又沒學過變音之法,怎麽可能易個容之後會連聲音也不一樣了。你是不是傻?”謝璇那個嘚瑟。
然後叫葉黛暮一頓好打。
“叫你嘚瑟,叫你嘚瑟……”兩人在小徑上嬉笑着追逐,茂密的樹冠落下幾縷日光,點亮這一路的歡笑。
☆、第貳佰貳拾叁章 永遠靠譜不了的主人
謝璇永遠不會告訴葉黛暮這一個故事裏陰暗的一面。能夠徹底消磨掉一個人的模樣,将任何人對她的記憶都去除,找不出一點熟悉感,那只有兩個方法。
一、換一個人,不是一個人,自然不會有相似感;二、讓這個人學會變音之術,施展鎖骨術,最後換上一張別人的臉皮。這是謝璇永遠不會告訴葉黛暮的內幕。
葉黛暮正在齋堂吃飯呢。今天吃的是春卷呢。寺院山上的野菜正是時候,配上自家做的豆腐幹、面筋泡,再以冬季釀造的豆豉汁調味,再用鮮嫩的青菜包好煎制而成這春卷。
外面焦酥,柔嫩多汁,再配上一杯鮮榨的五谷豆漿。葉黛暮一個人就幹掉了三屜,吓得那汝陽小師父趕緊去找消食藥了。正是歡樂的時候,汝陽師父突然帶回來一個消息。
“施主不好了,來廟裏的山民說山下出了瘟疫。”
葉黛暮這下算是徹底吃飽了。她馬上追問細節。“誰說的。哪裏出了瘟疫,病情如何?”
“這我還沒問。”汝陽小師父,撓了撓頭皮,趕緊說。“要不出去問吧。那人還在呢。”
葉黛暮立即将自己的碗筷都放在了謝璇的盤子上。“幼安,幫我收一下,我出去一下。在哪呢?”
汝陽趕緊帶路,兩個人幾乎是快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