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35)
醜惡啊,哪怕是這樣美的女子,看起來也像是惡鬼。
看她這架勢,葉黛暮覺得大概是要在這湖上打一架才能停息了。
☆、第壹佰玖拾捌章 魚游沸鼎
“姐姐,此船如此之小,怎能坐呢?不若還是來妹妹的游船吧。”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葉黛暮一聽,立即便察覺不妙。這女子必定有後手。果不其然,等徐蘇英再三推辭之後,另一個人從那艘船上露出了臉。“姒兒?”
這個聲音一出,徐蘇英立即紅了眼圈,捂住臉,将自己藏在了葉黛暮的身後。那個男人,正是盧家三郎盧筳翾,并不高大,也不俊俏,聲音也是普通。
若非是姓盧,他也只能算一般的男子,連中上也達不到。只是徐蘇英與他指腹為婚,青梅竹馬,如今已有十四載。除了哥哥和母親,他是對她最好的人。
春季的踏青,她為他編花環,他為她摘下桃花;夏季的游湖,她為他扇風,他為她執傘;秋季的登高,她為他準備重陽糕,他為她選一朵菊花;冬季的賞雪,她為他煮一壺茶,他為她雕一座冰雕。
她以為在她及笄之後,嫁做人婦,便會永遠擁有這份溫柔。然而并沒有。
西山受傷後,她第一個想到的是對不起她的夫婿。然而那個時候,她并不知道,失去了生育能力的自己已經也失去了他。
“哎呀,糟糕,我都忘記了。盧郎還是進去吧,這兒太陽有些大,曬得我有些暈呢。”徐蘇英已經聽不到這軟膩的聲音了,她的眼睛全然是那個人的身影了。然後,便沒有然後了。
船窗被重新關上。至始至終,那個男人只是喚了她的名字。別無他話。宛如那一次,她被告知退婚之事。盧郎确實溫柔,可惜這份溫柔太過柔弱了。
她曾十分珍惜那溫柔,不過如今。“維桢,這鮮蓮子煮茶,會令茶水有格外的清甜,要不要試試?”她不在乎了。
“好呀,好呀。給我鈎子。”葉黛暮撸起袖子便要親自上陣。
葉黛暮當然明白這其中有多少的辛酸與苦楚,然而這并非是他人可以勸說開解的事情,只有自己走得出來。是愛也好,是恨也罷,都只有她自己能體味。
“不行,小姐!”青盞根本來不及阻止,葉黛暮便半個身子探了出去。
謝璇笑眯眯地用一只手抱住葉黛暮的腰,才叫衆人松了一口氣。但是謝璇這一動,本來隐藏在裏面的他便暴露在了大船上衆人的視野裏。
船窗再一次被打開了。這一回,徐妫婳沒有心思去刺激徐蘇英,反倒是面頰微紅,羞答答地向謝璇問好。“公子怎也在此?”
“陪夫人游湖。”謝璇簡潔明了地斷了她的念想。
可這一句“夫人”把葉黛暮吓壞了。她一個激動差點掉下窗去,不過手裏的鈎子便遭了殃,直接掉進了湖裏,想撈也來不及了。
徐妫婳驚得瞪大了雙眼,掃了一遍船上的衆人,排除了青盞和徐蘇英,死死地盯上了葉黛暮。那眼神仿佛是淬過毒一般狠辣。但是等她轉過頭來,便又恢複如初了。
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轉,徐妫婳想了個好辦法。“姐姐,還是上這船來吧。客人們都在船上,姐姐也不好獨自呆着吧。還有你怎好用一艘小船待客呢?”
站在一邊,一聲不吭的盧筳翾終于開口了。“姒兒,你上來吧。骊兒也是好意。”
葉黛暮冷笑。這種沒腦子的軟蛋,留着幹什麽,劈了燒柴也嫌不夠幹。姒兒配這樣的男人,真是可惜了。如今也許算是因禍得福。
“不必了。”徐蘇英冷冰冰地回答道。她的溫情早在他退親之時都不肯親口來與她說一句的時候,斷葬得差不多了。“她的好意也罷,惡意也罷,我都受夠了。”
葉黛暮聽她這麽說,歡快地鼓掌。“說的好,說的好。”
“真的嗎?”徐蘇英沖着葉黛暮露出一個欣然的微笑。“我們繼續吧。”
說完,一行人便再也不理那大船上想做幺的人了。徐蘇英尤為高興,她摘了一朵荷葉,給葉黛暮扇風。“維桢,這樣涼快嗎?”
“好涼快。不過,你很累吧。別扇了。”葉黛暮笑嘻嘻地搶過荷葉折成帽子,戴在了自己的頭上,照了照湖面。“恩,挺好看的。哦,再放一朵花就更好了。”
徐蘇英被她逗得樂不可支。陛下,實在是太搞怪了。今天她笑的時候,比過去任何一天都來得多。她從未想過,人生居然還可以如此快活,想笑便笑,想鬧便鬧,想說便說。
人居然還能這麽活!
葉黛暮沖她狡黠地一笑,不知怎麽地竟撈起一條水草,用力一甩,将那水草扔到了大船上面,正挂在船窗上的裝飾物上。
徐妫婳不甘心又一次打開窗戶想和謝璇搭話的時候,那水草竟正正好落了下來,貼在了她的臉上。“啊啊啊啊!”
那邊尖叫連連,葉黛暮和徐蘇英笑成了一團。
那徐妫婳何時受過這樣的氣,臉都漲紅了。她掐着手絹,惡狠狠地瞪向小船的方向,突然心生一計,将侍女喚過來貼耳囑咐了幾句。
那侍女不過猶豫了片刻,便被徐妫婳打了一巴掌。“叫你去你就去。我才是你的主子,就算她死了幹你何事?不過是場意外罷了。”
說完,徐妫婳望着侍女臉上的紅痕,有些懊悔。如此喜形于色一定會被母親責怪的。她只好往回彌補,賜了她一支做工精湛、價值不菲的金簪。那侍女立即感激涕淋地退下去執行她的命令了。
“小姐,下次可不能做這麽危險的事了。”青盞忍笑着勸葉黛暮。“您半個身子都挂出去了呢,妾惶恐不安。下次若要做這種事情,交于妾辦即可,何必您親自動手。”
“好啦,好啦,我這也沒親自動手啊,動的是棍子。”葉黛暮揚了揚自己手裏的竹竿,笑嘻嘻地辯解。剛剛的鈎子掉水裏了,葉黛暮還很是遺憾沒的玩了呢,老船夫見她這模樣立即從船艙裏拿出了一根竹竿安慰她。
葉黛暮就是有這種神奇的能力,不管在哪都能和人家打成一片,像一滴水融進湖裏一般,悄無聲息。
一行人正說笑嬉鬧,那老船夫突然變了臉色,大聲示警道。“小心!”
衆人還未反應過來,小船便被大船一個晃動撞個正着了。葉黛暮正坐在船頭,和徐蘇英剝蓮子,頓時便落到了水裏。
幸好此時是盛夏,湖水被日頭曬得微熱,葉黛暮便是下了水也沒有感到不适,反而覺得有些像是現代到泳池裏游泳一般。
她自然是會水的,就算上輩子不會,這輩子在見過玉真郡主将仆從活活淹死在池塘裏之後,她也會拼命地去學。最起碼她屏氣的功夫是極好的。
“救命!救命!我……不會……”
糟糕,徐蘇英那樣的大家千金,肯定不會游泳啊。
☆、第壹佰玖拾玖章 人之小義
葉黛暮一聽徐蘇英的求救聲,立時便去尋她。但是大船仍然在拼命地搖晃,掀起的波浪将葉黛暮的視線阻隔,叫看不清方位。沒辦法,葉黛暮只好順着聲音游過去。
事實上,葉黛暮還有一些顧慮。救助落水之人最怕的便是對方慌張,一旦求生欲望支配理智,那麽她便會不顧雙方的死活,牢牢地纏住救她的人,最終葬送掉兩個人的性命。
葉黛暮會水不錯,但她還沒有救人的經驗。她在現代聽說過不知多少好心人為救助落水者而死的事情。雖說是義舉,卻叫葉黛暮覺得可惜。
舍己為人?葉黛暮覺得自己做不到如此光輝偉大。她就是個凡人,愚蠢自大,驕傲自滿,自私自利,所有人類有的缺點她都沾的上邊。
這樣的自己為冒着送死的危險去救別人。葉黛暮第一個不相信。
可是落水的不是別人,是徐蘇英。她的同道人,她的小夥伴,她的一個小妹妹。在她會水的情況下,在如此近的距離,如此大的存活可能下,叫她視若罔聞,她又覺得做不到。
但是此刻不是猶豫的時候,得去救她。葉黛暮只能想到這個。她想不起來自己曾經的豪言壯語,絕不會輕易去救人;也想不起來這樣會不會讓她喪命。
她只知道,此刻不去救徐蘇英,她會後悔。
後悔當初的冷漠,對親人的愛置之不理;後悔馬車出事的時候沒有自己跳出去,導致哥哥為救自己跌落懸崖;後悔母親生病的時候沒有放手一搏,只能眼睜睜地看她絕望而死……
她的人生裏已經有了太多需要後悔的事情。不想要,也絕不要再多這一件。
如果那個溫柔得像一株含羞草般的女孩死在她的冷漠和無情之下,那麽她将一生都被那雙自己臆想出來的絕望的眼睛籠罩,再也走不出來。
人當然可以貪生怕死。因為死亡畢竟是一件神秘而可怕的事情。可是如果連自己的意願都不能正視,那麽活着和死了有什麽區別。不能永遠活在懊悔之中。
葉黛暮奮力地向徐蘇英那邊游過去。幸好并不太遠,葉黛暮幾下便到了可以抓住她的範圍。可是不能這麽過去。葉黛暮知道如果輕易靠近,一定會被溺水的人當作最後一根稻草,死死地纏住,一起拖至死亡的深淵。
她是想救人沒錯,但還不想死。
有着人所能有的足夠的善意,但是從來也不曾将自己看做是可以舍生忘死的勇者。葉黛暮對于自己有足夠的了解。她可以去救人,但是絕不要白白送死。
“姒兒、姒兒……”葉黛暮試着大聲地呼喊徐蘇英的名字,好讓對方冷靜下來。“不要害怕,我來救你了。”
徐蘇英的眼睛被湖水刺得睜不開,她完全搞不清楚方位。在聽見葉黛暮的聲音之時,她激動極了,拼命地劃動手腳,想要在湖面上多停留一會兒。只要再努力一下,就能得救了。
葉黛暮想從她背後抱住她,以免被對方的手腳捆住。可是就在葉黛暮調整位置的時候,那艘害她們落水的大船再一次靠近了。這一回,它的目标不是小船,而是在水裏拼命掙紮的徐蘇英。
不好,若是不快點,徐蘇英會被大船壓到水底下,到時候想救她也不可能。
葉黛暮冒險從側面抓住徐蘇英的手臂,然而被水浸泡的衣物實在是太滑了,葉黛暮沒能抓住。眼見那巨大的龍骨要将徐蘇英碾壓,葉黛暮拼了命想要拉住她,可是手沒有船快。
在無比吵雜的水浪聲中,葉黛暮也清晰地聽見,堅硬的木頭撞上脆弱的頭骨的響聲,那是一種叫頭皮發麻的可怕悶響。鮮血立即染紅了葉黛暮眼前這一小片的湖水。
連慘叫聲也被徹底淹沒了。
葉黛暮瞪大了雙眼,不敢置信,只差那麽一點,她就抓住了。可是偏偏沒有抓住。熟悉的血腥味擴散開來,徹底激怒了葉黛暮。
這一刻,她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和警醒,憤怒至極。
為了自己一時的痛快,就這麽輕易地抹殺了一個性命。将自己視若天神,多麽愚蠢的人類。這世上沒有任何東西比性命更寶貴,仇恨也好,嫉妒也好,竟為了那麽無關緊要,終究會平息的感情,殺死一個無辜的人。荒謬!
葉黛暮毫不猶豫地抛棄了自己之前定好的所有計劃,一個猛子紮進了水裏,不顧一切地去抓住失去意識的徐蘇英。
而那無情的大船還在繼續行駛,向着葉黛暮的方向毫不留情地軋了過去。
生死不過一瞬之間。
可是這個時候的葉黛暮看不到大船,看不到死亡,甚至也看不到自己。她用力地蹬水,伸長了手臂,向着更深更黑的陰影沖了過去。徐蘇英在那裏。
而在葉黛暮看不到的湖面,那艘笨重而華麗的游船繼續行駛,直到它被一個巨大的力道擊中了。
謝璇的雙眸如同血染一般鮮紅,他在葉黛暮落水的那一瞬間便動了。借助小船的力量,雙腳用力,向葉黛暮飛去。對于其他人來說,不過是一剎那,而對于葉黛暮來說已經過去許久了。謝璇向她伸出的手,抓了空。
她沉下去了。意識到這一點,謝璇幾乎要被巨大的恐慌所擊倒,但是這個時候更大的危機已經到了眼前。
那艘大船離得太近,若是再向前一丁點,便可能要撞到葉黛暮。謝璇立即轉了力道,用上所有的力量,一腳踢中那船艙最為脆弱的部分。
“嘭!”
力道順着水波散去,将那艘巨大的游船生生推出去三尺有餘。謝璇借着這個力道,本還可以在水面之上停留片刻,但是他松了那力道,順勢落到了水裏。
這湖裏生着不少蓮蓬,自然也有不少的阻礙。湖水很渾濁,視線不清。謝璇那樣好的視力,連一丈也看不穿。該死。謝璇只好用最原始的辦法,逐一搜索這片水域,尋找葉黛暮的身影來。
葉黛暮沒有謝璇想得那麽糟糕,她在大船撞過來之前便潛到足夠深的地方去了。只是徐蘇英的狀況不妙。她的腦袋被狠狠撞了一下,鮮血在水裏散開,已經暈厥過去了。
不知是什麽原理,昏過去的身體比清醒時的沉重。葉黛暮本還想着自己再怎麽樣也能扛起百來斤的東西,徐蘇英絕不會超過八十斤,肯定可行。
可是葉黛暮這會兒抱住失去意識的徐蘇英,只覺得她有千金之重,別說抱上去了,連葉黛暮自己也被扯得往下墜,停都停不住。
這下麻煩了。再不上去,葉黛暮的氣要憋不住了。更糟糕的是,在那之前,徐蘇英就會因為流血過多而死。
有誰來,誰來幫幫她啊!
☆、第貳佰章 絕處逢生
湖底并不是完全的昏暗,然而正是那些光線經過湖水折射扭曲成可怕的景象。陰影裏仿若有張牙舞爪的怪物在窺視,像深淵。
不知從哪裏蹿出來的一條小魚,不過巴掌大,迅速地從葉黛暮腳邊游了過去。
葉黛暮幾乎是用盡全部自制力,才沒有叫自己尖叫出來。這只不過是湖底,沒關系的,不會有問題的。是魚,是魚。葉黛暮不停地催眠自己。
怎麽可能不害怕?葉黛暮寒毛聳立,抱住徐蘇英的手青筋凸起,已然恐懼到了極點。
她怕死。作為一個肉體凡胎的人類,她怕苦,怕累,怕痛,怕血,當然也怕死。在完全黑暗沒有希望的歲月,便是這股恐懼,支撐着她活下來。
不想死,所以再怎麽卑微,再怎麽愚蠢,再怎麽痛苦都努力活下來了。
現在也是。
葉黛暮知道自己太莽撞了,這麽沖下來,湖底視線太差,可能等她的屍體都被魚啃食幹淨,湖上的人才找得到她,将她的骨頭撈上去。
若是再來一次,葉黛暮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這麽選擇,只是那時候,她的腦子裏沒有第二個想法。
大概這就是人類愚蠢的通病了,腦子裏永遠只能裝着一個目标,其他的都被抛諸腦後。
現在不是想東想西的時候。她得想辦法上去,只要到有空氣的地方,她就有把握堅持到救援到達。至于徐蘇英,只能看她自己了。
葉黛暮摸索着,一只手拔出腰間的重鷹,砍斷一截莖葉,将徐蘇英綁在自己的腰上。然後她扔掉了自己頭上、身上,徐蘇英頭上、身上所有的飾品。這個時候哪怕少掉一克的重量都叫她不由地想松一口氣。
當然不能松,松氣就要死了。葉黛暮自嘲了這一句,便開始使力往上游。可是這太難了,兩個人加起來的重量就已經要命,還有身上的衣物吸飽了水份更是沉重。
更糟糕的是葉黛暮的力氣在剛剛就已經用的差不多了。若是換做在陸地上,葉黛暮大概早就趴在地上大喘氣,動也不能再動。
但是葉黛暮仍然不知疲倦地奮力地游着。這大概就是垂死掙紮的典例,只有死神在後面追趕的這個時候,人才會爆發出無限的潛能。不過,要葉黛暮選,她大概絕對不要有爆發這種潛能的機會。
可惜天命難違。
該死,這湖到底有多深。
葉黛暮覺得自己已經游了太平洋的深度,然而還沒有到湖面上。她的胸口已經漲得要爆炸了。空氣,空氣,她需要空氣!該死。到底還有多遠?
明明近在咫尺,游起來卻像是天堂和地獄的距離。葉黛暮的氣已經耗盡了,她再怎麽努力似乎都到達不了。向着光,拼命地伸出手,她不想死。
救我,誰來救我啊!
終于那只幾乎要失去所有力量和希望的手碰觸到了溫暖。那是絕對的,生機。
幼安!
葉黛暮瞪大了雙眼,死死地盯着出現在自己面前的男人。這不會是她的幻覺吧。她要死了嗎?
不對。謝璇一把摟住葉黛暮的腰,将她夾在自己的側面,迅速地向上攀升。不過是幾息之間,葉黛暮的頭便沖出了水面。
“咳咳咳……”葉黛暮太慌了,她急迫地呼吸,反倒嗆了水,猛烈地咳嗽起來。“幼、咳咳咳……”
“先別說話。”謝璇緊張地輕拍她的背部。
葉黛暮好不容易咳嗽完,才說出了完整的話語。“幼安,徐蘇英的傷口再不包紮,她就死定了。”
謝璇解下葉黛暮腰間莖葉編織的繩索,一用力,将徐蘇英拽了上來。此時,徐蘇英臉上已經完全失去血色了,嘴唇慘白,葉黛暮驚恐地試探了一下她的鼻息。
“她沒有呼吸了。”
還有一句話,葉黛暮已經說不出來了。葉黛暮碰觸到她的皮膚,已經冷了。
巨大的恐懼襲擊了她的思緒。她說不出話來了。
謝璇并沒有慌張。也許這是因為這個人并非是葉黛暮吧。他冷靜得可怕,抱住葉黛暮,拎起徐蘇英,向岸邊游去,遇見一塊可以稍大的岩石,便借力一躍。
“啪。”岩石應聲而碎。
謝璇帶着她們也順利上了岸。他趕緊将徐蘇英平放。葉黛暮半蹲下去,貼在她的胸脯上聽。那是柔軟至極的起伏……她還有一點心跳聲!
當機立斷,葉黛暮用劍割開她的衣襟、腰帶,掰開她的嘴,确認沒有異物。擡起她的頭,保證呼吸道打開了,一手捏緊徐蘇英的鼻子,猛吸一口氣,對準嘴,将氣吹了進去。
徐蘇英的胸膛立即鼓了起來。葉黛暮馬上松開她的鼻子,讓她肺中的氣能夠自主呼出。反複地進行,豆大的汗珠布滿葉黛暮的額頭,不斷地滾落,可是她絲毫不敢松懈。
這時候,謝璇握住徐蘇英的手腕,那裏的脈搏應當穩當起來才是,然而反倒越來越虛弱了,不過片刻,便微弱到難以察覺了。
葉黛暮越做人工呼吸,越能感覺到底下生命的消逝。怎麽會這樣?葉黛暮突然擡起了手,上面滿是血污。糟糕。徐蘇英還在流血。
“幼安,給她止血。”葉黛暮覺得自己冷靜得像魔鬼。“她的脈搏如何?”
謝璇立即從懷裏掏出繃帶和藥膏,可是繃帶都濕透了,不能用。還好藥膏還未進水。謝璇趕緊給她上藥。但是沒有繃帶綁起來,血還是會流的,謝璇摸索過了,萬幸傷口并不深,否則真是沒救了。
葉黛暮無暇他顧,她必須得持續做人工呼吸,否則之前的努力便都白費了。
“維桢,我必須去找東西來。”謝璇留下這句話,便匆匆走了。
葉黛暮眼也不錯一寸,點了點頭,繼續做人工呼吸。活下來啊,徐蘇英,活下來啊。求你了。別死。
眼前慘白的少女,和記憶中其他沉默的影子合在了一起,那些她束手無策,只能目睹的死亡。她所愛之人,一個一個地死在了不能挽回的命運裏。
她懊悔的,不過是向命運抗争的時候,她沒有竭盡全力。如今不會了,絕不會再來一次,這樣悲怆的後悔。葉黛暮深吸一口氣,在她耳畔高聲吶喊。
“徐蘇英,你不會不甘心嗎?死在這裏,默默無名,無人知曉。你的痛苦,你的悲哀,你的雄心壯志,都葬在這不會被人惦念的淺灘。你的親人哀嚎,你的仇人大笑。難道你要看到那一幕嗎?你甘心嗎,徐蘇英!”
“咳咳咳……”噴出的血水濺了葉黛暮一身,然而葉黛暮卻笑了。
咳嗽了好一會兒,那沙啞的嗓音終于在一片夏意的蟬鳴之中響了起來。
“我不甘心啊,陛下!”
☆、番外二 女皇在現代
“‘九霄毋動蕩,八荒無戰殇。天地印玄黃,浩然萦正氣。’誰知道這首詩出自哪裏?”黑板前老師的聲音漸漸地遠了,語文課就是這麽無聊,叫人沒過一會兒便困了,比安眠藥還管用。
葉黛暮趴在最後一排的桌子上正睡得舒服,被人推醒了。
“葉黛暮,葉黛暮,醒醒,醒醒。”
“幹什麽呀?人家睡得正舒服呢。”葉黛暮摟着眼睛,擡頭一看,嘴巴都不由地睜大了,磕磕巴巴地說道。“吳老師,那個,我不是,那什麽?”
“你不是什麽呀。你這家夥竟然敢在我課上睡覺,真是無法無天了。”看起來精明又不好說話的女老師揉了揉太陽穴,無奈地說。
“對不起啊,吳老師,我出去,我出去罰站。”葉黛暮很不好意思地站了起來,打算出去。
“罰什麽站啊。葉老師,你還沒有睡醒嗎?”吳老師無語極了。這個她帶了三年的學生,她還不了解,這個馬虎的姑娘一定是忘記自己已經畢業了。“葉老師,你又忘了自己已經是老師了嗎?”
“啊——哦,對哦。我忘了。”葉黛暮揉了揉後腦勺。從那個莫名其妙的夢裏醒過來,她還有些昏昏沉沉的,老是覺得自己還是那個高高在上,掌握天下權柄的女皇。
現在是現代,沒有馬車,沒有戰亂,當然也沒有皇帝。那個曾被她心心念念守衛着的國家,已經是漫長歷史的其中一段了。想到這裏,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你嘆什麽氣啊?我才好嘆氣吧。有你這樣的學生已經夠我頭疼了,居然還要和你這個大馬虎做同事,想想我就頭疼。”吳老師看着很嚴厲,其實人很好,心腸軟極了,見了葉黛暮兩眼下的黑眼圈,便将她放走了。
葉黛暮整了整自己的背包,拿着書,打開後門,晃晃悠悠地打算回去。
她身後,吳老師已經嘆完氣,在學生們歡樂的笑聲中重新開始講課了。“這是七國之亂時,魏國的一個皇帝所做,講的是她心懷天下,為國為民的志向。你們有誰知道這首詩的……”
聽着那講解,葉黛暮忍不住地翹起了嘴角。那是夢也好,是真實的記憶也好。起碼那個國家是真實存在的,那個曾愚蠢曾熱血曾想為天下蒼生做點什麽的女皇也真的活過。
能在歷史上留下痕跡,不愧于那恢宏壯麗的一生了。
☆、第貳佰零壹章 一波三折
葉黛暮欣喜若狂。這時候失力的虛脫感終于湧了上來。她癱坐在旁邊,連臉上的濕發都懶得撩開。
“咳咳……陛下,多謝陛下的救命之恩。我必定結草銜環以報。”徐蘇英掙紮着想坐起來給葉黛暮行一個大禮。但是被葉黛暮制止了。
“別動,你頭上的傷還沒包紮呢,好不容易血凝固了。再動就裂開了。”葉黛暮手腳并用,把她壓了回去,小心翼翼地對待她的頭。“哎呀,回去好好學個游泳吧。萬一還掉,沒人救怎麽辦?”
“謹遵君命。”徐蘇英與葉黛暮對視一笑。
這世間對女兒有太多約束,她身為世家女子更是需要舉止娴雅,不踏出雷池半步。可是對于如今的她來說,這些已經是虛妄。她既然世人視她為廢人,那麽她便要讓他們看看,她究竟能夠走到怎麽樣的高度。
“陛下,我……”徐蘇英握着葉黛暮的手,還未說完,只見葉黛暮睜大了雙眼,一把抄起長劍。刀劍交接的瞬間,發出清脆的響聲。
葉黛暮分不出神來,她雙手握劍,死死地将全身的力氣都抵了上去,才和這突如其來的刺客暫時相抗衡。
該死,怎麽這時候來。葉黛暮沒辦法囑咐徐蘇英,她已經落在了下風,哪怕是說一個字,吐出這口氣,她便死定了。
“陛下!”徐蘇英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竟爬了起來,只是流血太多,還是叫她太過虛弱了,還未站穩便跌了回去。不行。徐蘇英眼前都因失血而有些模糊了。
突然她靈光一現,往頭上摸去,沒有!她頭上的釵子早就被葉黛暮扔在湖裏了。她愣了一下,立即抓起地上的石頭,用尖銳的一面狠狠地紮向那刺客的鞋子,用全身的力量壓了上去,手心頓時一股熱。
“啊!”那刺客毫無預兆地被紮穿了腳掌,頓時叫出了聲,用力地想将徐蘇英踢出去,卻被抱住了大腿,不能得逞。此時他手上的力道不由地散開了,被葉黛暮抓住了機1會。
葉黛暮不顧自己可能被砍到,将劍由擋改為刺,奮力地刺了過去。
“噌!”又是兵器交戰的脆響。
失敗了。葉黛暮也猜得到,能做刺客的必然都不是什麽省油的燈,她不過習武幾個月罷了,哪怕是一流的劍客所教導,也不能改變她是初學者這個事實。
但是葉黛暮不灰心,借着這個力道往上用勁,向對方的脖子挑去,瘋狂地進攻。
雖說雙方實力懸殊,但是葉黛暮決不能一味防守。首先,她的力氣沒有對方大,處于下方時,她便是用盡全力也守不住;其次,她的身下還有一個徐蘇英,她如果躲開任何一擊,都有可能葬送掉徐蘇英的性命。
不能躲,那只能打了。
葉黛暮比對方更強的便是招式的技巧。她的力量不夠大,速度不夠快,可是勝在她靈活多變,每一招都借了對方抵擋的力量,且毫無蹤跡可循。
她拼命地劈、砍、挑、刺,令對方只能回手招架。
可是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葉黛暮的力氣才剛剛恢複一點,撐不了這樣高強度的進攻。更何況,對方是押上性命來取她的頭,總會有一瞬,讓對方抓到可趁之機,哪怕是同歸于盡。
葉黛暮逼自己将動作與思考分作兩截。毫不猶豫地進攻,還要在同時思考對策。
讓她能安安穩穩地度個假,會死嗎,會死嗎?好吧,反正再想不到辦法,她就真要死了。快想啊,快想啊……葉黛暮感覺腦袋和手臂都要爆炸了。
“陛下!”這聲音是,青盞。葉黛暮沒法回頭,也不敢回頭,只從聲音便辨認出了她。
“回去!”葉黛暮怒喝道。
就算青盞和那些侍女一樣,上了不少豆娘的課,但是說到底,她也還是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此時過來,只能成為葉黛暮的拖累。
聽腳步聲,該死的,她又善做主張了。若是回得去,葉黛暮非得讓她也寫一份檢讨不可。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葉黛暮飛快地沖刺客的腰下刺上一劍,逼得對方不得不後退。
“姒兒,快走。”葉黛暮向前一跨步,将徐蘇英擋在了身後,然後片刻也不停息地繼續進攻。必須要把對方引到更遠的地方去。
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葉黛暮是個九頭牛也拉不回來的固執鬼,她的侍女也不是什麽容易被說服的個性。青盞像是沒有聽到葉黛暮的勸誡一般,毫不猶豫地拔出匕首,沖了過去。她要去助陛下一臂之力。
見青盞沖了過來,葉黛暮再怎麽勸說自己要冷靜,也做不到。她不由地便被分了神。
青盞雙手握着匕首便沖那刺客刺了過去,但是如此簡單卻又緩慢的動作,怎麽可能傷得了對方?果然,連衣袖也擦不破,便直直摔在了地上。
那刺客更是毫不客氣地一腳踩了上去,狠狠地擊中了青盞的腹部。
“啊!”青盞立時蜷縮成了一團,哀嚎不止。
若只是這樣,對方也不過是個潑皮無賴罷了。但是那刺客怎會輕易放過她,提劍便要取她性命。葉黛暮見勢不妙,立即揮劍想阻止對方的動作。
氣息,亂了。
等的就是這一刻,那刺客空空的左手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枚暗镖,向葉黛暮擲去。
太近了,來不及躲。葉黛暮瞪大了雙眸,驚恐到了極致。
吾命休矣。
就在這個時候,徐蘇英不知哪裏來的氣力,竟撲了過去,将葉黛暮推開了。暗镖擦過徐蘇英的手臂,深深地紮進了土裏。這一镖要是打中,那真是立即便多了一個洞,從這一頭進,那一頭出了。
葉黛暮來不及去查看徐蘇英,反手便出了一劍。
戰鬥還在繼續。
可是葉黛暮已經到極限了。她先是在水裏帶着昏迷了的徐蘇英游泳,再是做了不知多久的人工呼吸,這會兒還是最為激烈的生死之戰。葉黛暮揮劍的手已經出現了顫抖,她快抓不住這劍了。
對方明顯注意到了這一點,不斷地拉開雙方的距離,要将葉黛暮拖得精疲力盡。
步子太小,攻擊的力度不夠;步子太大,她可能會下盤不穩。葉黛暮不得不跳了起來。這動作大概看上去會很可笑吧。葉黛暮這個時候還有心情自嘲。事實上,她已經是強弩之末,注意都開始渙散了。
就是這一刻,對方趁機一個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