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27)
們想怎麽看便怎麽看呗。腦袋長在他們脖子上,我又不能強行扭過去。但是喜歡的東西卻要裝作不喜歡,那自己豈不是太可憐了嗎?”
“哦。小姑娘,你要知道人言可畏。”大娘說得語重心長。但是葉黛暮分明從她的表情裏看到了對此的不屑。
“大娘不也這麽以為嗎?”葉黛暮笑眯眯地反駁。“人言可畏,那要看誰的言論了。若是自己心愛的人,那便很重要;若是那種從你家門前走過幾次便要對你管頭管腳的家夥,他的話又有什麽要緊的呢?”
“那你就不怕你的心上人看輕你?”大娘笑着看了一眼謝璇。
葉黛暮更是直白,轉過頭去笑着逼問他。“你看輕我不?”
“我哪敢。”謝璇順從地回答。桌子底下,葉黛暮放在他大腿上要掐的手指慢慢地移開了,桌子上她給了他一個笑臉。謝璇松了口氣。
“你看,他不敢。”葉黛暮得意洋洋地說。
那大娘忍不住地哈哈大笑起來。“你真是個有趣的小姑娘。小姑娘,我家的特産要嘗嘗嗎?不過,要到裏面一點的桌子吃。”
“是臭豆腐嗎!”只有在猜這種東西的時候,葉黛暮的思維轉得飛快。
“是的。不過,我沒想過,你知道這個。”大娘更是欣賞她了。葉黛暮已經完全忘記自己是想幹什麽的了,腦子都已經被饞字給吞掉了。來這裏這麽久,只有臭豆腐她還沒有吃到過,還以為這個時代或者說是這個地區沒有呢。想起那配料裏的蒜汁,葉黛暮的嘴裏就分泌出了大量的唾液。等等。
“大娘,你家配料裏有蒜汁嗎?”雖然都是臭豆腐,但是說老實話天南海北的做法差得不是一丁半點,簡直像是不同的菜肴。葉黛暮當然也吃過甜面醬做配料的,但是她更喜歡喜歡用蒜汁調配的那種,喜歡到已經要捂住嘴,才能不把喉嚨裏欣喜的尖叫吐露出來。
“當然有。小姑娘,很喜歡吃啊。”大娘快手快腳地開始炸臭豆腐了。若是不喜歡的人,這就是惡臭的地獄,但是對于葉黛暮來說,這是即将享用盛宴的預兆,是慶典開始前的雷鼓,沒有比這更美妙的開場了。
“那當然啦。民以食為天。嘿嘿嘿……”葉黛暮傻笑着左右搖擺。突然想起來,轉過頭去看謝璇的表情。“你會吃不?如果你告訴我沒有,你可以撤了。不然我擔心等下你要強行讓我失戀了。”
“很遺憾的告訴你,我吃過。”謝璇笑眯眯地捏了捏她鼓起的臉頰。“你這麽說話,不會是擔心我吃了你不夠吧。怎麽看都不像是為了我好呀。”
“哪有……”葉黛暮心虛。
☆、第壹佰陸拾伍章 烏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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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不斷流淌,将所見一切都毀去。今日所見之晨曦,他日所遇之晚霞。
然而就算是這樣,葉黛暮還是要說:唯有美食是永恒的。如果在深夜裏,寒風呼嘯,沒有燈光照亮,沒有房子庇護,甚至都沒有夢想可以去努力,人生該有如何的絕望。然而若是在這個時候,還有一碗熱湯,撒上一點點蔥花。人大概就會有巨大的勇氣和毅力活下去。
“你說的真好。”說話的女人,正是豆腐店的老板娘,章白蘇的母親,赫赫有名的霞光山土匪頭子,現在被大家稱為“豆娘”。
“豆娘,你的豆腐若是煮在湯裏,冬天的時候,絕對比什麽利器都厲害。”葉黛暮就着小菜,已經喝了一壺的甜酒,雖然度數不高,但是也有了些許醉意。“想想看,漫天的大雪,外面冷得打個噴嚏都會結冰,你的面前卻煮着一鍋豆腐湯,咕咚咚地沸騰着熱氣……”
衆人不由自主地咽口水。葉黛暮的描述簡直是深入人心。最有趣的要數章白蘇了。他明明還在質疑葉黛暮的身份,誰叫最初相遇的時候相互敵對。但是連他都忍不住沉浸在了葉黛暮的描述中。幸好,他還保留着一些理智。“你這種錦衣玉食的大小姐,怎麽會理解這種感覺?”
可是這句問話裏,已經失去了太多的懷疑。因為只有真實感受過的人,才可能明白,被寒冷和絕望包圍時唯一救贖的感動。只會紙上談兵,那些從沒有感受過饑餓和窮苦的貴族是不會理解的。
葉黛暮扯了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哦,大概是你對我的定位不夠準确。”
她不僅僅是大小姐,她還是大魏至高無上的女皇,還是坐擁天下的君主,還是一個曾經饑餓了整整十年的庶女。人所應該要遇見的那些痛苦、悲哀、甚至是絕望,她都曾經歷過。若不是這稚嫩的身體裏,藏着一個意外的靈魂,大概早幾年便在饑寒交加的夜晚跳井自盡了。
她活到現在,不過是憑着一股不甘心罷了。
“怎麽?你的衣服和同伴難道不足以說明你身份高貴嗎?”章白蘇企圖揭穿她的真面目,然而連他自己內心深處都留有為她辯白的思緒。這樣一個珍惜食物的女孩,無論如何也不像是那些高高在上的混蛋。
“怎麽?難道手持菜刀的只可能是廚子?衣服只是衣服,人是人。你所見的不過是現在,你的眼睛難道可以看到過去和未來?你知道了我的名字,難道就可以了解我曾經歷過什麽嗎?就像,我聽過你母親的故事,卻依然看不透站在我面前的她。”葉黛暮自己掀掉了那薄薄的紙片,讓真實的暴風雪席卷一切。
章白蘇等人立即驚慌地站了起來,遠處的幾個人甚至都從懷裏掏出了利器。葉黛暮卻瞟也不瞟他們一眼,直直地望向豆娘。果然,被抓住了尾巴,這個女人依然不曾慌亂半分,她用平靜的語氣問。“你是誰?”
“我已經告訴過你,我的名字。我是維桢。”葉黛暮笑着回答。這不是假話。但距離人們所能探知的真相又離得很遠。就憑這一個字,他們絕猜不到葉黛暮的真實身份。
“那麽維桢,你想做什麽?”豆娘的手一直放在桌子下。謝璇的神經其實繃得緊緊的,葉黛暮可以放松,他不行。因為打一開始,他就注意到這個女人的形體不同尋常,肌肉的爆發力很強。若是拼一瞬間的戰鬥,謝璇必定要全神貫注才能抗擊。當然這一點,才習武幾個月的葉黛暮是絕對感知不出來的。
不過,葉黛暮的第六感十分的強。眼前的豆娘沒有殺意,這是她能肯定的。“豆娘,我想要你幫我們一個忙。”
“什麽忙?”已經退役多年的土匪頭子還能幹什麽?豆娘壓低了聲音,這是攻擊的前兆。她已經不做土匪了,帶着兒子在這樣的小巷子裏生活,就是為了避開這些紛擾。再傳奇的英雄都有落幕的一天,而她只有一個期望,不要在兒子的面前慘死便好。不管這個史維桢提出什麽樣的條件,她都會拒絕。
謝璇已經被激起了戰意,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爬上了劍柄。葉黛暮卻絲毫沒有把這戰意的威壓放在眼裏,她連死神的刀都不知道直面過幾回,怎麽會懼怕凡人的刀劍。她知道豆娘在怕什麽,但事實上她想要豆娘做的,并不是一回事情。誰說土匪頭子,只有武力可以征用的?
“不用擔心。我不會叫你去殺燒搶掠。和你曾經從事的行業,大概沒有什麽相重合的地方。我只是想要你幫我。用你身為女人,卻不甘心被命運主宰的那份抗争。”葉黛暮想要的就是這樣一個站在她這邊的幫手,不需要去做危險的事情,但是必須要不會被收買。
“你想做什麽?”這個問話已經不如開始那般火藥味十足了。謝璇也按住了自己的手指,沒有動分毫。這個時候,出手便輸了一盤的棋。
“你知道烏托邦嗎?”葉黛暮徹底放松了。若是能聽人說話,那便還有收攏的必要。她想要的是幫手,又不是無腦的打手,會打架殺人算什麽,她有一支軍隊可以幹這個。“大魏如今,已經站在了懸崖上。無論是你想要安靜地死在床上,還是女皇想要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終老,那都已經不可能了。”
豆娘的眼睛立即收縮,那是極度的驚訝。“你為女皇辦事?”
“是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自己為自己辦事,沒有邏輯錯誤啊。“我希望你也能站在女皇這邊,為你自己的國家出一份力。”
“哈哈哈……可笑,真是可笑。”豆娘仰天長嘯。“我能為國家做什麽?我不過是個賣豆腐的女人。國家什麽時候會需要我這樣的人去出力了。還不是叫我殺人?你是從皇宮出來的,是了,那地方吃人得緊。虧我還被你那些語言所迷惑。我告訴你,這個愚蠢的污穢的國家,早就無藥可救了,根本就不值得我為它任何事。”
豆娘一把便掀翻了桌子,殘羹、碗碟撒了一地。感覺不對的謝璇抱起葉黛暮便後撤,才避免了被湯汁酒水濺到的悲劇。但是現在誰也顧不上這些了。葉黛暮牢牢地盯着豆娘。豆娘的神情蘊含的是無盡的悲哀和失落。
豆娘施展了這一下,也不再去攻擊他們。頭也不回地說。“滾吧。”
☆、第壹佰陸拾陸章 阿鼻地獄
夏季的深夜并不冷,吹拂的風依然帶着些許熱度。夜市已經漸漸散了,獨留有各家門前未燃盡燈火劈啪作響。葉黛暮被謝璇護在後面,她看不到豆娘的表情。只是空氣沉重到叫她的心掉到胃袋了。
有些許不甘冒了上來。
就因為自己曾經遭遇的不幸,不由分說地責怪命運和社會,仿佛點上墨點的畫紙就再也畫不了唯美的畫一般,叫人不由地火大。當怒氣沖上頭,誰都不能阻止葉黛暮說話了。她走到了謝璇的前面,仰起臉來盯着豆娘,一字一頓地問道。“你是說這國家無藥可救了嗎?”
“是的。昏君、貪官、世家、強盜、天災……這個國家早就爛透了。就算是女皇又怎麽樣?”葉黛暮敏銳地聽出她這句話裏說到女皇這個詞時不同尋常的停頓。十五年前、女皇。再想了想豆娘的年紀,她曾在誠敏帝的時代生活過。
說到女皇,首先想到的便是開創女人繼承王位的武景帝。她的時代生猛而兇悍,因為戰争紛飛,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都為了活下去而拼命生存,那是一個武力至上的時代。
然後是才華橫溢的文惠帝。那時候才人輩出,群星閃耀,文惠帝治下的大魏是南北所有國家中最為強大的,明明很少出征,卻不知怎麽地被周圍的國家崇尚。那是一個無論是怎麽樣的天賦都會被發掘,都會被人贊賞的時代。
誠敏帝在武力和才華上都不如前兩位女皇,她的故事裏往往是香豔的類型多過歷史的進展。但是不可否認,凡是在那個時代生活過的人,都不由地懷念。女人也好,弱者也好,都能在社會上找到一席之地。她們可以努力地為自己的生活而奮鬥,然後收獲相等的幸福。那是一個快樂的,充滿希望的時代。
比起武力、才華,還是希望更難得到。更令人痛苦的地方是,這個時代最終結束了。只要是人都會歸于死亡,誠敏帝在位五十五年,在大魏的歷史之中已經是在位時間很久的皇帝了。但是正如同天佑五十五年之後接下去的是常德元年,這位偉大女皇的時代終于還是結束了。
而代表希望的那個時代,也跟着結束了。
繼位的平炀帝是個十足的小心眼,他不放過任何曾經得罪過他的人,哪怕是芝麻大的小事情也不可以。曾勸誡他不要幹預宗室的大理寺被集體降薪;曾在誠敏帝的時代彈劾過他奢華作風的工部尚書被流放;曾在他路過的道路上沒有打掃幹淨的侍女被斬首示衆。
鮮血揭示了幸福已經逝去的真相,卻叫沉溺在過去的人們難以接受。誰能夠在日光之中行走過之後,滿足于日光燈的照射呢?那樣的溫暖和內心的感動,是虛假的現實絕對不能替代的。也許平炀帝并非是完全的昏君,他的治國也不能說是一塌糊塗,但是在吃過最好的食物之後,也沒有多少人能夠忍受食物中的瑕疵。
豆娘這樣憤世嫉俗的人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對于其他人來說,這裏是人間,但是對于這些曾經見過天堂的他們來說,這裏不過是地獄。
沒有未來的現實,确實是可怕的阿鼻地獄。
“女皇也不會怎麽樣。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做君主,只有絕望的子民,她又能做什麽呢?”葉黛暮想到自己拼命地從山一般的卷軸裏找資料,花上幾個日夜地分析,最後卻往往還是派不上用場。就好像她曾經做過的那些努力都不過是白費功夫。怎麽可能不生氣?
“難道百姓受到強盜和貪官污吏的迫害,都是百姓自己的錯嗎?朝廷的不作為難道都要歸罪于百姓自己不夠努力嗎?”豆娘憤怒地喊道。難道她們曾經還不夠努力嗎?連命都豁出去了,可是結果呢?可笑。“如果真是這樣要朝廷有何用?要這國家有何用?”
“你明白國家這個詞是什麽意思嗎?”葉黛暮已經冷靜下來了。她面對的不是為了利益來和她扯皮的世家,也不是企圖用刀劍砍殺她的刺客。她面對的是大魏的百姓。這是來自對國家無比失望的百姓的質問。“國在上,家在下。這并非是國家超脫于家庭。而是家構建國。何為國家,不過是千千萬萬認同一個信念的家組成的東西。”
豆娘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她想要高聲反駁,然而還是情不自禁地聽葉黛暮說了下去。
“并非是朝廷淩駕于百姓之上,而是朝廷出自百姓的需要才會建立。如同你曾經組織過一支勇武的隊伍,你是她們的頭領,為她們指明方向,庇護她們。然而這不是因為你比她們更高貴,不過是你有這個能力,而她們需要有這樣能力的你罷了。難道不是嗎?”
是的。豆娘曾無數次地痛恨它的存在。可是她從來沒有探究過它為什麽存在。朝廷和國家好像是天地創始以來便存在了一樣。可是若真是那樣,又為什麽
會改朝換代呢?她從沒想過這類問題,直到葉黛暮點醒了她。
“百姓才是國家存在的原因、意義,和所有的價值。一個國家可以沒有錢財,沒有武器,甚至可以沒有土地,卻不能沒有百姓。失去百姓的國家,才是真的亡國了。”葉黛暮放低了聲音,她确實有很多話想說,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說得太快,那會打斷這些人追尋她的思路。“而你卻說這個國家無藥可醫,要放棄它。這才是真的可笑。因為你放棄的是你自己。”
“不對。不對……若真如你所說,那麽為什麽還會有貪官污吏,為什麽百姓的呼喊依然會被無視,為什麽有世家和寒門之分!”豆娘在飛速思考之中,終于自以為抓住了葉黛暮邏輯的破綻。她高聲地質問葉黛暮,卻也是在質問內心深處松動了的自己。不要愚蠢了,她不過是女皇派來的說客,伶牙俐齒是常态。不要被迷惑了。
葉黛暮卻笑了,因為她知道這代表豆娘已經開始認同她的理念了。“因為人總是愚蠢的,只看得到眼前的種族啊。”
☆、第壹佰陸拾柒章 地藏佛
葉黛暮不知道別人怎麽想,或是世間的真理應該如何,她就是堅持自我,不肯順着周圍的流水漂走。也許是有一些頑固不靈吧。
像她這樣的人,就是在人人都發表同一個言論的時候格格不入地堅持做少數的反對派。看起來可笑,又吃力不讨好。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反駁對方,像心裏裝了一個沒有關閉按鈕的喇叭,吵雜不理智而且無法停止。
所以當這些人都表現得對國家失望透頂的時候,她的內心不由地開始反駁了。“難道不是嗎?你看得到過去、現在,獨獨将未來排除在外。過去的悲慘,現在的妥協,那麽在你心裏未來是什麽呢?”
不止是豆娘,在場所有人都不禁扣問了自己的內心。這是一個很難叫人不去想象答案的問題,哪怕他們曾經從未意識到這一點。還是豆娘第一個回答。“對于我們這種人來說,還會有未來?”
“有。”葉黛暮斬釘截鐵地回答,連一點猶豫都沒有。“只要活着,便有未來。”
然而說完這句話,葉黛暮忍不住陷入了悲傷之中。只有活人才有所謂的未來。而死亡帶來的便是永恒的沉默。她的母親哥哥若是活着,會有如何的未來呢?只是這樣想而已,便有巨大的哀傷席卷而來。葉黛暮聲音有些哽咽。“你曾有非常希望對方活下來,卻還是沒能如願的嗎?”
豆娘猶豫了一會,還是老實地說。“有。太多了。我的師父、師叔、我的妹妹……我的命都已經快要走完了,卻依然對她們的死亡念念不忘。”
葉黛暮知道她已經從仇視的怒火中冷靜下來了。“你卻活下來了。你所有的未來也是她們的未來。而你死後,你兒子的未來便是你的未來。到後來,你的兒子死去,你的外孫、你的曾外孫……這個連綿不絕的家譜便是這個國家的未來。你若是放棄了這個國家,便也是放棄這些人所有的未來。我只想知道,你扪心自問,你為這些人的未來已經竭盡全力了嗎?”
豆娘內心的聲音已經開始尖叫吶喊,她知道她知道她知道。可是她還是忍不住反駁,只是那語氣已經充滿了自我懷疑和猶豫。“你要将我至于大公無私的高臺,可是我不是這樣高尚的人。那麽我的未來呢?”
她還是問了這個問題,那是葉黛暮從一開始便在期待的問題。高尚的情懷當然可貴,然而人始終是自私的。星星的光芒是星星的,柴火的光芒卻屬于人。“你的未來有兩種:一、做這豆腐店的老板娘,到死的那天還在想曾經可能的另一條路;二、這另一條路,便是跟我走,或許你會遭遇危險痛苦和離別,然而你将會成為別人的光。”
“千古留名嗎?”這個詞便能叫在場的所有人熱血沸騰。豆娘也不能例外,但是她的聲音依然很冷靜。“可是這并不意味我一定要為女皇做事。她不過及笄,即使有心,也不過是世家的傀儡。更何況我要如何确定她是為了這天下蒼生,而不是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
“很簡單,沒有你,她依然是皇帝,膏粱錦繡。而且我都已經在你面前,你看到我便能知道她了。”葉黛暮笑着說。
“你能代表女皇?”豆娘竟和她說笑。
“誰叫我們都年紀不大呢。”葉黛暮笑得不行。這也不是欺騙。“那麽豆娘,你願意跟我走嗎?”
豆娘對着葉黛暮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微笑。“我願意。”
得到了一個有力的幫手,葉黛暮狠狠地松了口氣。但是朝堂的變化叫葉黛暮氣得快要吐血。“你竟然說要實施連坐之法!”
這些家夥簡直是要将百姓逼上絕路。整個汴州都陷入混亂,每一郡縣都有不少人加入黃巾黨或是被挾持,這樣的狀況下實施一人犯錯所有人都一起被判罪的法律,不是要斷絕汴州百姓的生路,是什麽?
可看看這些洋洋得意的官員們,竟然還認為這是一個再好不過的決定了,可以一絕後患,徹底消滅黃巾亂黨。他們所謂的絕不放過一個,并非是有罪之人而是那些讓他們擁有如今一切的百姓。世家的高高在上,已經高得過分了,已經将自己全然超脫于百姓。現在想起她與豆娘所說的那些,實在是可笑。
葉黛暮辯解幾句,見自己的意見他們完全聽不進去,反而認為自己是婦人之仁。仿佛将國家大義放在首位一般,要用少數人的不幸來換取絕大多數人的和平。望着他們惺惺作态的模樣,葉黛暮幾欲作嘔。
她不知道為什麽他們這麽愚蠢。将百姓的安危置于不顧。難道他們以為自己吃的山珍海味,穿的绫羅綢緞,花的金銀元寶都是憑空的掉下來的嗎?他們自己說到底也不過是百姓中的一個,再大的權利都不會改變最根本的這一點。連她也不過是其中一個。
是的,絕大多數人的利益,當然高過少數人的。但是她怎麽也不認同用有罪的人的罪名處置無罪的人。國家大義,這不是所有的理由。他們大概只是想要無視。選擇現在最輕松的那一條道路吧,他們看不到那些鮮血、屍骸還有哭泣的絕望。
他們洋洋得意于自己的權利和那璀璨的未來,然後完全忘記了這些都只存在于這個大魏還存在的未來。而當百姓都已經抛棄的國家。就算有朝堂有君王有大臣,那又如何,那一切都不過是虛妄。國家都根本不會再存在。他們手裏的金山銀山都會失去,如同他們超然的地位,再也找不回。最後等待他們的只有死亡。亡國奴又怎麽會分世家與寒門呢?
“将我們寫好的訊息傳遞給豆娘,讓她想辦法傳開消息。這一次我們務必要給這些鼻孔朝天的家夥一些顏色看看!”
葉黛暮說完這句話接着去做別的事情了,她還有太多資料要查,還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做。一刻都不能停息,腦袋好像爆炸一樣,可是她就是停不下來。因為她知道她能做的還有更多。
這一刻她不禁的想到了那身處阿鼻地獄到佛陀。不是因為他想要世間清明,地獄無鬼。而是他覺得若是他不做到盡自己的全力,他也不過是這惡鬼中的其中一個罷了。
☆、第壹佰陸拾捌章 痛苦時請微笑
不只是現在還有未來,總有痛苦叫人絕望,然而活着的人仍然要活下去。
葉黛暮不忍心吵醒好不容易熟睡的青盞,獨自望着夜幕。最讨厭的便是夜半三分卻無法入眠的時候。她有太多的過去值得這一份沉默。她還沒有哭泣,只是因為她還記得被所愛之人撫摸嘴角的感覺。他們必定希望她活在這世上開心快樂,而不是自怨自艾。
她會快樂的。她應該是快樂的。可是為什麽此刻的她依然感到孤獨寂寞?那是失去過往所有的一種失落感。她過去的十六年好像都在那一日。從姜瑛将她扶上馬車送進皇宮的那一日起,她的過去被徹底斬斷了。現在的她的快樂滿足,似乎完全不能感染她內心仍然屬于十六歲的那部分。
她仍然被過去的苦難和絕望所圍繞,好像從未走出來一般。她有些難過,因為自己的軟弱和愚蠢。她坐在那裏,夜風有些涼意。
青盞睡在那裏,只披了一件薄薄的外套,眉宇微皺,像遇到了夢魇。葉黛暮輕輕地站了起來,小心地動作,不想吵醒任何人。她給青盞蓋上薄被,即使是在炎熱的夏夜也還是怕着涼的。
“陛下!”葉黛暮還是把青盞吵醒了。青盞立即站了起來,有些局促不安,但是等她看到葉黛暮赤裸着雙腳站在那裏,立即升起萬分的勇氣。“陛下,你怎麽能赤腳站在這裏,就算是夏天,地也是涼的。陛下又有宮寒之症,萬一寒氣入體,下次便糟糕了。”
葉黛暮撓了撓鼻子,沒辦法這種事情就是要聽她們的。“好啦,我錯了。別生氣。”
青盞還不肯罷休,趕着葉黛暮回去床上,才停止譴責的目光。“陛下,你這樣,妾會很難做的。盧大人一定會責罰的。望陛下體諒。”
話雖用了畢恭畢敬的語氣,但是神色卻完全不是這樣,鼓起臉頰氣呼呼的樣子,有些任性的随意。葉黛暮蓋上被子,忍不住被她逗笑了。
這些侍女們開始對她是假惺惺的恭謹,背地裏是十分地厭惡她那突如其來的好運;然後是真的崇敬,将她真的當做一位君王服侍;現在,她們已經完全想不起了這其中巨大的鴻溝,微笑着站在她身邊,生氣地督促她,比起女皇,她們更像是對待一個朋友。
“好啦,我下次不敢了。”葉黛暮笑着回答。真是神奇,那份孤寂竟在青盞睜開眼那瞬間,便被驅散得一幹二淨了。明明兩個人之間什麽話也沒有傾訴,只是眼神對視,只是嬉鬧調侃,那些空白的黑暗,便在一瞬間被點亮了。如何去描述呢?就像是停止的電影畫面,在那雙眼睛忽閃地睜開時,開始流動了。
她突然便覺得睡意襲來,眼皮沉重,腦袋一沉便陷入了夢鄉。難得的一場美夢啊。
早上起來的葉黛暮精神氣爽,然而今天是一場大戰。她已經等待許久,就為了今天早朝時給那些自以為是的傻子當頭一棒。反正她最擅長的就是潑人冷水了。來吧,來戰。
“陛下,連坐法勢必要進行,否則黃巾之亂難以平複。”吏部徐尚書第一個站出來說話。汴州是徐家祖宅所在,還有許多的旁支在那裏生活。想要鎮壓這樣無端的動亂對于他們來說便是當務之急。
“臣附議。汴州乃我大魏的糧倉,若是再錯過了夏初的播種,今歲秋收便無糧可以入庫。加之現在開倉放糧,糧食儲存不足,到了冬日再發生天災,便會到了絕境。陛下,為了汴州的農耕,為了天下蒼生,連坐法勢要推行。”這個口口聲聲為了天下為了百姓的王尚書,其實心裏想得最多的大概還是他自己的利益。因為糧倉乃是戶部除了錢庫之外最重要的籌碼。
“陛下,黃巾亂黨如野草叢生,斬斷起莖葉,風吹便重生,只有連根拔起才能徹底消滅他們。”這個說話的葉黛暮不必去看也猜得到——兵部盧尚書。只有兵部才會在意這裏面最小的利益,因為他們能得到的便是這骨頭縫裏剩下的東西了。這意味着骨頭上的肉都已經被人瓜分完畢了。
如何能不可悲呢?這些家夥口中的亂黨,是那些無路可走被逼上梁山的百姓。而對他們來說,這些百姓的性命已經化成了一塊塊肥肉,有利可圖。他們還是人們嗎?比起人,更像是惡狼吧。這些畜生!
“諸位口口聲聲說連坐之法乃是最優也是最後的選擇,是嗎?”葉黛暮沉寂很久,在衆臣放松警惕的時候,才緩慢地說。“那麽,有幾個問題你們應該十分地清楚吧。”
衆臣不由地感到危險。
“你們知道,汴州有多少人?”第一個抛出的問題,令戶部尚書松了一口氣,這實在是太簡單了。大魏每隔幾年都會進行人口普查,只是為了收人頭稅時特意設置的罷了。利益才是最大的動力。特別是在去年先帝敦誠帝登基後立即進行一次人口普查。,數據還十分的新穎。
但是葉黛暮怎麽會這麽輕易地放過他們呢。沒等他們回答第一個問題,她立即抛出了第二個問題。“你們知道,汴州的百姓之中,有多少人參加了黃巾亂黨,而那些人又有多少的親人,多少的鄰居,多少的師友嗎?”
☆、第壹佰陸拾玖章 原則
含元殿一片寂靜。狂熱和沖動在這一刻終于被撲面而來的冷水澆了個透心涼。他們想到的連坐之法,可以平定黃巾之亂,可以讓汴州的農耕順利地進行,可以保證大魏的糧倉和稅賦。可是他們唯獨想不到、看不到的是百姓。
“一條人命,值多少錢?”葉黛暮不由地譏笑。“你們算過嗎?若是實行連坐之法,這大魏的糧倉、這汴州便空了一半,還都是青壯年。你們說能保障農耕,笑話!連人都沒了,這田地誰來耕種?”
然而葉黛暮沒有想到,現場竟然只是沉默了一會兒,便有人站了出來。彎腰,擡頭,平靜地回答道。“陛下,還有人的。只要汴州能夠平定下來,很快這些地方便會引來足夠多的人耕種。反過來,若是汴州一直兵亂不斷,即使還有人,田地也難以達到耕種的目的。”
無論如何,葉黛暮都不會妥協的。若是連人命都棄之不顧,她所有的堅持,所有的底線不都是愚蠢至極嗎?是啊,人總是會死的。對于人這個種族來說,從來都不是靠個體的超能取勝,而是靠延綿不絕的傳承。今日的我也會死亡,明日的繼承人也會死亡,這個帝國最終也會滅亡,但是對于人類的來說,不,甚至是對魏這個名字來說,絕不會消失的。
人總是這樣不自量力的妄自菲薄,将自己視為世界的中心。将人類的傷春悲秋都當作自己人生的一部分,葉黛暮不能例外。或者說她格外地在意。人活在世上究竟是為什麽呢?
難道只是為了受苦?葉黛暮不喜歡這個說法。那該有多麽絕望啊。雖然她念佛經,危急關頭總是情不自禁地祈求佛祖保佑,但是她依然不會以受難為樂。她是享樂主義,今宵有酒今宵醉。若真的人活着只為來受苦,她絕對不想活下去。她能夠接受痛苦,忍受悲傷,拼命地在黑暗和死神的追逐下奔跑,就是因為她相信,在竭盡全力到達的目的地有她想要的幸福。
她所做的一切絕不是為了受苦這麽愚蠢的原因。人活在這世上究竟是為了什麽?只是如此思考着,葉黛暮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