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22)
一下子便從頭涼到了腳。在這個宅子裏,只有她的母親,徐劭源的正妻才有資格被稱為夫人。章夫人……那個女人真的忍不下去了?她父親居然真的默認她殺死母親!不可能,不可能,這肯定是夢。
葉黛暮看到她的表情就知道,她還沉浸在自我裏,不肯清醒。那只能再加一把火了。燒吧,燒吧,只有将這柔軟怯懦的外殼燒得焦黑,砸得粉碎,才有可能看到內裏存在的堅強。
“世子死了沒有?”
“快死了。中了兩箭,在書房死撐着,也撐不過今夜了。”
徐蘇英震驚得跌坐在了地上。哥哥,哥哥也要死了嗎?被那個女人。不可能的,哥哥可是徐家的嫡長子,父親再怎麽無情,再怎麽冷酷,也不可能放任她做到這個地步……但是想着想着,她便忍不住自我反駁起來。怎麽不可能,弟弟還不是被那個女人殺死了。父親甚至都沒有責備她一句。
母親哭瞎了眼睛,也沒能等到任何一個人道歉和哀悼。哥哥拔劍要殺死那個女人,卻被關進了祠堂裏,整整三天。最後那個女人呢?只不過是被送到了莊子上,既沒有陪葬,也沒有悔改,甚至現在還安然無恙地回來了。
她曾經那麽傻,以為父親為會她們做主的。可是沒有。她以為只要哥哥還在,她便能龜縮在自己的小世界裏不被傷害。可是沒有。她以為,哪怕是到死,她都只能做一個聽話的乖巧的世家女子。可是不會了。再也不會那麽天真了。
她攥緊了自己的拳頭,咬着牙,繼續爬了起來,向書房跑去。她要去救哥哥。也許是愚蠢,也許是不自量力,也許是無用功。但是既然都要死了,就讓她瘋狂一次吧。
這賊老天,我不服!
☆、第壹佰肆拾貳章 還有陛下
這世界上就沒有什麽公平。
徐蘇英瘋狂地往前奔跑。她從沒有想過,自己會有一天如同下等人一般這樣急速地奔跑,任由汗水浸透自己的鬓角和衣衫。但是她沒有任何地猶豫,因為此刻她心裏只有憤怒。
她恨這天下,她恨這命運,她恨她自己。
若是她稍微堅強一些,若是她沒有失去被利用的價值,若是她能夠做到些什麽,讓那女人,讓父親忌憚一二的話,他們絕不可能如此行事。曾經被天真的愚蠢蒙蔽了雙眼,此時仇恨與憤怒終于掀開了世界的眼簾。世家的女子,從來都不是什麽草包。她徐蘇英也不會是。
當徐蘇英再次擡起頭時,她眼睛中的精光,讓葉黛暮立時笑了起來。“是了,就是這個。去告訴徐景茗。他的妹妹确實不是個慫貨。”
“陛下,這麽粗俗的語言還是少說些來的好。盧大人若是知道了……”姜瑛輕聲勸誡。葉黛暮卻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若是叫盧淑慎知道了,她非得被扒下一層皮不可。盧淑慎說教的功力最近真是越來越厲害了。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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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你可千萬別告訴淑慎啊。”葉黛暮垂着頭說。
夜幕即将要被拉開了,天際泛起了魚肚白。微風裏摻雜了幾絲熱氣。葉黛暮趕緊催促其衆人,這出最後的戲還沒上演呢,要是天亮了,穿幫的可能就大了。
徐景茗早就被潑了血,畫了幾道傷疤,地上随意地扔了幾支斷箭。如同他們早就商量好的一般,半趟在書架後面,假裝自己吸氣短出氣長。“要是沒用,我非給那小娘皮也潑上幾盆狗血不可。”
但是他的抱怨還沒結束,門外便傳來了約定的信號。他趕緊入戲。沉重的腳步聲急匆匆地撞破了大門沖了進來。“哥哥!哥哥!你在哪裏?”
“姒兒,姒兒……”徐景茗說話的時候,差點被自己喉嚨裏的血紅糖漿嗆個半死。等徐蘇英見到他的時候,便是一個吐血連連幾乎要斷氣的哥哥。她立時哭了起來,然後還沒等徐景茗去安慰,她又自己冷靜下來。“哥哥,您還撐得住嗎?我要去找救兵,您有什麽建議?”
靠在門上聽牆角的葉黛暮那就一個黑線。這是什麽話?妹子,你自己什麽都沒想過嗎?哪怕你說要去找舅舅告狀,也比這一句要好啊。不過,葉黛暮細想,這問題提的也是對的,她還算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不足。
“去找舅舅。”徐景茗說了一句,便咳嗽個不停。該死,陛下到底在糖漿裏加了什麽,喉嚨癢死了。可是都到了這個關鍵時刻,就算是有刀子塞進他嘴裏,他也絕不可能露出半點破綻的。他死死硬撐着。
沒有真的見過血的徐蘇英哪看得出這麽多,她只知道再不快點,哥哥恐怕也要保不住了。她攥緊了自己的拳頭,站了起來,連半點猶豫也沒有,便想跑出去。
這一回,連徐景茗在心裏都不禁搖頭了。他的妹妹實在是被他保護得太好了,連一絲半點的警惕心也沒有。她一院子的侍女都被殺了,她哥哥都被重傷成這樣,難道不會有歹人在暗處嗎?而且她難道不記得自己是個路癡,沒人帶路,她怎麽可能穿越半個上京到達舅舅的府邸呢?更何況,在暗處還有一個居心叵測的章姬在看着他們。
葉黛暮當然不會叫她就這麽跑出去,經費太少,哪有那麽場景好換。而且她去哪裏找個舅舅出來,又不是變魔術。葉黛暮勾了勾手指,安排好的箭支便有氣無力地射了過去,當然離門的位置還遠着呢。不然,要是她傷了徐蘇英一根頭發,這邊徐景茗就要當場跳起來跟她拼命好不好!
“啊!”徐蘇英吓得血色全失,她慌亂得關上門,又逃回哥哥的身邊。“哥哥,怎麽辦?外面有人。”
“你別怕。哥哥在這裏。”徐景茗說這話的時候還不住地檢查。“你沒受傷吧。”
“沒事。”徐蘇英搖頭。
徐景茗松了口氣。他剛剛聽見箭支的聲音,差點就驚慌失措得跳起來。還好,他經驗老道判斷出那不過是幾支軟箭,又及時趟了回去,這才沒有露陷。“那就好。你先別出去。”
“那不行,哥哥,你都要死了。”傻丫頭哪有你這麽咒哥哥的。徐景茗一臉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不行,哥哥,我還是出去找舅舅吧。”
徐景茗無語。妹妹你的腦子呢?剛剛是怎麽回來的,難道就立刻忘了?但是他當然不能這麽吐槽。就在他頭疼怎麽勸慰她的時候,葉黛暮很是貼心地又放了幾支空箭。吓得徐蘇英立時慌了神。“怎麽辦?哥哥,他們會進來嗎?”
“不會的。”她要是現在進來,我他麽一定砍了那個傻逼。“你別怕。我在這裏。妹妹,若是我将來真的死了。只是個假設,你別哭啊。這只是個假設。你別怕,到那時你便去找舅舅,他不會不管你的。你好好地守住我留給你的財産,不管嫁給誰,都不要把你手中所有的東西告知他。哪怕你感動,哪怕你……咳咳。”
徐景茗本還是照着葉黛暮的詞說的,可是緊接着,他便陷入了這個假設之中,悲情與痛苦蜂擁而上。他幾乎哽咽。那個未來裏,有太多的厄運等着姒兒了。只是他不願去承認罷了。
“那麽哥哥,如果舅舅不管我呢。”這句問,驚醒了所有蒼白的掩蓋。徐蘇英是個世家女子,她可以不懂戰事,她可以不明方向,可是她不會不懂人情世故。連自己的父親都靠不住,還有什麽人真的能永遠依靠呢?
沉默醞釀出可怕的深淵。徐景茗艱難地開口。
“若是他不管你,便去找陛下。陛下絕不會不管你的。只要你老老實實地為陛下做事,她必然會保你一世平安的。”說完,他捂着胸口,緊緊地盯着窗外那一道搖晃的陰影,直到那陰影點頭。
她答應了。
徐景茗徹底地松了口氣。他知道,自己已經徹底上了陛下的船。他徐景茗,堂堂七尺男兒,也不會背信棄義,半途下船的。他假裝胸口疼悶,順着滑下,向那陰影的方向傾倒跪拜。
☆、第壹佰肆拾叁章 婦女能頂半邊天
一場戲演到這裏就算是結束了嗎?當然不可能。
徐蘇英以為哥哥要死,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更是脹得滿面通紅。一個女孩子,在知道自己失去所有的未來之後,發現自己即将失去所有的現在,沒有立時絕望得昏死,葉黛暮都覺得該敬佩一番。
徐蘇英抑制自己的哭腔,忍耐着說。“哥哥,姒兒知道了。姒兒會保護好自己的。姒兒絕不會把哥哥留下的東西告訴任何人的。如果舅舅不管姒兒,姒兒會去找陛下。姒兒識字,會算術,會女紅……哥哥,姒兒一定會好好活下去的。”
哪怕這世上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個人。
而窗外的葉黛暮也在心裏不由自主地說着同樣的話語。哥哥,暮暮如今已經長大了,會自己保護好自己的。哥哥,你別擔心暮暮了。可是這般的話語說到最後,是如何叫人心酸得落淚啊。因為屋子裏的那個還來得及傾訴衷腸,而屋子外的這個,已經永遠失去了回答的機會。
夜終于結束了。
黎明微黃的光芒透過窗戶上回紋樣式的棂花,在一片狼藉的地上投射出溫暖的光塊來。徐蘇英被這光刺了一下,紅腫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流淚了。連這耀眼之極的晨光,都不能将她心上的無助和痛苦驅散片刻。
但是,等等。徐蘇英震驚地睜大了眼睛去看那地上投射出的花紋——回字樣式。不對,不對,哥哥書房裏的窗戶明明用的是工字樣式。當薄如紙的假象被掀開那麽一丁點,更多的破綻便被暴露出來了。
一院子的侍女都死于毒手,唯獨睡在房間的她自己安然無恙;房間裏有很多血跡,卻沒有打鬥甚至掙紮的痕跡;小徑旁是竹林沒錯,可是最近她偷偷地種了一些花卉,因為害怕被人踩踏還做了警示牌,但是她卻沒有看到如此醒目的标識;哥哥中箭受傷了,哥哥将箭枝拔了出來沒錯,可是衣服上的破洞明顯對不上號……
永遠也不要和傻子說破真相,因為就算說了,他也不懂。但是也永遠不要小瞧一個出身于充滿爾虞我詐的世家的女人。也許她們在童年時被寵溺得天真,但是當遮掩她們眼睛的樹葉掉落的時候,她們會比其他人更快适應這殘酷競争的現實。世家的女人總是擁有出乎意料靈敏的嗅覺。
“哥哥,命已至此,吾等不得不認命。”徐蘇英拔下自己頭上的釵子,抵住自己的脖子,假裝心灰意冷要自盡的模樣。“哥哥,來世再見吧。”說完閉上了眼睛。
徐景茗怎麽可能看破,不對,就算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也絕不可能放任。他太害怕失去她了,害怕到過度保護,害怕到讓她失去了長大的機會。不顧露餡的可能,他飛快地起來奪走她手中的釵子。“你怎肯如此輕視自己的性命!”
“哥哥,你果然在騙我!”徐蘇英厲聲揭穿。
徐景茗反駁不了。這一切确實是個騙局。他不忍見她對自己失望的臉,像個打了敗仗的士兵,将頭低垂了下去。
“那就……那就是說母親沒死,哥哥也不會死了,是……嗎?”徐蘇英說着說着,涕泗橫流,哭得一塌糊塗,比剛才激烈多了。“不是真的,那就好。那就好了……”
徐景茗溫柔地将她抱了起來,輕柔地撫摸她的後背,安慰道。“是啊,都不是真的。這只是一場噩夢罷了。”
雖然被這樣安慰了,但是在徐蘇英的心中埋下一顆種子,一顆終将長成參天大樹的代表堅強和希望的種子。這只是一場噩夢,卻絕不只是一場噩夢。因為這噩夢終有一天會真實地展現在她面前,被時光。到那個時候,便再也醒不過來了。她絕不會允許那一天真的到來之時,自己好像現在一樣這麽遜。
她第一次想要離開哥哥的保護圈,想要獨自步入那大人的世界去。她必須去。可是有誰可以帶領她學會如何走這段最開始的艱難險阻的道路呢?
陛下!
女皇陛下現在正缺人手。若是她能為陛下掌握權利,參與朝政奉獻自己的力量的話,那麽将來陛下就會成為她最堅強的靠山了。她能為陛下做些什麽呢?她是世家的女人,她可以幫陛下打入世家的內部。這一定也是陛下目前所欠缺的。徐蘇英打定了主意。
葉黛暮這時還不知道,她只是想要日行一善,結果卻收獲了兩員大将。這個現在還只是軟萌的小蘿莉,在将來會成為如何人人攀附的懸崖高山。
辛苦了一夜,這場戲終于結束了。葉黛暮從頭至尾都沒有露面,她本就是想點醒這個相似曾經自己的女孩,并沒有圖什麽回報。更何況,沒錯,她的本職工作可是皇帝。現在是三更,再過一個時辰,她就要上朝了,再不回去就要來不及了。絕對會被淑慎罵個狗血淋頭的好嘛!
葉黛暮那叫一個欲哭無淚。做好事的代價真是太大了。幸好,盧淑慎見時間不早了,也不敢多浪費時間,趕緊給陛下洗漱打扮,整理着裝。葉黛暮連早飯都是在梳頭的間隙吃的。順帶一提,今天吃的是她超級喜歡的胡餅夾烤羊肉,配的是杏仁煮牛奶。
胡餅又薄又脆,撒了很多烤得恰到好處的芝麻。中間的烤羊肉是取得羊腿上最嫩的地方,刷上特質的醬汁,烤好後片成薄片堆起來,夾進餅裏。一口咬下去,肉汁就噴湧出來了,胡餅又焦香松脆。好舍不得地咽了下去,芝麻的餘味纏繞着牙齒,叫人簡直一刻也停不下來想吃下一口。
這食物真的很适合趕時間的人吃呢。葉黛暮一大口一大口地咬下來,都沒來得及仔細咀嚼,就吃完了。這簡直就是豬八戒吃人參果嘛。葉黛暮感慨道。
吃完打扮好,葉黛暮就被禦辇急匆匆地送到了含元殿。被搖晃得不行的葉黛暮忍不住想吐糟,這麽急躁搞得她像要去侍寝一般。這麽一想,腦洞頓時打開。
謝璇洗刷幹淨之後,被侍從裹在被子裏,放進轎子裏擡到寝殿。紅燭搖晃,香氣四溢,她掀開被子,裏面是……不行了,葉黛暮捂着鼻子,差點被自己的腦洞激出鼻血來。太違禁了,這個畫面。
但是,說起來,這已經是謝璇離開她的第二十八天了。他現在如何了呢?
☆、第壹佰肆拾肆章 漢宮秋
葉黛暮不過是剛剛想了想謝璇,早朝上便有人提出。“陛下已年芳十七,正是聘婷秀雅、煦色韶光之時,應當要尋覓一位良人才是。”
逼婚……葉黛暮撇嘴。真想對着他們呵呵一臉,是想要我嫁人呢,還是想找個人監視我束縛我呢?只看他們提出來的人選便知道了。個個都是世家出身,且多為嫡子,甚至有不少是嫡長子。真是有破釜沉舟的勇氣,竟然要給一個他們誰也看不上的庶女配自己的嫡子長孫這樣精貴的人物,看臉色便知道他們心裏有多糾結了。
面對滿朝堂的媒婆,葉黛暮沒好氣地訓斥道。“嚷嚷什麽!這是集市鬧區嗎?國家尚有危難,你們竟然還有心關注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來。大魏的俸祿是用來聘請媒婆的?那也用上你們這麽許多吧。”
“陛下,怎可如此說。陛下的終身大事就是天下的大事,陛下的良人自然也關乎社稷。”禮部崔尚書還是不甘心地反駁。說的也是禮部就是專職幹這個的嘛。
葉黛暮當然不可能輕易讓他們繼續下去。她的終身大事,就算是天下大事也好,社稷重任也好,她都不會交給他們這群貪心的吸血鬼的。還有,她都已經有謝璇了,她才不想随便就做負心娘呢……好像哪裏不太對。算了。
“朕之事便是這天下大事嗎?那麽百姓呢?在你眼裏,朕的婚配便高于百姓的生死,社稷的存亡嗎!”葉黛暮怒斥。“汴州兵亂,流民無處可去,旱情已起……難道這些事在你眼裏都只是小事!”
這頂大帽子扣下來,終究叫他們啞口無言了。葉黛暮順利地轉移了話題,開始讨論起正事來。望着底下人雖然不甘心,但是仍然乖乖順從她的模樣,叫她內心不由地升起一股自豪感。
下了朝,坐在禦辇上還有些高興得忘乎所以。但是姜瑛帶了一個消息,立時便叫她收起了所有的情緒。
“陛下,那兩個孩子的故人找上門來,說是在鬧市見到,一直尋找過來的。是我去證實她的身份,這周王氏确實是桃子家的老嬷嬷。我還查到她之前的事情。想來還是要告知陛下。”
聽見了那稱呼的時候,葉黛暮內心便猛地一個咯噔。然而事實證明,她的第六感确實十分的強大。
“這周王氏曾在長平成王府做過活,是……”姜瑛猶豫了片刻。
“我的奶媽。”被葉黛暮先一步說出口,姜瑛只能點了點頭表示。周王氏啊。葉黛暮當然記得這個周媽媽,她娘喂養她不足三月便奶水不足,不得不招了一個奶娘。這奶娘也并非是一個壞人,不曾私下裏虐待過她。只是後來,母親去世,徐婉清徹底掌控了後宅,将奶娘和其他的侍女都轟趕走了。
從那以後,葉黛暮再也不曾見過她們。只是也并沒有什麽舊情好續就是了。當年的她,不提也罷。想要傾訴的人也都已經不在了。
突然地被提起傷心事,葉黛暮就是再強大也想冷靜一下。于是去了內庫晃悠。本來這時候去禦花園也不錯,風景秀麗也許會讓她心情好些。但是一想到玉真郡主,她還是算了。有些人惹不起,還是躲着走吧。
“陛下,這次是想要找些什麽東西呢?”林總管笑眯眯地陪着。
葉黛暮搖了搖頭。“不。只是來看看。”
林總管立即了解了,安靜地退後幾步,遠遠地跟着,既不擾了葉黛暮的清靜,也不會讓葉黛暮有事的時候喚不到人。不愧是宮裏摸爬滾打了幾十年的老人。
葉黛暮無意識穿梭在架子之間,看過色彩斑斓的寶石,看過古樸雅致的根雕,看過鋒利威武的神兵利器,也看過意義非凡的古籍……這裏仿佛把天下間所有的精華都凝聚了一般。然而葉黛暮已經完全不會有絲毫的悸動了。再珍貴再稀有的東西,也不過是死物。
而她此刻分外懷念的是人,曾活生生的人。不知不覺地又轉到了老爹遺留下來的東西。光是看着那些狂草的聖旨堆成的小山,葉黛暮就能想象當年的他是如何壯志淩雲。可惜出師未捷身先死。短短的三個月,讓這世間的人連記住他的名號都還來不及,更別提做出一番政績來。
随意地從卷軸裏抽出一張,竟是草稿,被塗抹得不像話。沒想到老爹也有這樣猶豫不決的時候,讓葉黛暮有了一絲的興趣。不知道他是想出臺什麽政策。展開來,上面的字句僅僅辨認了三句半,便叫她情難自禁。
诏曰:朕惟乾坤德合、式隆化育之功,應與常氏相輝映。常氏貞靜持躬,可正母儀于萬國。是以冊常氏為皇後……
常氏,皇後?她親娘!胸口頓時湧上一口血。葉黛暮強撐着,忍耐着将這裏所有的卷軸都展開來一一看過。一個時辰,兩個時辰,三個時辰……直到盧淑慎見勢不妙,親自來內庫領人,葉黛暮才渾渾噩噩地放下自己手中的東西回長生殿去了。
佳人回眸一霎,乍如昔年所遇之流光。
他真的曾那樣愛過她,願意為她抛棄王位,視天下的至高權力如糞土。不懂得詩書,卻願意為做一句稱贊她的佳句翻遍所有的詩集;不懂得佳肴之味,卻願意為她找尋所有世人贊頌的美味;不懂得作畫,卻願意用盡一生去為她描繪她的美麗……他是個十足的傻子,沉溺于愛情,什麽都敢做,也什麽都看不到。
他那麽愛她,想要誓死保護她。可是最後呢,她還是一個人,孤零零地死了。死在那破敗的屋子裏,死在對他的無盡思念,死在對自己的絕望和悔恨之中。
弱者是不配擁有命運的。
葉黛暮曾那樣想過。所以她不在乎敦誠帝究竟是怎麽死的。病死的也好,被謀害的也罷。這個男人的愛說到底不過是柔弱到被強風一吹便消失得無影無蹤的東西。她都曾為母親感到不值。她是那麽好的一個人,溫柔善良,美麗動人,而她深愛至死的男人卻連一個正妻之位也不能為她保住。
可是,當她讀過他所有的悔恨,所有的無奈,所有的不甘之後,還是懂了一點點,他的心情。不是不想,不是不敢,而是不能。徐婉清代表的徐家有着太多,他沒辦法抗衡的力量。
他拼盡全部去謀劃,得到了帝位,然而他想到的卻是終于可以擺脫徐家了,可以為他深愛的妻子正名了。
然後他便被人殺死了。
☆、第壹佰肆拾伍章 猜得中開頭,卻想不到結尾
癡情一場,以死相許。
葉黛暮摸着那木牌上刻的字。直到今日她去找尋真相,才發現了這一枚小小的木牌,上面的字是父親的,刻得那麽深,還染上了血跡。他大概真的有好好愛過她,直到死也沒有釋懷。
她曾發誓絕對不要作死地去探尋不必要的真相。只是現在,她那誓言開始松動了。無關緊要的人的死因和冤屈當然與她無關,更何況還有可能把自己搭進去,她這麽做就是傻。可是,當他不是那麽無關緊要的時候呢。葉黛暮捂着胸口,不覺得自己還能冷靜地置之不理。
若是他沒有死,徐婉清必定會倒臺的。他想過封母親為皇後,封哥哥為太子,封自己為公主。只是幾個谥號,葉黛暮不覺得自己會感動。但是當他為此賠上性命,那麽這份愛意,還是足以叫她動容的。
還有,也許另一個原因更為現實。敦誠帝的死因必然和徐婉清有關。若是能查明真相,那麽殺害先帝的那個瘋子絕不可能再像現在一般嚣張了。這只是為了自己。她輕易地說服自己。
“淑慎,找人查查這碎片出自哪裏?曾裝過什麽。”葉黛暮将她藏了許久的那碎瓷片拿了出來,交給了盧淑慎。“這是我在禦花園的假山裏找到的。現在也許連血跡也沒有了,但是當時那裏血跡斑斑,都已經凝固成深褐色了。”
“陛下。”盧淑慎驚訝得望着她。“難道陛下懷疑先帝的死,是……”
“不是懷疑。我敢肯定,有人暗中對他下了毒手。”葉黛暮幾乎是沒有遮掩的直指太極殿中的那一位。“那個瘋子,恐怕是獲悉了父親的想法,才會孤注一擲。但是她忘了在父親之後,還有我這個阻礙。”
盧淑慎本着謹慎的态度,還想在說幾句,卻被葉黛暮塞了那卷軸。不消說,看完,就連盧淑慎這樣冷靜客觀的人都不由地懷疑上了皇太後。“陛下,且小心。妾會暗中去查的,但是保險起見,請陛下不要在言說這件事情了。”
葉黛暮點了點頭。當然不會再和其他人說了,這可是牽扯到上一任皇帝死因的重大事情,搞不好還會再賠上一個皇帝——她自己。只是她心中還有一絲疑慮,是誰給了徐婉清這個建議呢。
這個女人向來都是直來直往,若不是如此也不會給自己背負這麽多年的惡名了。換做其他深宅的女子想打殺自己的奴仆,做事謹慎一些是絕不會将風聲透露出去的。而徐婉清倒好,今天她掌掴一個侍女,明天整個上京便會知道她有多麽的惡毒。
做完這件事,葉黛暮不由地松了一口氣。接下來就要看能不能搜集到線索了。如此重壓之後,葉黛暮分外想念謝璇。若是他還在,也還有一個人可以聽她傾訴這些隐藏在心中多年的事情。不過,那個混蛋大概還會嘲笑一番自己的多愁善感,然後帶自己去大吃大喝,以酒消愁。
“幼安,你會在哪裏呢?”聽過太多的悲劇,不由地聯想到自己。愛的結局難道只有悲傷和慘痛?她的父母,幼安的父母,淑慎的父母……所有浪漫美好的愛情最終都被歲月和命運消磨殆盡。
她的父母一見傾心,不顧父母世俗甚至是王權的阻力,私奔也要在一起。他們相愛多年,育有一子,直到徐婉清這個飛來橫禍将一切都打斷。後來的故事,不過是标準的虐文罷了,與愛無關。
等等,若是先帝真的只傾心于母親一人的話,那麽徐婉清的三子一女是從何而來,更不要提,徐婉清生下的長子是在他們成婚當年所生。葉黛暮幾乎要咬斷自己的指甲。她想要找出一丁點的線索,必須要把當年所有的情況都收集起來才行。
首先是他們私奔,誠敏帝剝奪父親的繼承權。後哥哥出生,才華橫溢,得見天顏,使得誠敏帝龍心大悅,撤回當年的裁決,封父親為長平成王。再是誠敏帝駕崩,平炀帝登基。徐婉清被嫁給父親,母親因為當年私奔之事被逼為妾。同年徐婉清的長子葉曦榭出生,身患殘疾,且不受重視。然後第二年次子葉曦泫出生。之後是葉黛暮……
如此想來疑點最多的便是剝奪她母親的正室身份,徐婉清嫁人,還有她的長子出生這幾個部分。第一她母親的身份是當年誠敏帝承認過的,哪怕是私奔,也不該有人妄圖否認她的身份。可是偏偏就發生了,宗譜之上居然沒有寫母親的名字。導致後來徐婉清有機可趁。
徐婉清嫁人這一點也可疑。就算後來她爹已經消磨了對母親的愛意,也不可能立時就接納這個看不起自己的潑婦。更別提當年産子了。可是葉曦榭出生在了當年的年末,不足月。
不足月這三個字所引發的遐想,叫人停也停不住。葉黛暮仔細回憶了一下。這個哥哥,長得确實不像父親,而且脾氣軟得一塌糊塗,既不像徐家人,也不像葉家人。不會吧……葉黛暮突然覺得自己戳破了什麽重大的秘密。如果這個猜測是真的,那麽她當年真的是冤枉她老爹了。他不僅不渣,而且還綠得不行。
這樣想來一切都串起來了。徐婉清在結婚之前便已經失身于人,懷有身孕,所以聽到風聲的世家紛紛拒絕與她聯姻。最後就在瞞不住的時候,徐家想到了辦法,将她塞給了長平成王。其中的種種交易現在還不得而知。但是就幾點來說,是有很大可能的。
若是能找到證據,那麽徐婉清就是想要賴在現在的位置上也是不可能的了。只是……真的要那麽做嗎?葉黛暮捂着胸口,不得不承認她可能真的感染了聖母病這種要不得的毛病。
但是她确實不忍心。玉真郡主就算了。徐婉清的三個兒子都不是壞人,雖然欺負過她,但也不過是小男孩式的惡作劇。他們三人都對她有恩情。她能在徐婉清的手裏活十年,他們三人的作用不必說。更何況,他們都已經死了。葉黛暮嘆了口氣,還是敗給了自己,放棄了這個選項。
借着死人上位,還是對自己有恩情的人,哪怕沒有人說,她都會覺得自己太絕情了。還有就是,如今想來,當初他們的死,可能也不是一件意外。
人真的是可怕的種族。
☆、第壹佰肆拾陸章 過往雲煙
時間可以沖淡一切,曾經鮮活的記憶都漸漸地模糊起來。然而并不是所有都會被遺忘。那些歡快,那些哀傷,哪怕再也想不起故人的臉龐,依然會存在心裏。我知道我沒有忘記。
葉黛暮在見到周王氏的時候,童年的那些快樂莫名其妙地便湧了上來。不可否認,這一世她曾毫無憂慮,任性至極的幸福過。只是那時的自己不曾珍惜。不對,難道現在不幸福嗎?當然是幸福的。她擁有她現在想要的一切。過往的痛苦已經不值得反複去咀嚼,反複地惆悵了。一味地自艾自怨不過會錯失如今的幸福罷了。
“奶娘,許久不見,你還好嗎?”葉黛暮如此問道。
周王氏哆嗦着,緊張地回答。“回禀陛下,老奴過的還好。”
葉黛暮不由地嘆了口氣。她和過去明明沒有任何不同,只是這皇位加諸的光芒刺得這些人不敢看了。她在宮中還未曾意識到這一點。若不是遇見故人,她還意識不到,對于普通人,她這個高高在上的頭銜神聖得有些過分了。“奶娘不必如此。當年我還是奶娘喂養大的。奶娘若是有什麽難處,盡可以與我說說。”
“陛下,那本就是老奴的工作,怎麽還好問您要東西呢。也确實沒有什麽要麻煩陛下的。”周王氏膽怯地說。
“說起來,奶娘還曾給我做過一個小鼓,甚是可愛。奶兄還羨慕呢。”葉黛暮想了想,沒有強硬地說下去,而是換了個話題。那小鼓确實十分的特別,當年她盯着看了許久,哥哥為此興奮得不行。只是後來,那小鼓與屋子裏其他的東西一樣,都被皇太後派來的奴仆砸了個粉碎。什麽也沒有留下來。
“是啊。當時青哥兒還很高興你、您有點動靜呢。連吃飯也不肯松手,直用那小鼓逗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