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1)
“好啊,好啊。再聽老師那些長篇大論,我可真要睡着了。”葉黛暮在等早飯的間隙,眼睛都要撐不住了。
“先說說陛下剛才提到的哀理帝吧。哀理帝其實是個臉盲,有一次盧家先祖進宮被賞了一幅宮中的藏畫,可是大家都不知道為什麽。連妾的先祖也一頭霧水,最後還是哀理帝問了王家的當家人,他賞的畫可配得上新修的王宅,這才真相大白。”
“哦,他賞錯人了,以為你家先祖是王家人了吧。”葉黛暮笑哈哈地說。
“不止如此。王家也未修新宅,修了新宅的乃是斐家。”盧淑慎看着葉黛暮樂不可支差點掉到地上去了,無奈地扶正了她。
“這豈不是張冠李戴啦。”葉黛暮敲着椅子,大笑起來。“還有呢,還有呢。”
“有一回,哀理帝晉了一個小妃。但是在那之前,她才入了宮,連侍寝也還未呢。大夥也覺得奇怪。後來宴會上,哀理帝自個又漏了底。他叫那妃子再彈一次琵琶,正是名曲《妃醉酒》。但是呢。給哀理帝彈過琵琶的不是這一位,她也根本不會彈琵琶。”
“然後呢,然後呢。”葉黛暮津津有味地聽八卦。
“這不會彈琵琶的小妃硬着頭皮彈了,叫大家夥一陣好笑。哀理帝也覺得自己顏面盡失,氣得不再見她了。會彈琵琶的是一位,但是彈了《妃醉酒》的卻是另一位。這裏面牽涉了當年的賢茗皇後、燕貴妃和明妃,三人之間的鬥法。”
“讓我猜猜。不會彈琵琶的是明妃,所以她到最後也不過是一個妃位。彈了‘妃醉酒’的是燕貴妃,既然是《妃醉酒》,她必然也沒登上後位吧。這會彈琵琶卻在這裏沒出現過的自然是最後登上登峰的賢茗皇後啦。對不對?”葉黛暮興奮地問。
“是的,您猜得不錯。可是您能猜到她們最後如何了嗎?”盧淑慎賣了個關子。
葉黛暮正想接着詢問,但是正巧上了早飯端了上來。她就乖乖地吃起了早餐。今早做的是胡餅,撒滿炒香的芝麻和蔥末,一小碗紅豆粥。正覺得不夠呢,一碗滾燙的羊肉湯散發着驚人的香氣被端了上來。
“啊!是羊肉。”葉黛暮驚喜之餘第一個動作就是用手将碗口捂住,生怕被人發現。“淑慎,快把窗戶關上吧。”
侍女們捂着嘴大笑起來。盧淑慎無奈地搖頭。“陛下,不必如此。今日已經除服了。”葉黛暮聽了這才反應過來,已經滿三個月了。她可以吃肉了。恩……這個,雖然齋戒不包括雞肉和魚肉,但是一想到羊肉牛肉和豬肉,她還是忍不住咽了咽自己的口水。
“偶要吃烤全羊。”葉黛暮興奮地大喊。
“駁回。”盧淑慎無情地将吃個滾圓的葉黛暮送去了明義殿。
葉黛暮進了殿,才反應過來。淑慎還沒說那三人的結局呢。不帶這麽吊人胃口的,嘤嘤嘤。謝璋幾乎是立刻就意識到她的走神。“啪。”狠狠地打了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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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痛啊。老師,您這樣打下去,我會變成笨蛋的。”葉黛暮摸着自己的腦袋,抱怨道。
“很好,那你就等着在落雪宴上丢人吧。”謝璋毫不客氣地嘲諷道。“不通詩賦就算了,連你自己祖宗的都不了解,那就真的要贻笑大方了。”
“好吧。那您也別講的這麽枯燥啊。早上淑慎說的就很有趣。老師你會不會講史啊。”葉黛暮耍了個心眼,用了激将法。
“那是野史。好吧。我也就讓你看看我的本事。”雖說知道是激将法,謝璋仍是不可避免地中招了。“上次說到哪了,你還記得嗎?”
“不知道,您明明是挑着講的,而且完美地跳過了武景帝,和文惠帝,還有誠敏帝三個女皇。您不會是對女皇有什麽芥蒂吧。”葉黛暮其實也就是說說,如果對方真的對女皇有看法,也不會輕易被她說服來輔佐她了。
“不。事實上正好相反。因為在大魏的歷史上有如此多任帝王,只有三位女皇,可是除去第一任開國的武桓帝,沒有哪一任皇帝可以與這三位女紫薇一争高下。她們都是在魏國最為危急的時候不得不登基為帝的。幾乎每一任女皇的背後都埋藏了無數的懦夫。我不是跳過去了,而是我害怕。”
“連老師都害怕她們的功績嗎?”葉黛暮不由地苦笑。若是連輔佐女皇的臣下都不敢直視女皇的話,這世上還有誰敢呢?
“不,我害怕的是您。您是新的紫微星。一旦我開始想象您的光輝,巨大的戰栗就蜂擁上來了。在見識過這三任女皇的歷史之後,我意識到,我在輔佐您時,已經在創造新的歷史了。而我害怕,那些女皇的歷史會影響您。”
葉黛暮笑了起來。“是這樣嗎?您擔心我會籠罩在她們的陰影裏嗎?”
謝璋正視眼前的女孩,他隐患的擔憂從那雙睿智的眼眸裏透露出來了。并非是他一人的擔憂,正如光芒之下最為黑暗一般,每一任女皇都太過耀眼了,而她們的繼承人與此相比都黯然失色,幾乎都急速地墜落了。
即使是最為反對女權的老頑固也決不能對此掩飾一二。而與那些早就成人的女皇相比,葉黛暮實在是太過稚嫩了,她甚至還沒有成婚。但也許這也是她的優勢,可是現在還不會,現在還遠遠沒有到達那個局面。
“這世間有多少高山,就會有多少的低谷。即使是最為耀眼的紫微星也只呈現于黑夜,然而若叫我選一個希望。我大概是想成為水流。人們幹渴時成為井水,無望時變為雨滴,渺小時成就大海。”葉黛暮眼睛裏的柔光,叫謝璋移不開視線。
“您不想成為光芒嗎?”謝璋不由地問出了聲。
“是的。不耀眼也沒關系,不被銘記也沒關系,只要不是死得沒有意義就好。”葉黛暮如此輕描淡寫地說。
而在不遠的将來,謝璋将見識到的是,陽光下的,閃耀着迷人光芒,有生之年再也遺忘不了的,波瀾壯觀的寶石般的蔚藍海面。
”老師,讀史雖有益,然而現今更重要的問題是如何平息民怒。汴州戰事該如何?流民又該如何安置?“葉黛暮話鋒一轉,嚴肅地請教。
“好問題。戰事不是沒有平息的方法,流民的安置也并非無例可尋。只是如今,維桢你連政事也插不上手,即使有策也難實施啊。”謝璋不由地嘆了口氣。
“關于這個,老師。我有一點小謀劃,還請老師聽聽可不可行?”葉黛暮有點不好意思,因為這個提議大約是她睡得半夢半醒的時候想出來的,充滿了違背常理的不科學。
“哦,說來聽聽。”
☆、第肆拾柒章 草船借箭
“那個什麽,朝廷不是不聽我的指揮嘛。我就想能不能繞過六部直接去赈災。”葉黛暮說完,連頭也不敢擡起來。這個想法太兒戲,也太胡鬧了。可是,她是真的沒辦法了。
“陛下心懷天下自然是好的。”等等,老師你這麽叫我,我好方。葉黛暮擡起頭看見的是一張肅穆的臉,很是吓了一跳。“只是其中有諸多障礙。”
謝璋聽了,一開始是氣急,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若是能輕易繞過六部便能治理國事,那還要朝廷做什麽,直接另塔個爐竈不是更快。可是想到後來,他竟會得其中真意。這可不就是在私底下偷偷建了個新的勢力,并且只聽命于陛下。
想至此處,他的表情也柔和許多。“其一,錢財從何處來。赈災乃是大數目,若是沒有足夠的錢糧,一切都妄談。其二,如何運輸。從上京至汴州,少說也要十天半個月,加上重物拖沓,時間更久,危險便也越多。其三,如何分發。沒有戶部的名冊典籍,如何分辨災民。這還是其中最為重要的部分,餘下的諸多雜事,若無小吏來相助,恐怕不知有多少麻煩。“
“并非如此。錢財內庫中多的是稀世珍寶,不過,對我來說,不如一盤點心。變賣了的話估計有不少。運輸的話,老師知道,并非汴州大旱成災才導致流民四起,而是土地兼并。財物運輸較為方便,在當地購買物資便是。再是分發,沒有名冊典籍,但人總該有一雙眼睛。分辨是否為難民的,并非是紙上的戶籍,而是真實。“
謝璋又問。“那麽無人可用這一點呢?錢財數目如此巨大,不尋可靠之人,就如同擲錢于湖,只能聽個聲響。若要繞過六部,你要到哪裏尋這些可靠之人呢?”
聽到最後,葉黛暮笑了。“老師說的很是矛盾。難道那六部便是可靠之人嗎?那些貪官污吏,雁過拔毛的家夥們就是拿到了赈災的款項也要一層層地刮下油水。百姓能拿到的東西,又能有多少呢?”
謝璋沉默了。這是事實。
葉黛暮再接着說。“若是有良心的有志之士願意幫我,我做成了這一件。難道那些在朝堂上大臣會什麽也看不見?我不信。自古錢帛動人心,更何況是權力?我已身為女帝。難道輔佐一個還不知能否上位的人會比投效一國之君更來得簡單嗎?”
“你是對的。”謝璋不禁地嘆了口氣。“是我短視了。但是維桢,你想得很好。還是有許多問題沒能解決。內庫的珍寶雖屬于你,但是要變賣可不是那麽容易的。”
“所以,還要請老師助我一臂之力。”葉黛暮沖他眨了眨眼。
初秋的涼意,帶着豐滿果實的香甜氣息。上完課的葉黛暮依靠在窗邊,眺望着遠處的樹木,看上去深沉而哀愁。盧淑慎輕輕地走了過來,想要為她再披上一件,卻聽到她的嘆氣聲。
“陛下,有何煩心事呢?妾可為陛下分憂。”盧淑慎溫柔地說。
葉黛暮立刻轉變了自己的表情,開心地歡呼道。“那我想吃樹上的杏子。”
“陛下!”盧淑慎哭笑不得地抓住她的手。“陛下不可如此,這實在是……而且那杏子是酸澀的,根本不能吃啊。”
“啊。”葉黛暮很失望地抓住盧淑慎的手,可憐巴巴地望着她。“真的不能吃嗎?”
“不能。”盧淑慎一點猶豫也沒有,立刻駁回。不過,在葉黛暮失望透頂之前,盧淑慎又轉過話頭說道。“不過,霁曦還腌制了幾壇子杏脯,等會就讓她上一些吧。”
“可是我還想吃別的。”葉黛暮得寸進尺地說。“我還想吃蘋果,山楂和柿子,還有還有……”
“陛下!”盧淑慎還想要說教一番,卻又忍不住自己的笑意,只開了個頭便怎麽也說不下去了。侍女們早就笑成一團了。霁曦倒是上前一步,行完禮,小臉紅撲撲的。“陛下,蘋果還是到冬季最寒涼的時候才好吃了。柿子還沒有熟呢。不過山楂可以吃,妾會做冰糖葫蘆,陛下可要嘗嘗。”
葉黛暮還不曾搭話。青盞忍不住打斷了。“霁曦都是你這個饞貓,帶得陛下都歪了。冰糖葫蘆這樣的吃食,也太不雅了。”
霁曦還沒有反駁,她傻乎乎的,就是被這樣說了,也還是笑呵呵的模樣。倒是盧淑慎給了青盞一通好說。“先不論其他。陛下未開口之前,輪得到你說話了。宮訓之前最要緊的便是你的嘴巴。若是換做任何一個,哪怕是從前萱紫殿的一個妃主子,五十鞭子絕對少不了你的。你們也給我好好聽着,若是誰下次再敢犯……”
雖然什麽處罰都沒有言明,卻讓在場的侍女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連着葉黛暮都吓得一哆嗦。這個氣場的盧淑慎簡直是大魔王級別的恐怖。
盧淑慎看着葉黛暮這樣,差點也要破功了,但好歹還是堅持住了嚴肅的表情,繼續說教道。“再是冰糖葫蘆确實不宜在宮中食用。雖只是在長生殿的範圍發生吧,卻已然在每個世家大族的書桌上擺放着。”
最後葉黛暮輕輕地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自己也要說話。盧淑慎從善如流地停了下來,等她的演講。
葉黛暮掃視了一下,發現氣氛已經被籠罩在了肅穆之中,這并非她想要的。她輕笑起來,瞬間便打破了這僵局。“別太擔心了。說實話,別說我吃糖葫蘆,就是我宣誓再也不吃葷了,終身茹素,為大衆積福。那些世家大族也絕不會有一句好話留給我的。所以有什麽關系呢?”
“不管我是明君也好,昏君也罷。對于那些不在意我,甚至是蔑視我的人來說,我只是那個卑微的、令他們不屑一顧的庶女罷了。可能更慘,我對于他們來說只算爬蟲吧。”
“可是諸位,若是活在別人的目光中,那就才是真正的可悲。他們若是視我們如珍寶,我們便要欣喜若狂;他們若是棄我們如塵土,我們便要卑微茍且偷生嗎?”
“不,憑什麽!”
☆、第肆拾捌章 初露端倪
“橫波是個好姑娘不是嗎?既通音律,又有風韻,最重要的是她甘為侍妾。”堇衣玉冠的男子一邊飲酒一邊撫摸木雕的每一個細節。“哦,這檀木很有味道。謝謝你送我這個。這确實是我的心頭好。”
“陽黍,你知道的。”坐在對面的是謝璇,正慵懶地憑依朱漆檻,玉手輕握青銅盞,眉目染霜般淡然。若是葉黛暮在這裏一定驚訝地發現,他與在自己面前那般幼稚完全不同的模樣,比一枚硬幣的兩面更叫人吃驚。不,她是見識過的,這般冷傲如霜的世家公子的模樣,初見那日。
被稱為陽黍的男子癡迷地把玩着這半寸高的小雕像,沒留半點餘光給其他東西,當然也包括謝璇。他聽了這話也不過是敷衍道。“好吧,好吧。我知道你已經從良了。別那麽看我。好吧,大家都知道你已經浪子回頭了。可是幼安,像我們這樣的人,除了去樂館找樂子,還有什麽好做的?”
“流水曲殇?或者杏林看雪……我不知道。”很明顯,謝璇漫不經心的語調也可以表達出他在走神。事實上,在他腦海裏的只是一張滿足到微笑起來的臉,有點可愛,當然也并不陌生。
“也許還是趴在姑娘的牆頭……哇!你是要害我性命嗎?居然用酒盞砸我。”被謝璇随手一扔,穩穩地砸中了陽黍的胸前。“好好好,不說這件事了,可好?說來你已許久不參加宴會,怎會突然要參加落雪宴?”
謝璇從巧笑湊上來的侍女手上接過一個酒盞,繼續自斟自飲,卻沒有回答。事實上,他的腦子現在已經被酒精占據,提不起精神去應付這無端的好奇心,卻還是滿滿地,那張臉微笑、沮喪、哭泣的各種模樣。
“好吧,就算你不回答,也想得到,為了那個姑娘。真不敢相信……哦,好,不提了。”雖然說好不提了,但是還是忍不住為此嘟嘟囔囔。“但真的不讓橫波來?要知道她可是上京新一代的花……好吧,不要讓就不讓吧。沖你這木雕,我答應你了。”
謝璇飲下最後一杯酒,站了起來,連告辭也懶得說一句便要離開。也幸得陽黍早就了解他的為人,半點不計較,還在後面大聲說。“此次為管微辦這落雪宴,多謝你來捧場。”
昨日風已盡逝,野心、愛慕、利益熏心的好戲此刻卻正要拉開序幕。
“陛下,您正要去赴宴嗎?”盧淑慎小心翼翼地勸誡。這已經是今天早晨第三次問了。
然而她得到的答案仍然是那句。“當然啊。”葉黛暮興致勃勃地挑了一頂帽子,沖到銅鏡前照。為了此次出宮,她需要喬裝打扮,不是那種打扮得好看或者難看,也并非女扮男裝的那種喬裝,而是為了讨好那些心比天高的世家才子的打扮。不能太過張揚,也不能太俗氣。
真是太難了。若是自己是傾國傾城的美人,哪怕素衣而行,也能叫他們忍不住側目而視就好了。那麽憑着美色就能收服一大幫可用的人,就像傳聞中的誠敏帝。好吧,雖然是野史,可是那種香豔的描述就是讓人忍不住想去一探究竟。哪怕故事的主角是她血緣上的祖母。
葉黛暮正想得入神。後面盧淑慎不禁地嘆氣。青盞捧着一疊衣裳匆匆進了殿來,見盧淑慎如此愁眉不展,輕手輕腳地将東西遞給旁邊的語嫣,湊到她旁邊。“盧大人,為何如此苦惱?可是有什麽事情需要囑咐的?”
盧淑慎未語先嘆了口氣。“叫陛下跟着英國公世子前去赴宴,實在是叫人放心不下。為何偏偏是他呢?”這上京三十六家世家,哪家的兒郎都有好有壞,只是從未有過如同謝家這般的極端。更何況是如前後兩代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
謝公也好,玄公也好,都是千古流傳的大人物。謝公生前五子具是才華橫溢,文治武功樣樣不差,唯有這遺腹子謝璇一派浪子作風,毫無建樹。若是謝公還活着,非将他氣死不可。若是謝公六子不止這一個活着就好了。哎,現如今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謝公子怎麽不好嗎?”青盞一臉的不解。她在家時雖聽說過他是當年叱咤風雲的英國公之子,但除此之外便沒有什麽了。姑娘家自然是聽不得這些事的。盧淑慎搖了搖頭,不打算說。青盞一見她的表情便知曉一二,畢竟她也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裏呆了五年。
青盞立即緊張起來。“那還是勸陛下別去了吧。此時還來得及。”
“不,已經來不及了。”盧淑慎內心隐隐的不安并不止于此。若是那謝璇打算對陛下做些什麽龌龊之事倒也容易化解,打他一頓轟出宮去,從此陛下與他兩不相見便好了。可是她的直覺告訴他,他所圖非此。
那個男人究竟圖謀些什麽呢?
若是錢,不,英國公留下的遺産便夠他花銷十輩子也夠了;若是權,那就更不可思議了,他只要接受官位的授勳,他便能繼承英國公之位,成為這朝堂手握大柄之人,反而若是他接近陛下,反而可能失去這一切。盧淑慎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她看不懂那個男人。
若不是無人可用,她絕不想要陛下接近他。
他是個異類。
當然這不是說他愚蠢。他能吟詩作曲,能聞月舞劍,能策馬狂歌。可是在這和所有世家公子哥相同的表現之下,隐藏的暗潮洶湧卻叫人恐懼。是的,恐懼。他的眼睛裏似乎什麽都沒有放進去,像一面鏡子,表面的浮華都不過是一種倒映,絕非是世家公子的高傲,而是一種漠視。
這個男人絕非像他的父親,像謝公那般心懷天下,不如說是完全相反。他不可能為了天下,為了輔佐陛下而來的。可是他也不像是想要傷害陛下。這正是最為矛盾之處。當他看着陛下的時候,他眼底的笑意竟并無異常,像一個普通人。然而可以肯定的是,這個男人并不好對付。
葉黛暮可不知道盧淑慎的心裏活動,很是高興地試了一次又一次的衣服,和侍女們叽叽喳喳地讨論起裝束該如何,像極了要出門郊游的孩子。“這個怎麽樣?”
“哦,不行。絕對不可以。”盧淑慎的煩惱在看見葉黛暮拿起糟糕透頂的搭配的瞬間煙消雲散了。反正他不可能明面上傷害她就足夠了。更正應該是哪怕天穹崩裂,她作為侍女長決不允許陛下穿那麽惡心的裝扮出門,有辱她的風骨。
☆、第肆拾玖章 秋日宴曲
“今日真是好天氣啊。”葉黛暮很是歡快地擡了擡自己下滑的帽子。
“陛下,這帽子還是太大了些,還是換了吧。”跟在後面裝扮成小厮的是青盞,她在侍女中最有作詩的才華,也很通人情世故,對于世家子舉辦的秋日宴來說是再好不過的人選。
“不要吧。這帽子真的很好看啊。”葉黛暮早上對着鏡子整整選了半個時辰的衣服,最後被盧淑慎全部駁回,還好她殊死抵抗,還留下一個帽子。雖然這帽子也不太合适,但是盧淑慎看她可憐巴巴地樣子只好妥協了。
“對了,青盞,幼安說在哪裏等我們呀?”葉黛暮望着秋季高高的蔚藍的天空,很是興奮地問。穿上男裝并不是為了裝扮成男人,只是男裝比女裝要方便一些。而且就葉黛暮這個模樣,怎麽也裝不像。
“就在這裏。陛下,小心。”青盞小心翼翼地警惕着四周。她知道,現在陛下的敵人很多,一個不小心可能就會落入危險的境地。葉黛暮看着她的樣子,卻忍不住笑了起來。沒有習過武的女孩,就是再謹慎也不可能發現所有處在暗處的危險。
起碼,她就沒有注意到那棵樹上蹲了兩個人。葉黛暮聽到了,兩個呼吸聲。沒有比終日在死亡邊緣警惕于人聲的孩子更擅長這個了。她曾靠這個,在嫡母徐婉清心情不好連續清洗兩個院子奴仆的時候,逃過一劫。
真是可笑,昨日的池中魚,今日的雲上龍,沒有區別的是,死亡總是如影随形着。葉黛暮摸上自己腰間的重鷹。劍沒有鳴叫,那些人身上沒有殺氣。
謝璇這家夥居然遲到這麽久。青盞很是不耐煩地走來走去,好幾次想勸陛下回去,可是也知道若是這場宴會陛下不能達到期望的目标,那麽整個朝局将沒有一絲改變的可能。雖然青盞依然不是很相信,那些眼高于頂的世家子們會同意站在陛下這一邊。
世家歷來聯姻已久,甚至有交子之盟,層層利益交織在一起。無論世家內部如何鬥争,但是他們都是一致對外的。而作為皇族的葉黛暮自然是他們敵人。
不過,利益至上的世家不是鐵板一塊。
“久等了嗎?”謝璇慢悠悠地從角落裏蕩了出來。一身青衣袍,手持白玉柄,烏發用一根墨帶随意綁着,很是潇灑放蕩,好一個世家公子哥。
“還好吧。不過,你還真是慢啊。”葉黛暮很是随意地說。“我看看,這白玉柄倒是不錯,什麽也沒刻,摸起來一定很舒服。借我玩。”
“恩,別打碎了。不是說好辰時三刻的嘛。是你來得來早了。”謝璇随手就将這價值連城的白玉柄放到了葉黛暮的手中。
“這樣。哇,好舒服的說。回去我也要去內庫找找,有沒有這種手感的。”葉黛暮倒很開心。在一旁的青盞早就看呆了。
陛下開心得太早了。這白玉柄無一絲瑕疵,渾然一體,乃是難得一見的暖玉,而這玉的特殊來源,更是舉世無雙,即使是身為大魏的女皇,也不一定能擁有。
這是當年六國聯盟,身為聯軍大都督的英國公謝晉冀在擊敗北方突勒侵襲之時得到的将之玉。是北方特有的白玉礦藏出産的,現今北方突勒再次膨脹之際,以魏為首的南部六國卻再也沒有一個大将如謝公那般的守護者了。
武如謝公,文若玄公。星落凡塵,不過一二,盡入這謝家。天下之大,再也沒有一個謝家,可以如此幸運地擁有這令世人稱羨的世家雙璧了。即使是三十年都未有一公姓謝,也未曾動搖過謝家的地位。
“陛下,你的帽子哈哈哈哈……”謝璇仔細看了眼她的搭配,忍俊不禁,笑得前仰後翻。“這帽子是五十年前的流行的款式吧。”
葉黛暮想了想,鄭重地點了點頭。“天佑二十五年的時候梁州刺史為誠敏帝獻上的。确實是五十年前最流行的款式啊。”
“哈哈哈哈……陛下,你是聽不懂人話嗎?哈哈,真是有趣,快走吧。”謝璇完全沒有禮節地大笑起來,先一步走在前面。
“你才是!說的不是人話!”葉黛暮卻完全不生氣,舉着玉柄,笑着追了上去。“你這傳世寶玉,不要啦。把帽子還來!”
“不還。有本事來追。”謝璇肯定有酒了,這歡快地語氣,百分百酒醒了後會恨不能殺人滅口。不過,現在就讓她先盡情欣賞一番他失态的樣子。
“青盞,把這一幕好好看下來,回去做幅畫挂咱們牆上。看他以後還敢不敢老闖咱們的房梁?”葉黛暮還有心情調笑。
青盞忍笑點了點頭。這英國公之子也确實太放蕩不羁了一點,是該好好治治他了。也許盧大人的警惕有些過分了。這謝公子也不過是放蕩了一些,當然這對于世家公子來說并不是什麽大的過錯。“不過,陛下,您是不是該用個化名啊?”
“說的也是,要是一開始就用勢壓人,恐怕還真找不到可用之才了。我想想,恩,就叫石姬好了。”
“陛下,這也太通俗一些吧。若不叫憫馨什麽的,畢竟有詩意吧。”青盞身上的藝術細胞一下子噴湧了上來。“要不叫烨尹也不錯啊。”
“還是石姬就好了。”葉黛暮頑固地說。
“陛下……”青盞忍不住哀嚎。
同樣一聽這名字便笑噴出來的,還有謝璇。“陛下,你這名字,很好。和路上随便撿到的貓狗差不多嘛。”
“不許叫陛下,叫我石姬。恩……這名字我總覺得在哪裏聽過,算了。”葉黛暮總覺得好像忘了。“不然叫我維桢也行。”
“維桢。王國克生,維周之桢。好一個葉維桢。真是個好名字,當浮一大白。”謝璇大笑着從腰間摘下酒壺,喝了起來。
“陛下,怎能輕易告訴他人您的字號呢。”青盞急切地說。
“名字這種東西,就是為了讓別人使用才存在的,若是沒有人稱呼,和無名之人又有什麽區別。”葉黛暮笑着說,上前一步想一把搶過謝璇手上的酒壺。按謝璇的身手,就葉黛暮剛學沒幾天的武功,根本不可能。
不過,意外地她成功了。“啊。”葉黛暮自己也沒料到,有些尴尬地撓了撓頭,想了想,喝了一口。“咳咳咳……又是梨花白。你個酒鬼也不夠檔次啊。”
“你這個土包子,這梨花白可是一滴值千金的。你再這麽浪費,把你賣也賠不起。”謝璇鬧慣了,完全忘記了對方是當朝女皇。
“梨花白這麽值錢啊。”土包子葉黛暮趕緊連喝了好幾口嘗味道。她也完全沒意識到,她現在已經是身家天下,酒窖裏別說一壇子梨花白,就是用梨花白淹了他都夠了。青盞翻了兩個白眼,也沒說出來。“可是一點也不好喝啊。我更喜歡桑落酒。”
“那酒是貢品,就是我家,也只有過年過節才有賞賜……恩,我忘了,你是個女皇。以後多給我賞點啊,陛下。”瞧瞧着随意的語氣。
“叫石姬。”葉黛暮的臉上浮現了兩團紅暈。青盞根本阻止不了,眼睜睜地看她喝醉了。
“還是叫維桢了。那名字太傻了,我叫不出來。”謝璇一把奪過酒壺,倒入口中,卻發現裏面已經空了。“你個小酒鬼,把我的酒喝光了……”
“什麽?”葉黛暮一把摟上他的脖子。“好嘞走,咱們再去喝一攤。”
“哪有酒?”兩個人完全沒有芥蒂地摟着,走得還挺穩當。一旁的青盞氣得臉都青了,這、這成何體統。
☆、第伍拾章 我覺得我參加了一個假的宴會
葉黛暮一直覺得謝璇說要讓她參加的宴會是一個正經的好宴會。對,就和小說、電視劇那樣衆多俊男美女坐在一起,聊天辯論,當然可能會有些其他的小插曲,然而她沒想到現實和想象有這麽遠。多遠?兩條黃果樹大瀑布那麽遠!
秋日宴上,歌舞升平,顏色姣好的侍女們端着淺笑在一旁服侍,美酒佳肴源源不斷地送了上來。并不是像葉黛暮想得那般正襟危坐,而是各自在自己的漢席上悠閑地半卧着,談得熱鬧。不知是誰起的頭說要鬥樂,比試一番後,還未評論呢。
其中一個就着侍女手中的酒杯喝了下去,懶洋洋地評價道。“不過爾爾,又何好評價的。”
“雖比不上你這大家,但是我們之間總要評出個一二吧。”最後一個上場的世家公子笑道。說的很是風輕雲淡,暗地裏早已咬牙切齒了。
“管微,你也不必如此說話吧。看我們這一衆人等皆為你調音試調,卻一句話也不說,等到現在才來說。”作為東道主的虞澤一襲青衣,所說是在和稀泥,卻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慢悠悠地舉起青銅酒杯,淺酌。
“若是沒有聽過,我怎知,你等樂感差到這個地步?”被稱作管微的男子,笑着又飲了一杯,仍是一副懶洋洋的樣子。
衆人被如此小瞧,即使是最為大度的人都要火冒三丈了。一個暴脾氣的世家子猛地站了起來,場上的氣氛一下便僵硬住了。“白元韶,別以為你出生上古世家便如此輕慢。白……”
說至此處,在場的人皆是臉色一變。就在場面即将進入無可收拾的時候,謝璇與葉黛暮終于踉踉跄跄地沖了進來,兩個酒鬼再經過酒肆時竟然又灌了一袋子芳醇酒,然後進門前那袋子便空了。
走在後面的青盞已經完全沒辦法想象回去以後,該怎麽和盧大人交代了!陛下,和謝公子都是笨蛋!
“哦!虞陽黍,你這裏的好酒呢?速速上來。我可是為了你,把我那一壇梨花白都用掉了。”謝璇滿嘴酒氣,靠在葉黛暮的肩膀上,語調高昂,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