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明雨柯在事業單位工作的時候,有不少接觸基層群衆的機會,對這樣的場景見慣不慣。
陽光鋪灑滿地,換作她護着旁人穿梭其中。
民宅首層的商鋪多是沒有招牌的老店,從外觀看來,有小賣鋪、小食店也有小旅館。盡管小食店不少,擺攤最多的類型依然是小吃。除了小吃攤,還有許多連攤都不算的賣菜檔口,有些直接将蔬菜綁在自行車上,就能開始吆喝做生意。
陸依黛跟在明雨柯身後,目光略過一張張臉,想要從中閱讀出屬于他們的故事。
各種氣味、語言交叉,構成最有煙火氣的人間,是她沒有接觸過的世界。
“餓了麽?這裏有很多S市的特色早點,要不要嘗嘗?”明雨柯換成與她手牽着手,盡量避過來往的人們。
“姑娘,來嘗嘗我家的粢飯糕吧,管飽又好吃!”旁邊的小攤老板聞言,忙邀她們來買,說話間又幾塊白色軟糕放入油鍋,“滋滋”作響,香氣四溢。
見陸依黛沉浸于觀察之中,明雨柯自作主張買了一塊,讓老板切開兩半。
她買完拉着人到後面的攤子,再買了一份小煎包和一份“包腳布”,最後在一間小食店坐下,讓老板端來兩碗豆漿。
直到嘴裏被塞了個小煎包,陸依黛才回過神,看着一桌的食物微微驚訝。
她幾下吃完那個包子,壓低嗓子,興奮地說:“我看到好多貓!不過這生煎味道不錯,我要先填飽肚子,嘿嘿~”
明雨柯見對方恢複精神,将手裏的“包腳布”遞過去:“原來蛋餅裹油條也叫包腳布,挺好吃的,你試試。”
與對方相處這些年,她唯一被矯正的潔癖就是飲食,現在的她已經能接受與對方共用一根吸管、共咬一塊食物。
陸依黛湊過頭去咬了一小口,沾的滿嘴是甜醬,忙向對方要紙巾。
可是她們出門太急沒有拎包,又忘了在車上拿包紙巾揣兜裏,她只得用手抹嘴,等吃完早點再找地方洗洗手。
甜醬太黏糊,她沒忍住,起身走向櫃臺,向那個背影問道:“老板你好,請問你這裏有面巾紙麽?我想擦擦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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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是一名少女回頭,看上去最多十五六歲。
她穿着寬大的舊線衣,走動拿卷紙的時候,下身的校服褲子刺眼。
陸依黛看得分明,将少女的一舉一動烙印在腦海中,她撕下幾格衛生紙,道謝後回到原位。
之後的她無暇飲食,草草嘗鮮後,就向明雨柯提出離開。
在回去的路上,她不停将那些畫面拆分、整合,時而嘆氣,時而輕笑,聽得旁邊的明雨柯毛骨悚然。
所幸這樣的狀态沒有維持太久,陸依黛回到家後便恢複正常,當日安排也是常規的上網課,甚至比平常休息更早。
明雨柯随之當了一回早睡早起的養生青年,第二天由于生物鐘作祟,又起了個大早。
她絕望地看着手機屏幕顯示的7:00,決定起床替她們做早餐。
沒想到她開門就碰見經過她房門的陸依黛,還是妝扮完畢的“貓”。
對方比她高八公分,所以她一眼就看出某個部位的不同之處。
陸依黛感受到視線,主動指着胸部向其解釋:“家裏沒有裹胸布,我就要了點繃帶,纏起來了。不過我覺得還是不夠緊,少女感不夠。我這個身材其實也挺挑角色的,尴尬。”
她昨晚回到房裏,一直研究“貓”的外表。因為試鏡是沒有裝扮要求的,但符合角色的打扮肯定會加分。
明雨柯在對方說話時才注意到那張比平時要顯嫩的臉,淺笑道:“足夠了,你今天看上去就是個差不多成年的學生黨。”
跟第一次面基時我見到的那個高中生沒差。她在心中補了一句。
“先下去吃早飯吧,試鏡的酒店離得遠,我們九點就出門。”陸依黛回之一笑,深吸一口氣,遲緩地跟在對方後面。
明雨柯搖搖頭,加快速度,替她做了碗雪菜肉絲面。
二人來到試鏡現場時,已有人開始試戲,走廊外站着不少人,當中不乏在讀的表演專業的學生。原因無他,這個角色本來就是開放競争的,只要有人推薦,就能來一試。畢竟是連配角都算不上的龍套。
因此像陸依黛那麽認真準備,最近又有話題可帶的小咖,在其中很是顯眼。
果不其然,場務很快注意到她,将她排到下一個,實名插丨隊。
面對周遭投來的目光,她有些赧然,往明雨柯身邊靠了靠。
今天明雨柯沒有通知小悅過來,她扶着對方,準備讓二人換個位置,就看到門從裏頭打開,場務對她們說:“陸小姐可以進去了。”
陸依黛松了口氣,飛快握了握對方微涼的指尖,率先走了進去。
會議室的桌椅被挪開,臨時騰出空間,很像她昨天看到的那個小廣場,同樣方正且讓人局促。
主持會議的位置沒變,上面坐着導演、制片人、投資商、編劇等人,從她進門後便将視線黏在她身上。
她恭敬地向衆人打過招呼,做完簡短的自我介紹,便将風衣脫下,露出裏面的衣服,等待開始。
角色篇幅有限,試鏡只随機選取其中一幕。很不巧的是,導演恰恰選中前天夜裏讓她失控的那幕。
“開始吧。”導演發話。
明雨柯靠牆站在角落,緊緊抓着那件風衣,指甲不覺深深嵌入掌心。
約莫一分鐘過去,在場所有人都以為陸依黛是找不到狀态或者記不清劇本,失望之餘想要打斷,就見她猛地向後倒下,發出重重的悶響。
不等他們反應過來,又被她一手掐住自己脖子驚着,呆在遠處。
可明明她手上的青筋泛起,底下的人神情依舊木然,視若無物,形成兩種對立的情緒,仿佛是兩個人在對戲。
讓在場的人瞬間入戲,不寒而栗。
此處理應有人說臺詞:“說!是誰讓你偷窺我的!”他們默默腦補着。
“貓”聞言該作出回應,然而此時的她神色不變,似乎對此種狀況麻木。
但數息間,陸依黛的另一只手也掐了上來,雙手慢慢收緊。
“貓”終于有了不同的表現,她那雙無神的眼睛流出淚水,順着她年輕光潔的肌膚滑落,跌入地裏。
竟是生理丨性丨落淚。
對面的男人雙手力氣不減,她的臉上難得有了血色,可從寬大的舊T恤露出的瘦削的鎖骨蒼白如昔。
“我要殺了你!求求你趕緊去死吧!”男人失去理智,嚎叫着。
“貓”漸漸覺得呼吸困難,眼前模糊,她的雙腿僵持久了有些發麻,忍不住蜷了蜷。
底下的地板被她捂熱,她睜大雙眼,極目遠眺窗外的一角,看上去就像在翻白眼一般。
可學校鐘樓的一點點從中露出,她憶起往事,自然地笑了笑,繼而回歸平和,輕聲說:“你不會殺死我的,因為,我就是你。”
足足過去一分多鐘,導演才後知後覺地喊道:“卡!不錯,這條過!”
他說完意識到自己口誤,不好意思地圓道:“小陸演得太好了,我都忘了是在試戲。不過我好奇的是,劇本裏沒有那麽詳細的描述,你是怎麽将這個角色演活的。據我所知,你沒有受過專業訓練,之前的演技也沒有那麽突出。”
陸依黛拍了拍身上,重新穿上明雨柯遞來的風衣,站在中央規矩答道:“謝謝導演的誇獎,謝謝各位看完的我表演。正如張導所說,我沒有什麽表演經驗,也是最近開始研究表演的,談不上突出,也不過是自我理解,希望沒有毀掉編劇心中的貓。”
編劇聽她說完,更是好奇:“為什麽貓在遭受傷害時表情沒有太大變化?前面來試鏡的人都會把那裏的表情當成重點。”
陸依黛輕笑答道:“這個角色果然搶手。我最初接觸劇本的時候,也是這樣表現的,直到我昨天去了貓生長的地方,見到不同的貓之後,我才想通了。貓不是什麽心魔,她是真實存在的,只不過被習慣處于上位者的我們忽視而已。這樣的他們停在生命中最好的年紀,帶着能夠随時懷緬的回憶,失去個性地活下去。對于他們來說,那不是木然,是習慣,即便遭受痛苦。雖然劇本不完整,但我賭了一把,給反派賦予了可憐之處,讓貓的形象更鮮活。”
她能做能說的都完成了,剩下來聽天由命,因而心情平靜。
不想對面一群都是急性子,全然無視她,當場開展風風火火的讨論,讓她深感矛盾。
“就這麽定了。”當中有人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