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重逢
朔州, 并不是一個謝瑾時特別熟悉的地方。不過, 他從永州到朔州的這一趟旅程, 在周英浩浩蕩蕩的精兵護送下, 還是很順利的。
然而,也正是因為周英一路的護送, 謝瑾時本來就脆弱的神經, 愈來愈接近崩潰的邊緣。
謝瑾時把他的性格中善于忍耐的一面發揮得淋漓盡致,他緊緊的關上了他那輛窄小的馬車的門, 除了下來吃飯、喝水、解決一下個人問題,他把自己和周英相見的機會減少到了最低。
每次和周英碰面的時候,他态度和善,語言得當, 然而除了到了哪裏,還有多久到這一類的問答之外,他拒絕和周英探讨任何其他的話題。
可惜,周英不過是個情窦初開的少女,她并不了解謝瑾時的良苦用心。只要每天能有和謝瑾時說說話,見見面的機會,她就十分滿足了。
只不過,謝瑾時有一個心上人這個令她感到氣憤的事實還在她的心裏盤恒。
同樣, 也是由于經驗不足, 她有一種錯覺,這個不知道名姓的謝瑾時的心上人,是橫在她和謝瑾時之間唯一的障礙。
她不知道, 對于一個像謝瑾時這樣理論永遠大于實際的讀書人,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心頭的白月光永遠照耀着大地,離他越遠,越顯得朦胧而珍貴。
可悲的是,周英的身邊也沒有人能夠好好勸說一下這位從來都說一不二的大小姐——她的侍女們和她一樣沒有任何感情經歷,也一樣被謝瑾時的風度折服了,她們每天都在那裏和周英一起談論着謝瑾時的言談舉止,同時也一致認為,只要沒有了那個女子的阻礙,謝瑾時早晚會答應這門親事。
進入朔州之前,謝瑾時好好的囑咐了周英一番,讓她千萬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然後,他拿出周曾的信件,去府衙拜見趙揚了。
很快,他被告知趙揚不在州府。這讓他舒了口氣,同時,他也感到了一絲失落。徐厚成絲毫沒有留意到這一點,他只知道趙揚對這件事情十分重視。于是,他親自安排了謝瑾時和他的随從的住處。對謝瑾時進行了真摯的感謝之後,徐厚成告訴他,這一兩天,趙揚就會回來。
為了避免在驿館裏和周英面面相觑,謝瑾時換了一件普通書生的衣服,走出院子,打算到外面去看一看。
他一路來時,齊地各州欣欣向榮的景象已經讓他心裏生出了幾分驚訝。然而進入了朔州以後,他才發現,這座城池,治理的井井有條,百姓和樂,再從趙揚的軍營前經過,那裏也是兵威嚴整,軍紀肅然。
他再想想周曾的轄地上那一派民不聊生的景象,和這裏真是對比鮮明,他心中已經隐隐的覺察到,周曾的好日子,快到頭了。
甚至,在這樣兵荒馬亂的年代,他似乎還聽見了一陣陣孩子們清清朗朗的讀書聲,甚是悅耳。難道這朔州裏如今還開辦着社學?他心中好奇,便憑着印象,朝那聲音響起的地方走去。
在周英心目中,謝瑾時大概是要出去吃點東西,四處逛逛,這可是一個她和謝瑾時進一步培養感情的大好機會。于是,她也馬上換上了一身朱紅的團花暗紋錦袍,帶上身邊侍女,興沖沖的跟在謝瑾時後面,一同出了驿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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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瑾時慢慢的邁着步子,離那朗朗的讀書聲越來越近了。這一時孩子們的聲音停了下來。只聽見一個清冽冽如同泉水一樣的聲音,輕輕緩緩的念道:
“曰春夏,曰秋冬;
此四時,運不窮。”
曰南北,曰西東;
此四方,應乎中……”
謝瑾時心中猛的一縮,這聲音,他再熟悉也不過了。他有些不敢置信的加快了腳步,朝那學堂的院門走去。
到了最後,他幾乎已經跑了起來,在後面跟着的周英身旁侍女納悶的道:“謝大人怎地如此失态?”
周英也很奇怪,學堂這東西在夏地是很稀少,但是,謝瑾時也不至于看見幾個孩子念書,就這麽激動吧?!
不過,憑着戀愛中,或者說是單戀中的女孩兒敏銳的直覺,她發覺這事有點不太對勁!
她對身邊衆人把手一揮,道:“過去看看。”于是,她那一衆随從都跟了上來,一起将這學堂的院門團團圍住了。
高高的院牆擋着,吳攸絲毫沒發現外面的變化。她讀完這句,對下面坐着的孩子們道:“你們可知道,這兩句是什麽意思?”
他們不過是從讀三字經開始,賀雪齡自然早就讀過,她馬上在後面答道:“我知道!我知道!”
最近沒有什麽讓賀雪齡表演的機會,這次讓她當個學生,她倒是當的特別入戲,吳攸心中暗自覺得好笑,對她道:“阿齡,你都答了許多次了,也讓旁人答一次,好不好?”
有個孩子小聲的道:“先生,就是說,春天完了就是夏天,秋天過了就是冬天,對不?”
吳攸忙道:“不錯,不錯!一年四季,就是春、夏、秋、冬……”
“四季循環,寒暑更替,不斷往複,是無窮無盡的。”
她又道:“春花燦燦,夏蟬泣泣,秋雨霏霏,冬雪漠漠——雖然每個季節總是來了又走,走了又來,可是,四季卻各有它不同的風景,正因如此,來的時候才讓人欣喜,走的時候也不覺得可惜,這正是我們所居住的地方的美妙之處,也是四季運轉不窮的玄妙所在。”
這學堂中的孩子們之前秉承的都是“讀書百遍,其義自見”的原則,那先生不過是簡單講解一二,今日吳攸如此講法,讓他們都倍感新奇。
吳攸正要接着講下一句,忽然聽見門邊傳來一聲輕響,她擡頭一看——先是驚訝,後是懊惱,最後眼前一陣發黑,差點沒暈了過去!
這也不能怪她,她好久都沒有受過這麽強烈的心靈沖擊了。
不過,她更沒想到的是,門口處響起了一陣喧嘩,似乎有大批人馬這正往這邊趕來。
其實,周英也沒有帶多少人,不過是她身邊的兩個侍女,還有兩三個侍衛,只因他們來勢洶洶,方才顯得格外聲勢浩大。
徐先生早派了人在外面守着,那些侍衛并不負責驅趕圍觀群衆,因此,謝瑾時來的時候,他們瞧着他不像個惹事的模樣,也沒有去管他。可是周英的人卻不同了。周英一來,就命他的手下和趙揚的侍衛周旋着,自己大踏步進了院子。
吳攸剛剛回過神來,不知道怎麽院裏又多了一位神仙,她更加手足無措,忘了底下還有一衆看熱鬧的。
還是吳懷之從後面站起來對孩子們道:“散了散了,你們先去院裏玩一會兒,待會兒回來再講!”
賀雪齡則大張着嘴,指着謝瑾時,對吳懷之道:“這個人長得可真好看!”
吳懷之嗤笑一聲,道:“你就知道好吃、好看,你能嫁出去麽?!”
賀雪齡惱怒道:“你說什麽?!我怎麽嫁不出去,你!你才嫁不出去!”
在争吵聲和孩子們的喧鬧聲中,吳攸的腦袋一片空白。與此同時,還有一個同樣驚訝的人——周英。
周英看着站在學堂裏那個穿着淡的幾乎看不出顏色的錦袍的纖弱的少年,他站在上午明媚的陽光裏,眉目舒朗,琥珀色的眸子如晨星一般爍爍發光,他方才的聲音帶着江南人的柔和軟糯,卻又一字一句都清清楚楚,好聽的很。
周英轉頭一看謝瑾時的表情,心裏轟然一聲響——謝瑾時……他不喜歡女的!
這可怕的事情曾經在趙揚身上出現過一次,不過周英對滿身殺氣的趙揚絲毫不感興趣,她憤怒的覺得這可能是自己的宿命,趙揚也就算了,她可接受不了謝瑾時用這樣的目光,看着這個教書的少年!
周英一把抓住了謝瑾時的袖子,聲音發顫的問他:“謝大人,原來那和你有緣無分的人,就是他?!”
謝瑾時絲毫沒有回過神來,自然,他也就忽略了周英的這個問題。
門口的侍衛輕易地解決了周英的手下,同時,他們也弄清了裏面這兩個不速之客的身份,于是,他們客客氣氣的走了進來,對謝瑾時行了一禮,道:“謝大人,此處乃是田刺史開的義學,雖則百姓皆可駐足觀看,卻不得擾亂秩序,打攪先生講課。謝大人若是沒有什麽要緊的事,就回驿館去罷。”
謝瑾時一點也不想走,他心跳如鼓,目光沒法從那少年的身上挪開,周英的話在他耳邊飄過,卻沒有進入他的腦中。
見謝瑾時不答話,周英的怒火越升越高,她三步并作兩步,朝吳攸走了過去。
吳懷之忙上前一攔,道:“這是學堂,你做什麽!”
那兩名侍衛也要上前拉她,卻忌憚着她是個女子,不敢動手,最後還是謝瑾時叫了一聲:“周姑娘!”
周英這時方才停住腳步,吳攸可被她吓得夠嗆。她連忙後退了兩步,眼前的混亂實在已經超出了她能理解和消化的範圍。
她看了看周英,感覺周英的來頭非同小可,于是,她先是對那兩名侍衛擺擺手,道:“別,別動這位姑娘。”
随後,她轉過身,對仍然沉浸在雲裏霧裏的謝瑾時扯出了一個勉強的笑容,道:“謝大人啊,咱們又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