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午睡
吳攸剛才聽着的時候, 對這個提議就雙手雙腳贊成。
自然, 曹苢說得非常有道理, 其實吳攸一開始就隐隐覺得趙揚拉開架子, 呆在歷州不走的行為有些不妥,只不過事情太多, 她還沒有來得及仔細思考這件事的利弊, 更沒有上升到這樣的高度。如今被曹苢一說,她忽然覺得, 就算其他的事都可以擱置,這件事也不能拖。
而且,她還想到了遷到朔州的一個大大的好處,那裏離周曾遠, 離潞梁近,自己就可以随時随地準備跑路了。
她馬上道:“回禀大将軍,在下以為,曹先生所言甚是。此舉不但有助于大将軍遠離永州這個是非之地,且方便和梁地修好,又能統領齊地諸州,可謂一舉數得。”
趙揚滿意地點點頭,對曹苢投去了信服和尊敬的目光。曹苢表現的十分坦然, 用他那招牌式的忠厚的微笑回報了趙揚。
吳攸看着曹苢, 心中暗想,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如果趙揚早一點遇上一個這樣的人, 還至于拉着她跑到永州來拼命麽?
不過,一向凡事都喜歡往好處想的吳攸也認為,趙揚必須得經歷這一遭,往後的路才能走得順當一點。
如果趙揚不去永州,或許能躲過這一劫,少死幾個人。但是,林安建永遠都是一個潛伏在周曾身邊的定時炸彈。
林安建已經五十多了,不好色——就算他好色,趙揚也沒有辦法再去找一個趙玉這種檔次的美女來送給他了;他似乎也不是十分貪財,而且吳攸覺得,以他和周曾搜刮民脂民膏,甚至還上下搜了一回皇宮這樣的搶劫力度,還有他和周曾兩個從事搶劫行業的時間長度,趙揚家裏的好東西,應該比不上林安建家的十分之一。
不能收買,那就更不能容忍他再繼續活躍在永州的舞臺上。
只是,想要讓周曾殺了他,計劃還要再完備些。
吳攸一邊聽着曹苢繼續給趙揚講解如何選拔人才,考察官吏,最重要的是,如何實施、落實這些策略,一邊自己琢磨這趙揚布置給自己的這個任務,還能時不時的贊同一下曹苢的觀點。她現在一心二用的技術也和她裝暈裝死的本領一樣,練得爐火純青。
正當他們三個在這樣和諧的氣氛中開展着學術交流的時候,屋子裏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咕嚕”……
吳攸昨天沒睡,今天只喝了幾杯清水——水确是很好喝,但是不管飽啊。
吳攸的臉有點泛紅,她的肚子仍然在不屈不饒的叫着:“咕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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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揚馬上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他和他的手下基本上都和三項鐵人選手差不多,發揮的是重傷不下火線的精神,這就讓他忽略了可憐的吳攸。
他站起身來,對曹苢深深一拜,道:“先生既已慷慨授與我等治國安邦之道,不知可否再授一飯,與我等充饑?”
曹苢“呵呵”的笑了起來,他的笑和他說話的聲音一樣飄忽不定,聽的吳攸心裏發怵。不過,她那不停作響的肚子很快就打斷了她的思路,她現在什麽也思考不下去了。
曹苢站起身來,吳攸再次充分地感覺着自己和他之間的身高差,從他那漆黑高大的屋子裏走出來之後,吳攸恍然發現,外面是一個很明亮的世界。
這會兒,大概是午膳時分到了,各家各戶都呼喊着自己的孩子,這個小小的村落裏,飄蕩着各種各樣飯菜的香味。
趙揚心裏有點嘀咕,他還有二三十個人在林子裏餓着肚子,若是把他們都叫來吃飯,不知道是不是有點太不厚道了。
好在,曹苢已經看出了他心中的困窘,他對迎面跑來的牛三道:“都準備好了麽?”
牛三點點頭,對趙揚道:“把你的人都叫來吧。”
趙揚道了聲“多謝”,就命身旁護衛去喚人了,只不過,他仍然不敢将所有的人都傳來,還是留了一部分,輪流值守,以防萬一。
這一回,趙揚和吳攸走在曹苢後面,村民們看他二人的目光就友善了許多,曹苢把他們領到一個寬敞些的院子裏 ,似乎是這個村子裏某位德高望重的族人所住之處,迎出來的是一個中年的婦人,身材也很高大,她後面跟着一名男子,正是他們剛進村的時候遇到的那人。
大概是長期日曬的緣故,這村裏的人多半都像曹苢一樣,皮膚黝黑,乍一看有點辨不清喜怒哀樂,只覺得面目個個頗為嚴肅。不過,他們其實本質淳樸爽快,一見曹苢對趙揚等人禮遇有加,又聽說趙揚是周曾的對頭,馬上也對他們另眼相看,變得熱情了許多。
那婦人忙忙碌碌的擺了一桌子的飯菜,雖然都是些稀粥蒸餅,但趙揚他們此時哪裏還顧得了這許多?吳攸一開始還有點顧忌自己的形象,後來發現實在是太餓了,不管是珍馐還是糟糠,到肚子裏都是一個效果,她現在也嘗不出什麽滋味,很快就開始狼吞虎咽。
填飽了肚子,吳攸實在覺得有點撐不住了,那婦人便給她找了間小屋,讓她去歇息一會兒。
這回,吳攸徹底地告別了最近失眠的困擾,一爬到土炕上,就呼呼的睡着了。
*****
吳攸睡着的時候,也不過是剛過了正午,可她再一睜眼,往屋外看去,卻發現天色已經有些微暗了。
她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在那個夢裏,還有皇宮的輕歌曼舞,金杯玉盞,還有低颦淺笑的豔妝的宮娥,還有潔白如碎玉般的初春飄落的梨花,灑在茸茸新草上。
一轉眼,卻是黑夜裏天邊爍爍星辰,在一片平靜而漾着金光的湖面上灑下了它們百萬年前的影子。
原本這是一個靜谧的晚上,只有習習微風伴着淺淺春寒,原本只有她一個人。
可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她身邊響起了一個沉厚而帶着磁性的聲音:“吳攸……”
吳攸茫然擡頭一看,她沒有捕捉到這個人的五官和臉頰的輪廓,只看到一雙如天上明星一般灼人的雙眸,和一股無比熟悉的溫和寬容的氣息。
她恍然中只覺得額頭又是一熱,有一絲濕潤和一抹柔軟,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暖意在她心頭流過,慢慢的,溢滿了她的整個胸膛。
奇怪的是,她知道這是一個夢,而且,她還很享受這種感覺。
因此,當她把眼睛睜開的那一瞬間,她毫不意外的看着眼前所有的一切,都靜靜地消失了。她的頭腦清醒得很,這一路上的疲憊和勞累,仿佛都随着這一頓飽飯和這一個美夢而一掃而空。
在屋外,她又看見了牛三的身影,這回,他正拿着一把谷子,在院子裏喂雞。
外面似乎還坐着兩個老人,大約是因為白天曬了一天,院子裏暖意融融,夕陽的餘光又很溫和,不似午後那麽強烈,這二老正坐在外面的藤椅上,享受着一天之中最好的時光。
這一幕世外桃源般的景色很是完美,唯一不太完美的是吳攸一轉頭,看見了在屋子的角落裏正襟危坐的趙揚。
雖然是逃亡途中,不應該有那麽多講究,但是吳攸一想到自己睡覺的時候趙揚在旁邊看着,她就渾身難受,于是她憤憤的從床上下來,對趙揚不理不睬的,徑直走了出去。
趙揚比吳攸精力充沛的多,他只睡了兩個時辰,就又爬起來,和曹苢研究怎麽收拾齊地那一群眼高手低的官員們去了。
曹苢看多了各朝法典,對整人自然很有一套。他建議趙揚把自己的大本營挪到朔州之後,先派出親信,對各地的官員進行一次初步的考核,這次考核決不能再像以往一樣,以上貢給趙揚的銀錢多少為标準,而是以各地荒地開墾,人口增減,水利修建,甚至包括百姓的口碑等各個方面,綜合評定。
而趙揚身邊的幕僚呢,自然也是一樣,要接受曹苢的考評,過去三年之中,無功者,皆令其回鄉養老,至于遣散費,那可就要看趙揚的錢包和他的心情了——考慮到他剛從鬼門關走了一趟,心情應該不會太好。然而,曹苢還給出了一個寬限條件,若能“針砭時弊,其言可納”者,可留府一年,若是仍無功績,照樣勸退。
趙揚和曹苢暢談了一番,心裏舒服了不少。不過趙揚發現,曹苢說了半天,嗓子都快冒煙了。于是他認為也該讓這位曹先生休息一下。
同時,他隐約的覺得這一趟他還有一個重要的目的沒有達成,等他想清楚以後,他毫不猶豫的邁開腿,往吳攸休息的地方走去。
誰知,到了吳攸房裏,他發現吳攸還蜷縮在那夏地的特産——土炕上,睡的正香。若是平時在将軍府裏,除了什麽吳攸昏了倒了之類的情況,趙揚還真不好意思踏進吳攸的房間,更別說欣賞一下吳攸睡覺的樣子,如今情況特殊,他終于有了一個好機會,能夠堂而皇之的看看安靜的,不怕他不躲他,也不會一看他靠近就拼命把他推開的吳攸是個什麽模樣。
他和吳攸,現在好像陷入了一個死局。吳攸已經嚴肅的警告過他,如果再提“那件事”,她就要走。如果想讓她多留一陣子,就不能提“那件事”。
趙揚已經二十了,這個時代,他不得不先解決自己的婚姻大事問題。可是他也有一種預感,如果他要是真的派人去了許地,他和吳攸之間,不管是“這件事”,還是“那件事”,都沒得可談了。
他嘆了口氣,把目光落在吳攸臉上。吳攸正趴在那裏,經歷了一場奔波,她一張小臉還是白白嫩嫩的,雖然蹭了點灰土,但充足的休息讓她的臉頰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紅暈。她好像瘦了一點,連眼窩都有些陷了下去,但是因為側着臉向外,倒擠出了一點點肉,看起來圓乎乎的,十分可愛。
趙揚忍不住站起身仔細端詳,見吳攸微微撅着嘴睡的正香,他不覺唇角上挑,湊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