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記號
趙揚聽罷, 點點頭, 他想了一想, 喚來平素最為心細的兩名侍衛, 吩咐他們挨個去查看那些樹木。果然,過了一會兒, 其中一人回來, 低聲對趙揚道:“大将軍,果如吳公子所言, 有些樹根處刻着十字,用土蓋了大半,若不是我等仔細查找,很難發覺。”
趙揚眸光一閃, 道:“再接着查。”
說罷,他回頭問吳攸道:“他們在樹上刻了記號,不怕旁人見着麽?”
吳攸笑道:“平素周曾手下那些人,個個就知道燒殺搶掠,見這村裏沒人,又沒財物,十有八九即刻就離去了,哪裏還會浪費這許多功夫?”
趙揚皺了皺眉, 又問道:“那這些村民為何又不遷徙別處居住呢?”
他身邊一名侍衛聞言, 便替吳攸答道:“大将軍和公子不知道,這些尋常百姓,若不是實實在在過不下去了, 哪裏會舍棄鄉土,遠走他方呢?”
另一人也道:“前些日子,歷州已經湧進了不少流民,可……可雖然大将軍好心施粥,歷州又哪裏容得下這許多人?他們就算離開這裏,又能去到何處?”
趙揚聽罷,沉默起來。這時,那巡查的再次回來了,道:“我二人循着那有十字的樹走了一陣,和初始不同,這一會兒就走到了林子深處,我等不敢太過深入,還請大将軍示下。”
趙揚道:“既已将路探明,不妨前去看看。”說罷,他拉上吳攸,又帶上一衆親信,往林子裏走去。一行人走的悄無聲息,吳攸也盡量跟着放輕腳步,有人在前面查看,見着刻了十字的樹,就引着趙揚走向那個方向。
趙揚身後,每隔一段,他也留下一名兵士把守,前後兩人相互都能望見,如此一來,即使是尋不到出路,也能找的回去。
就這樣走了一晌,眼看頭頂太陽慢慢升的高了,他們眼前也忽然開闊起來。快到那林子邊緣處,首先聽到的,就是潺潺的流水聲音。
趙揚一聽,不覺面露喜色,吳攸也終于松了口氣,要是這記號是用來迷惑外人的,那等待他們的恐怕就不是小橋流水,而是箭弩弓矢了。
吳攸打量了一番趙揚這一行人的裝束,只見他們一個個滿身是血,兇神惡煞的,搖了搖頭,對趙揚道:“大将軍,林子外面若是普通百姓,見了……諸位将士,只怕是會心生懼意,不若我先去看看。”
趙揚想了想,脫下身上那一身铠甲,露出了裏面占滿了污血的衣袍。他身上有傷,處理的十分簡單,現在看上去整個人還比較虛弱,不像平日裏那般咄咄逼人。
他對吳攸道:“我随你同去。”
說罷,他又點了一名看上去比較和善一些的親兵,三個人一起走出了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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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攸随着趙揚走到柏樹林外,擡眼一看,眼前仍是永州見慣的灰黃沙石,幾座低矮的山坡在不遠處橫卧着,看上去山岩交縱裸露,也不是什麽可以耕種的土地。
他們又往前走了一陣,方才看清,一處山坡的山腳下,似乎有一片片淡淡的青綠色,還有些烏青的磚瓦,看上去是剛搭建起來不久的房屋。
他們在林中所聽到的流水聲在他們離開樹林的時候還不曾找到源頭,此時卻變得越來越清晰可聞。
吳攸還是覺得趙揚和他的侍衛對于一群躲起來的老百姓來說太過殺氣重重了,便想要勸說他們留下,自己一個人先出去。誰知道她還未開口,就見趙揚對身旁使個眼色,那侍衛一躍而起,從旁邊的土丘後揪出一個人來。
吳攸一瞧,那是個七八歲的孩子,他臉膛黑中帶着紅暈,雖然個子不高,但倒是十分壯實,一看就常常幹這望風的事,眼睛溜溜轉着:“我在這裏睡個午覺,你們抓我做什麽?!”
他被拎起來以後,手腳并用,一起朝趙揚的衛士揮舞了起來,那人猝不及防挨了幾下,便張口喝道:“小子,老實些!”
吳攸忙走上前去,好聲好氣地問他道:“你莫要怕,我們不是永州的官兵。”
那孩子一聽,反抗的動作果然慢了些,他疑惑的看了吳攸一眼,道:“你确實不像那些惡人,但是他們——”
他伸手一指趙揚,道:“和那些人一模一樣,肯定殺了不少人。”
這顯然是一個趙揚無法反駁的指控,他蹲下來,拿出他平生最和氣的模樣,對那孩子道:“你住在這附近麽?”
那孩子馬上轉過臉去,毫不理他。
趙揚碰了個釘子,悻悻的站起身來。還是吳攸又湊過去,伏在那孩子耳邊,對他說了兩句,那孩子方才欣喜地道:“真的?”
說罷,還回過頭,看了趙揚一眼,只不過這回的目光就不再那麽憤怒了。
趙揚有些受寵若驚,又不知道吳攸跟那孩子說了些什麽,只能吩咐拿命手下道:“放開他罷。”
那孩子的雙腳一着地面,馬上道:“既然你們是那惡魔的對頭,那我便做主,請你們到村子裏坐坐。不過說好了,你們若是跟別人說起這村子的事,曹先生不會輕饒了你們。”
吳攸和趙揚對望了一眼,吳攸見這孩子小大人似的,便伸出手來對他做了個請的姿勢,道:“那就煩請你給我們帶路。”
那孩子甜甜一笑,露出了兩個酒窩。吳攸一路上跟他寒暄,問他叫什麽,多大年紀,趙揚和他的侍衛完全插不上嘴,兩個人悶悶的走在後面。
原來這孩子也沒有名字,叫做牛三,大概是排行第三,至于他為何姓牛,吳攸也沒再追問,他對村子的名字還有所謂的曹先生仍是諱莫如深,吳攸問他什麽,他都仍然推說不知。
吳攸走了一陣,山回路轉——雖然山不過是土丘而已,但到了近處,這些土丘看上去也還算高大。況且有了他們投下的陰影,烈日的暴曬便不是那麽難以忍受,就連四周流動的空氣似乎也漸漸濕潤涼爽了些。
吳攸終于靠近了那幾件零零落落的瓦房,沒見着人,倒是有幾條灰黃色的土狗,竄了出來。
吳攸驚叫一聲,跳到了趙揚身後。牛三對那幾條狗一招手,扔了些不知什麽幹糧出去,道:“大黃、二黃,他們是客人。”
那兩條狗退回屋裏,這次出來了一個頭上蒙着汗巾,黝黑結實的中年男子,見牛三帶着趙揚他們進村,有些警惕的看着為首的趙揚,開口問道:“牛三,曹先生讓你在林子裏放哨,你怎麽領了生人進來?”
牛三答道:“他們落了難,讨點糧食和水。”
又道:“我這就帶他們去見曹先生。”
那中年人仍然狐疑的盯着趙揚看了半晌,方才對牛三點了點頭。牛三加快腳步,繞過山丘,帶着他們往裏面走去。
這一拐彎,方才還看似一座荒丘的土坡,蔭蔭綠色卻布滿了吳攸的眼簾。一邊是剛剛開墾的農田,另一邊是排排村舍,雖然搭的十分簡陋,但卻縱橫有秩,十分整齊。
這或許是快到了準備午膳的時間,家家院落裏都飄着青煙袅袅,原來這村子建在山後,平日裏每日炊煙都被山丘遮擋,因此更不易被人發覺。
吳攸四處看着,不曾見到幾個村民,偶爾有人,看向他們的眼神也和剛才那個中年人一樣,多少有些不善,不過大概是他們只有三個人,其中一個還是一看就是肩不能提籃,手不能挑擔,風一吹就倒的吳攸,他們也就很快把目光挪開了。
牛三沿着那村舍走進去,轉了兩個彎,停在了一間平平常常的屋子面前,對三人道:“曹先生住在這裏,你們要治傷,要問路,都可以找他。”
說罷,他擡手敲起了門,道:“曹先生,來了三個生人。”
吳攸仍然站在趙揚身後,趁機打量着這間屋子,只見這“曹先生”住的地方似乎和其餘房舍無異,只是看上去好像蓋的要高一點。
吳攸看着趙揚,他的個頭已經很高,可這門開的比趙揚平日裏進出的門還高了大半尺,吳攸有些奇怪,這曹先生顯然不是賀雪齡的爹爹,他到底是何許人也?
吳攸正在疑惑的時候,卻聽屋門吱呀一聲,從裏面被緩緩拉開了,有個輕輕的聲音在裏面道:“是歷州來的客人罷?進來便是。”
趙揚的侍衛道了聲“叨擾”,便一步跨了進去,随後趙揚也跟了進去。最後進去的是吳攸,可是她進屋後發現屋裏黑乎乎的一片,第一個感覺是,人呢?人在哪裏?
就在這時,黑暗中忽然浮出了一輪瑩白的月牙,當她的眼睛适應了黑暗之後,差一點就吓得尖叫起來。
那月牙漸漸收攏,又動了動,方才悠悠吐出幾個字:“在下曹苢,見過歸德大将軍。”
說罷,他對屋外招了招手,牛三原本在那兒探頭探腦,這會兒進來便道:“曹先生,你怎得又弄的屋裏這麽黑?”
牛三走到窗前,将那垂在窗前的厚簾子一卷,把窗子推開。這些屋子建在山後,屋外陽光原本就不強烈,不過,這回總是能看清了。
吳攸看着自己面前緩緩站起一個又高又大,像巨人一樣的男子,他的臉色方才和屋裏的黑暗真是融為一體,絲毫辨不清你我。
吳攸忽然想起了賀雪齡的話,從後面狠狠推了一把趙揚,趙揚趕緊上前一步,拜倒在地。
這事趙揚已經做得十分熟撚,再不用吳攸指點,他便沉聲道:“敗軍之将趙揚,見過曹先生,還請曹先生為趙某指點迷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