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密會
謝瑾時穿過漫長而漆黑的回廊, 沿着狹窄的階梯往下走去。木門一開, 眼前圍坐着幾個他十分熟悉的人。
謝瑾時躬身道:“謝某來遲了。”
一名老臣起身道:“謝長史從歷州遠道而來, 若不是此事關系重大, 我等也不會在深夜叨擾謝長史歇息。”
謝瑾時連聲道:“無妨無妨。”
說話間,只見後面的簾子輕輕一卷, 一個少年的身影從簾後轉了出來。
他雖然只穿着一身普普通通淡青色的短衫長褲, 卻氣宇軒昂,帶着一種渾然天成的尊貴風度。
只不過, 比起慕攸歌一貫的恭順神色,慕攸行眸光精利,面色平靜中有幾分和他的年齡不相稱的陰沉。
謝瑾時看見那張肖似慕攸歌的臉,不覺一愣, 雖然這少年如今又長大長高了些,和慕攸歌也只是眉眼間有一兩分相似,但慕攸歌現在就像是謝瑾時眼裏心頭的一顆刺,稍微有一點與她相關的東西,都能讓那顆刺再往裏戳上一戳。
況且,一想到昨晚慕攸歌看他的眼神,那刺簡直就像是在他心裏攪動了起來——他其實十分懷念和慕攸歌談天說地的那些日子,慕攸歌是他的摯友, 甚至算得上是良師, 慕攸歌竟然用那樣冰冷憤怒的目光看着他,這讓他隐約意識到,他失去了和慕攸歌之間珍貴的感情。
慕攸歌當時是怎麽逃出去的, 他不知道。而且,他也不知道為什麽現在趙揚會把慕攸歌留在身邊,兩人似乎還很親密的樣子——這一切或許僅僅是個偶然,又或許其中有什麽緣由,他當時被趙玉的事攪得心煩意亂,一時半會根本琢磨不透,也就并沒有再想下去。
他回來的路上心中還很是猶豫,要不要把遇到慕攸歌的事告訴衆人,但是,現在慕攸歌的态度和從前大不相同,她和趙揚之間的關系也很不明确,或許,在弄清楚當日到底發生了什麽之前,自己還是暫時不要節外生枝為好。
他正在忐忑不安之中,忽然見慕攸行出現在了眼前,連忙收拾心思,随衆人一起跪下道:“見過太子殿下。”
慕攸行微一颌首,道:“我一再囑咐過了,如今時勢不同,不必如此稱呼,也不必每次都行此大禮。”
衆人喏喏連聲,又坐回原處。慕攸行也在右邊首座坐了,把眼在謝瑾時身上一掃,問道:“謝長史此番前去歷州,可有什麽收獲?”
謝瑾時定了定神,行禮過後,坐了下來。他在衆人的注視下,從那天宴席的事說起,說到趙玉出現的時候,他的聲調控制不住的低了幾分。桌旁諸人只當他有些累了,并未在意,只有慕攸行一直緊緊的盯着他,目光從未移開。
後來,他又講到林安建糾集了幾名與趙揚不對付的周曾的手下,暗地裏謀劃挑撥趙揚和周曾之間的關系,然而卻被趙揚的手下發現,周曾勃然大怒,趙揚憤然離去,再然後,林安建等人還有周曾一直看着不順眼的他就被周曾的侄子“送”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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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瑾時講完之後,慕攸行看了他一會兒,開口問道:“趙揚府裏,真的養了那麽一個人麽?”
又道:“你可看清了,他是何模樣?”
謝瑾時的心跳又變快了起來。他盡量平靜的回答道:“殿下,确有其人。只不過……臣下只是遠遠看了一眼,不曾看得真切,因此也不知他……他的相貌。”
慕攸行點了點頭,不再問了。
謝瑾時心中挂記着那黑衣人叫自己來此的原因,開口問道:“聽聞郭公公醒了,不知他如今狀況如何?”
衆人有的嘆氣,有的搖頭,那老臣對旁邊站着的兩名侍衛模樣的人使了個眼色,其中一人便對謝瑾時道:“謝大人,請随在下來。”
*****
田莊的前院頗為廣闊,正屋也十分寬敞,幽雅潔淨。此時這屋子裏面,卻是一片熱氣氤氲。趙揚仰面躺在個木桶裏,正在閉目養神。
他方才一身內外都濕透了,被那兩名侍衛從湖裏拉了上來,四處一看,卻發現吳攸已經不見蹤跡。只有一個模糊的背影,似是匆匆往竹林那邊去了。他輕笑一聲,對手下吩咐道:“去替我備些水,我要沐浴。”
這田莊雖少有人來,卻一直都準備齊全。水很快就燒好了,沒過一會兒,侍衛們擡着個大桶走了進來。趙揚道了一句:“不用伺候。”衆人就紛紛退了出去。只剩他一人,除盡濕衣,露出了一身精壯的肌肉,他把長腿一擡,踏進了桶中。
從昨日的有驚無險,到方才一時的情不自禁……趙揚閉上了眼睛,可他眼前的一幅幅畫面卻更加清晰。
他心裏似有一支無形的筆,一點點地勾畫着吳攸的模樣——吳攸的眉心處,那一吻留在他唇間的感受還很清晰。趙揚渾身一熱,喉結微微滾動。幾粒不知是汗滴還是霧氣凝結的水珠沿着他的脖頸滑下,沿着他寬闊壯實的古銅色的胸膛滑落水面。
趙揚想起了自己的雙唇落在吳攸的額頭的時候,他所感覺到的,吳攸的身體漸漸升高的溫度。吳攸的臉像小孩子的一樣柔軟細嫩,還帶着一股淡淡的香氣,就如已經成熟卻還未曾摘下的果實,聞起來有一種難以言說的芬芳,品嘗起來卻是無盡的甘甜。
他想伸手采撷,他想再好好品味一番,可是下一刻,他掉進了冰冷的湖水之中。
他又笑了一聲,繼而長長嘆了口氣,搭在木桶邊緣的修長有力的胳膊慢慢沉進水裏,吳攸的一颦一笑又出現在他的眼前——她飛揚的鳳眸,右腮上一個淺淺梨渦。她發燙的臉和長長的顫動的睫毛……她耳邊散落的鬓發,潔白纖細的脖頸……她柔潤粉嫩的雙唇半張着,就像園中桃樹枝頭剛剛綻放的小小花瓣——趙揚昂起頭,幾聲斷續的悶哼從他唇邊洩了出來。
水仍然很熱,霧氣漸漸升騰,散滿了大半個屋子,屋外兩隊侍衛們肅然立在門前,月光将他們的影子拉得越來越長。
過了一晌,門外的侍衛有些擔心起來,道:“東家今日十分疲憊,莫不是睡着了?”
其中那兩個領頭的,來到門口,輕聲道:“東家,一切都好麽?”
門縫中熱氣飄了出來,其中一人覺得屋內隐隐響起了一個低沉的聲音,卻辨不真切,聽不分明。
很快,他們都聽見了水“嘩嘩”一陣作響,随後“啪”的一聲,門被朝裏拉開了,趙揚腰間裹着一塊暗白色的麻布,赤着上身,站在他們面前。
那兩人忙把外面的侍衛也一同叫來,将木桶擡了出去。趙揚慢慢披上中衣,走到院中。
或許,他應該再等一等,但是世上的事若都按部就班地進行,人生還有什麽趣味?!
況且,雖然他沒有從吳攸嘴裏聽到一個“好”字,這一次吳攸至少沒有在他靠近的時候就把他推開。
薄雲如青煙一般皆盡飄散,一輪皎然明月挂在夜空,趙揚擡頭望去,唇邊浮起一個滿意的笑容。今夜……就算了,明晚吳攸至少還要來給他講故事,到時候,或許,他就可以問出他想要的答案。
*****
“姐姐,你講啊,你快講啊!”
第二日,他們一行人已經來到邢州州府,邢州刺史準備了館驿,讓他們整頓歇息。然而,當晚上趙揚問吳攸今晚什麽時候來給他“講故事”的時候,吳攸轉身拉起賀雪齡的手,對賀雪齡道:“阿齡,姐姐今天要給……呃,要給大将軍……講故事,你也要來聽麽?”
賀雪齡高興的拍着手跳了起來,道:“要!要聽!”
等陸洵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他已經沒法勸阻哭鬧着要聽故事的賀雪齡了。
趙揚在心裏嘆了一萬口氣,最後也只能無奈的答應了賀雪齡的要求。陸洵似乎發現了趙揚和吳攸原本就尴尬的關系又有些變化,他實在是不能放心賀雪齡一個人去當電燈泡,因此,當晚……
趙揚面無表情的雙手環抱胸前,坐在堂上,右側是陪着笑臉的陸洵。
吳攸站在堂下,賀雪齡好像比吳攸還激動,一個勁兒的囑咐着趙揚和陸洵:“開始了開始了,你們兩個不要說話,好好聽着。”
陸洵:“阿齡,不得對大将軍無禮!”
吳攸看着趙揚,昨天晚上的一幕浮現在眼前,耳邊還回響着趙揚的最後半句話,她今天本來在田間觀光中整理得還不錯的心情一下子又變的緊張起來,再加上賀雪齡在旁邊跳來跳去,她現在幾乎一句話都想不起來了。
吳攸先是一把把賀雪齡拉住,對她道:“阿齡,你坐到你的陸大哥旁邊去好麽?”
賀雪齡:“不好,我就要在這裏聽……”
吳攸對陸洵投去了一個求救的眼神。陸洵走過來,把賀雪齡連哄帶勸的拉走了。
吳攸第一次面對着這麽多的觀衆,這裏邊唯一比較正常和無害的人就是陸洵,另外兩個人都是一副馬上就要撲過來的樣子,吳攸不想看他們,只能多看了陸洵兩眼,找回了點感覺,咳了一聲,開口道:“話說從前天下紛亂,六國争霸,豪傑輩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