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幽歌
吳攸回到自己屋裏, 拿着那匕首, 不想放下, 卻又不敢多看, 只是小心的攥在手裏。過了好一會兒,才點上燈, 細細端詳了一番。
她看着那匕首的木質手柄上, 雕的竟是不是這些刀兵上常刻的猛禽兇獸,而是一朵好看的并蒂蓮花。那花紋卻在邊緣處斷開, 仿佛缺了一半。
吳攸心裏砰砰直跳,又從枕頭下翻出先前趙揚給她的那枚玉佩,和這匕首并排放在一處,看了半晌, 把這兩樣東西都塞回枕頭底下去了。
她雖然沒談過戀愛,但她并非真的是十四五歲的懵懂無知的少女,她還得感謝自己的那一個噴嚏,來得實在是太及時了。
她仍然不是特別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配合趙揚演戲;為什麽平生第一次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卻沒有求饒;她也納悶自己為什麽如此不畏勞苦,四處奔走去征收賦稅;今夜又冒着這麽大的風險,為趙揚鋪平齊、夏兩地交好的這一段路。
但是,她隐隐約約的意識到, 事情的發展已經超出了她的控制。
她自然也感覺到了趙揚表現出來的種種好意, 但是這不能讓她改變她的立場——她不想跟任何人,有任何感情上的糾葛——在她看來,愛情是一件太虛無飄渺的東西, 人生之中最痛苦的痛苦,十有八九都源自于此。
況且,她和趙揚不是在街上偶然相遇,毫無瓜葛的兩個人——趙揚有很多理由想讓她留下來,他或許是蓄謀已久,又或許是臨時起意,又或許……趙玉說的也并非全是胡編亂造,或許,她真的聽到了些什麽。
吳攸知道,和大部分在亂世中脫穎而出的男子一樣,趙揚冷靜、堅定、目标明确,他面對着趙玉這樣的絕世美女都能忍住不去染指,他……盡管知道可能會發生什麽,還是默許了自己今天晚上計劃的執行。
他總是說讓自己留下來,可是他沒有說過,自己也沒有勇氣問過,他讓自己留在這無親無故的地方的任何理由。
吳攸恨不能現在就打包袱走人,但是想到自己一沒財力,二沒體力,為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再讓自己陷入困境,這太不理智。
但是吳攸想,一旦有了一點盤纏,她就得上路。
趙揚大概很快就會把自己忘了吧,那樣再好也不過了。她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在她快要睡着的時候,腦海中趙揚英俊的容貌漸漸模糊,取而代之的,是謝瑾時那張清雅出塵的臉。
一瞬間,吳攸想起了謝瑾時把慕攸歌推進火裏的時候顫抖的雙手,還有他今晚在自己背後那一聲悠長低沉的嘆息,但是很快吳攸就聽見了他離開的腳步……伴随着慕攸歌再一次心碎的聲音。
吳攸很明白自己當時把謝瑾時叫住,是一件極其不理智的行為。可是,人活一口氣,她真的想當面質問一次謝瑾時,他和慕攸歌相識相知,相互扶持安慰走過的那一段艱難的路,在他心裏完全都沒有一點分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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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瑾時慌亂的樣子在吳攸眼前閃過,還有他那欲言又止的神态,躲躲閃閃的目光,吳攸一時憤怒,一時凄楚,攪得她睡意全無,一骨碌從床上爬了起來。
吳攸盤腿坐在床上,默默的想,慕攸歌就像她一樣,在無人問津的地方努力地成長着。她有自己的快樂,自己的夢,自己的抱負和希望。
她不想被人打擾,卻也渴望着走出自己的世界。她本來以為自己找到了一座通往外面的橋梁,想不到這卻是一條不歸路。
慕攸歌的心靈是那麽的純潔幹淨。她的感情應該被一個更好的人來珍惜,她的生活應該有一個更好的人來分享——可是她,卻再也沒有了這樣的機會。
吳攸低聲道:“攸歌,我知道……你……你很傷心。”
一種火燒一樣的感覺從吳攸體內,從裏到外升騰起來,她閉上眼,只覺得身體某處的某種力量,在炙熱的火焰的灼燒下,正在慢慢流失。
吳攸再睜開眼的時候,只覺雙手有些發熱。她擡起手來,見似乎又無數細小的金色的粉末從自己指尖溢出,在屋子裏面飄蕩,最終彙聚在一起,化成了一個少女的模樣。
吳攸驚訝的從床上跳下,跑過去,道:“是你嗎?”
那少女對她微微一笑,什麽都沒有說,閃爍的燦爛金色把整個屋子照的亮堂堂的,好像點起了一千盞明燈。
吳攸忽然有些慌神。她似乎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她伸出手去,試圖去抓住少女那虛無缥缈的一只小手,着急的道:“攸歌,你、你別走。”
那少女搖了搖頭,四周的光,一點一點的黯淡下來。
吳攸在空中胡亂抓着,卻什麽都沒有抓住,所觸碰之處的金粉,都變成了空氣裏的塵埃。
最終,仿佛被一陣風席卷着,包裹着,那些剩下的粉末飛舞着,将吳攸圍在中間。
吳攸仿佛聽見自己耳畔響起了一個輕柔和好聽的聲音。
只聽她道:“天涯共明月,何曾是兩鄉。”
“一朝得相聚,不覺有離傷。”
“吳攸……多多保重。”
吳攸定睛一看,卻見那淡淡的金色似乎化作一條空中的溪流,朝着窗棂處蜿蜒而去,她目瞪口呆的看着,直到最後一點金光也消失殆盡。
吳攸跌坐在地上,她知道,這回,慕攸歌是真的走了。
一滴眼淚從她的眼角落了下來,卻聽地上傳來極輕微的“啪”的一聲,原來在眼淚落下的地方似乎還存留着一粒小小的金色粉末,和吳攸的淚水相觸之後,變成了一片小小的金色花瓣,薄如蟬翼一般。
吳攸小心的把它撿起來收好。這是慕攸歌留給她的最後一樣東西。
吳攸失魂落魄的又躺了回去。慕攸歌再也不會回來了,她再也不會感受到慕攸歌的喜怒哀樂。不知道為什麽,她似乎一點也不排斥慕攸歌的存在,正相反,慕攸歌讓她感到自己在這個陌生的世界上并不是那麽孤立無援,并不是那麽寂寞。
可是慕攸歌早就已經不在人世了,吳攸想,或許這之前留下來的,只不過是她對謝瑾時的一縷殘念吧。
随着她對謝瑾時的失望,這一段愛戀徹底的破滅,她的這一縷殘念也就煙消雲散了。
她後悔過嗎?似乎她離開的時候,是輕松而釋然的。
只不過從今往後,吳攸又剩下了孤零零的一個人。
*****
第二天清晨,趙揚的大将軍府中格外安靜。周曾和他的一衆從人都老老實實的待在自己院子裏,到了晌午時分,周曾和他的幾名親信穿得整整齊齊的,來找趙揚商議迎娶趙玉之事了。
周曾已經命他的一個侄子将林安建和另外幾名礙事的文官都提早送回了永州,等待他回去以後發落。謝瑾時他早就看不順眼,雖然沒有明顯的證據證明他也參與其中,周曾還是把他一并趕了回去。
這不是第一次林安建唆使那幾人一起和他做對了,可是這一回,是在趙揚的地盤上,趙揚今早還冷冷的對他說道:“我聽聞永州上下,已是‘只知林副使,不知周将軍’了。”
這句話把周曾氣的咬牙切齒,如今他暫時不好發作,只得陪了一回笑,一再向趙揚表露自己與齊地交好的決心,趙揚方才作罷,又和他飲了幾杯。
最後,在周曾的一再要求下,趙揚還把趙玉喚了出來,再讓他飽飽眼福。這回,趙玉連羞帶怯的敬了周曾一杯酒,讓周曾心花怒放,恨不能今天就把聘禮送來。
周曾的另一個侄子,名喚周遲的,趁機在旁進言道:“從前這趙小姐流落荒野之中,故不為世人所知,如今她已貴為趙大将軍之妹,又生的如此神仙容貌,只怕很快就會芳名遠播,到那時叔父再想抱得美人歸,只怕就難上加難了。”
他又湊上前去,将昨夜趙揚給他送的舞女将他伺候的如何銷魂蝕骨對周曾說了一番,兩人淫/笑連連,趙揚在旁故作不知,道:“周兄一再要見小妹,不知是何用意?”
周曾忙收住了笑聲,道:“趙大将軍有所不知,自從那晚與令妹一見,老夫日思夜想,實難忘懷。”
周遲替周曾接道:“叔父方才對我道,他一直想與大将軍結為秦晉之好,不知趙玉小姐芳年幾何,可曾許配人家?”
眼看魚兒上了鈎,趙揚卻沉吟起來,座下周曾、周遲二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只等趙揚做答。
趙揚将酒杯輕輕一放,嘴角上挑,露出了一個從容的笑:“舍妹還……未曾許配。”
“不過她尚且年幼,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
賀雪齡覺得,今天吳攸看起來格外沒有精神。
校場上,教他們練武的那名侍衛已經習慣了這些弱雞的水平和進度,任由他們在校場邊緣跑了半個時辰,就讓他們去旁邊休息了。
賀雪齡跟着吳攸走到一張長凳上坐下,瞪着眼睛看着她,看了半天,期期艾艾的開口道:“嗯……呃……”
吳攸看着她想開口又不敢開口的模樣,嘆了口氣:“……吳攸。”
賀雪齡如釋重負:“吳攸姐姐!”
吳攸:“……”
賀雪齡馬上改口道:“吳,吳攸。你怎麽了?你好像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