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解救
這不是兩個人第一次靠的如此的近, 然而卻是吳攸第一次沒有感覺到陌生和尴尬, 相反的, 她有些留戀這個熟悉的懷抱的溫暖和堅實。
當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 她也哭得差不多了,又累又困。而且, 由于沒吃晚飯, 她的肚子不争氣的“咕咕咕”的叫了起來。
她慢慢擡起頭,看了一眼趙揚, 趙揚也正低頭看着她。趙揚的眼睛特別明亮,眼白很少,幽黑的如同深不見底的天幕,不知道為什麽, 讓吳攸想起了剛從冬眠中醒來的棕熊。
她覺得自己應該趕緊掙脫趙揚的手臂,但是趙揚的眸色越來越暗,像一塊磁石一樣吸引着吳攸,反而讓她想要再靠近些。
趙揚微一俯身,兩個人鼻尖相觸,幾乎沒有了任何的距離。
然而下一瞬,吳攸忽然伸出一只手撐在了趙揚胸前,同時以平生從沒有過的速度, 飛快的把自己的臉轉了過去。
趙揚猝不及防被吳攸推了一把, 雖然力道不大,但也還是讓他往後一仰。他的唇在吳攸濕潤的臉蛋上像蜻蜓點水般輕掠過,只留下了一個淡淡的痕跡。
趙揚詫異的向吳攸看去——卻見吳攸擡起頭, 兩眼直瞪瞪的盯着屋頂,一動不動。
片刻過後,“……阿……嚏——!”吳攸打了一個極其響亮的的噴嚏。
趙揚的嘴角又不經意的挑了起來,他見吳攸死死的捂着自己的臉,起身對外面的侍女道:“去,端水來。”
那侍女應聲走了,趙揚低下頭看見了自己胸前那一片髒乎乎的痕跡,又叫住她道:“給我取件中衣。”
又指着吳攸道:“還有她換洗的衣物,一并取一套來。”
侍女剛到屋門處,趙揚再次在後面出聲道:“你再等等。”
他走上前去,低聲交代了幾句。侍女莫名覺得,今日大将軍說話的聲音帶着一種從沒有過的柔軟與溫和。
她輕聲道:“大将軍,你可還有別的吩咐麽?若是沒有,奴婢這便去了。”
趙揚這時方才點頭道:“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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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衣服取來之後,侍女們幫他二人分別換上,吳攸也把臉擦洗了一番,又幹幹淨淨的坐回到了趙揚面前。
趙揚和吳攸都漸漸的平靜了下來。吳攸假裝若無其事,端起桌上的茶啜飲着。
可惜,她臉上的表情雖然繃住了,肚子卻不受控制的一直在叫個不停。
趙揚看了一會兒她那副渾身都不自在的模樣,忽然開口道:“回來時候,你為何哭?你也知道怕了?”
吳攸嘆了口氣,正琢磨着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趙揚的臉色忽然變了,道:“莫非屋裏那人冒犯了你?!”
吳攸連忙擺手:“沒……”
她一下子緩過勁兒來,驚道:“你怎麽知道屋裏有人?!”
趙揚“哼”了一聲,道:“你當他躲在簾後,就能逃過我的眼睛?”
他的目光一沉,接着問道:“他到底是何人?”
吳攸眼珠轉了轉,心想,謝瑾時雖然可惡,但到底是慕攸歌所中意的人,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于是,她擡起臉來看着趙揚,故作驚訝的道:“我的意思是,屋裏竟然有人?!”
趙揚狐疑的打量着吳攸,也不知她說的是真是假,正想再繼續問問,卻見幾名侍女捧着一個寬大而沉重的木盤,走進了屋內。
吳攸還沒見着那盤上到底擺放的是什麽東西,便覺陣陣濃郁的香味撲鼻而來。她本來想讓趙揚瞧瞧自己堅定的意志,然而,在聞到這香味的瞬間,她就使勁咽了一口唾沫。
待那木盤放到案上,吳攸一瞧,頓時兩眼放光。原來那盤中放着一鼎咕嘟咕嘟冒着泡的石鍋,裏面飄着一片片嫩白的魚肉,點綴着細小翠綠的蔥葉。那湯汁是濃濃的乳白色,浮着一薄薄一層油花。濃香四溢,一看就十分鮮美可口。
吳攸的肚子早就已經響的亂作一團了。她又咽了一口唾沫,道:“大……大将軍,小人……還不曾用過晚膳……”
趙揚見她兩眼發直,笑道:“正是給你做的——你當只有江沅有魚吃麽?”
說話間,另一名侍女又将一個食盒打開,把兩碗米飯擺在趙揚和吳攸的面前,又從盒中端出了幾樣精致的小菜,放在案上。一欠身,又退到廊下去了。
趙揚拿起那石頭湯匙,連湯帶魚舀了一勺,澆在吳攸的飯上,淡淡的道:“吃罷。”
然後,又盛了一勺在自己碗中,拿起竹箸,嘗了嘗,道:“不錯。”
吳攸端起碗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一碗飯吃的粒米不剩。趙揚卻沒吃多少就放下了竹箸,看着吳攸風卷殘雲一般,就差将那石鍋端起來喝湯了。
吳攸吃的暢快淋漓,只覺得這幾天受的驚吓和委屈都随着這一頓飯下了肚而煙消雲散,人也從裏到外變得精神多了。
吃完之後,吳攸把嘴一抹,對趙揚行了個禮,道:“多謝大将軍賜飯。”
這時,門外有人來報,道:“周曾将他的幾名手下狠狠責罰了一頓,命他們待在院中,不準再出院子一步。”
趙揚“嗯”了一聲,那人便退了下去。趙揚看着吳攸,道:“都是你的功勞。”
他又接着道:“我還有樣東西,待會兒要賞賜給你。”
吳攸聽到趙揚又要賞給她東西,變得十分緊張,卻不知為何,同時也隐隐有些期待。
只見趙揚起身傳了一名侍衛到屋裏來,說了兩句,那人再回來時,手中拿着一個紫黑色的檀木盒子,上面雕刻着精美的圖案,看上去頗為華麗昂貴。
趙揚擡手接了過來,打開之後,從裏面取出一物。吳攸定睛看時,發現那是一柄小巧的匕首,木質的把柄上沒有多餘的裝飾,和那盒子一比,反倒顯得有些寒酸了。
趙揚将匕首從鞘中拔出,對吳攸道:“如今府裏來了外人,你該備個趁手的兵器,若有危險,也可自保。”
吳攸見那匕首出鞘之後,寒光閃閃,鋒利無比,方才知道,這其實是個不可多得的寶物。吳攸其實正缺個這樣防身的東西,但她上次拿了趙揚的玉佩之後,心裏就不太踏實,如今看着這把匕首,雖然動心,卻一時不敢伸手去接。
趙揚見她低着頭不動,開口問道:“怎麽?你不想要?”
吳攸小心的擡起眼來,看了看趙揚,見他雙眸似院中所見寒星一般,光芒爍爍,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
吳攸的目光往下移去,在他雙唇上掃過,那一點細膩溫熱的觸感依然清晰,這讓她的心情更加紛亂,不知道該說什麽是好。
趙揚道:“你平日裏說起事來,總是頭頭是道,振振有詞,如今我要賞你東西,你怎麽如此安靜?”
吳攸慢慢退回到趙揚對面,坐了下來,剛才的一頓飯麻痹了她的警覺,險些讓她忘記了自己差點對趙揚投懷送抱的事實。
當她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不禁更加猶豫了。她知道趙揚或許是因為自己有功才賞賜自己,可是她還是不願意帶着太多屬于趙揚的東西離開。
見吳攸沉默不語,趙揚仿佛看破了她的心思,他走上前去,将那把小小的匕首往吳攸面前一遞,道:“如今世道紛亂,不管身在何處,這匕首,你還是拿着的好。”
說罷,他輕輕拉起吳攸的手,把那匕首放在了她手心裏。
吳攸低頭看着手心裏的匕首,愣愣的連道謝也忘記了。半晌過後,方才行了個禮,道:“大将軍若是沒有別的事,我便歇息去了。”
趙揚看着吳攸離去的背影,心裏忽然有些失落——兩人相見以來,吳攸多半都是一副驚弓之鳥的樣子,只有當他們坐下,談天說地的時候,她才恢複那種從容中帶着一點狡黠的可愛的表情。
趙揚這一輩子生活的環境,除了軍營就是軍營,他沒有和幾個女子近距離接觸過。如今先來了一個吳攸,又來了趙玉,她們兩人截然不同,趙玉的美能奪人魂魄,那是一種盛開的牡丹一般的妩媚妍麗,光芒四射,顧盼生姿,可是吳攸卻不一樣,她長得瘦小嬌弱,相貌頂多算得上是幹淨清秀,乍一眼望去真沒有什麽特別之處,可是那晚她坐在趙揚膝上的時候,她頭頂的頭發在趙揚下巴上輕輕蹭着,她渾身上下散發的氣息,像清晨的露水一樣清新。
趙揚當即便有了些不一樣的感覺,只不過那時,他還不知道是為了什麽。
直到後來,他和吳攸秉燭夜談的時候,吳攸那飛揚流轉的眸光如一泓明亮見底的湖水,水面閃着細碎的波紋,常常讓他看着看着就不自覺地沉醉其中。
他想起了在遼闊的馬場上,吳攸對他粲然一笑,她眼中映着與草原相接的碧色天幕,肩頭灑落着眩目的夕陽餘晖——趙揚頗見過些像趙玉那樣美豔動人的女子,可是在她們的臉上,他都沒有見過如此讓他心蕩神馳的笑容。
可是,趙揚也想起了昨夜吳攸扒在門框上,眼裏迷迷蒙蒙透着水汽,卻一字一頓的對自己道:“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他不太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是他明白,自己和吳攸之間似乎還存在着某種模模糊糊,難以逾越的東西。
他低聲道:“現在,還不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