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青青第十三章
該來的終究要來。
青青在心中暗自嘆一聲,側過身對春兒道:“你出去。”
春兒不解,又因她威壓,只得彎一彎膝蓋往外走,趙如峰身後跟個青衣小童,正好領着春兒去耳房喝茶。
閑人都散了,趙如峰卻還站在門外靜靜看着她,不敢向前邁一步。
青青最不愛看他這個樣子,躊躇猶豫,總希望想個萬全之策,卻每每因如此失了先機。
青青看着白瓷茶盞內緩緩浮動的針尖似的茶,輕聲道:“六姐姐呢?不是她要見我麽?”
趙如峰這一刻仿佛才回過神來,長腿跨過門檻,走到她面前一步遠,“想見你的不是她,是我。”
“你要與我說什麽?”
“青青——”
她言語冷清,亦不肯給他一個眼神,他看着她低垂淡漠的眼眸,一顆心仿佛都要碎個幹淨。
青青将茶盞蓋上蓋,發出一聲清脆的響動。她的聲音越發冷了,“你不該這麽稱呼我,從前不該,現在也不該。”
從前是君臣之分,如今更有雲泥之別,而她心裏,終歸是怨他的。
“青青……”這一聲是沉痛的,幾乎帶着哀求。
但座上人依舊無動于衷。
青青道:“小侯爺如今青雲直上前途大好,何必執着于故人?一個不慎惹惱了那個霸王,豈不是得不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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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怕他。”趙如鋒似乎終于找回神志,腿一伸勾住一只小圓凳,坐在她面前,“只要你應一聲,我一定辦到。小十一,從前的事文瀾從未有一刻敢忘,當年在宮中找不到你,我又被父親鎖在府中,等大定之後卻已經回天無力,但倘若他不去暨陽宮,等四月太後千秋,大赦天下,我無論如何要去接你回來。”
文瀾是他的表字,也是從前在皇後宮中見了面,青青總要笑得眉眼彎彎喚一聲“文瀾哥哥”。
竹馬青梅月下幽思,他怎麽能忘?又怎麽敢忘?
無奈,青青卻問:“六姐姐如今可好?我記得她打小兒就愛和你湊一塊兒,如今倒是如願了。”
趙如峰連忙分辨,“我在郡王府上遇見她,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
“說得好,我正要謝你。”她站起身,施施然要想他屈膝行禮。
趙如峰自認受不起,也伸手來扶。然則只碰到她袖口,他忽然間一震,着了魔一把将她緊緊擁在懷裏,任她如何掙紮都不肯松手,口中不住地喃喃道:“這麽多年了,我未有一刻能忘記,心中時時惦念着你,不知送過去的東西你用着好不好,也不知送過去的人伺候得用不用心,怕你挨餓受凍,卻因着要避嫌要慎重,去一趟暨陽宮也只敢趁夜色遠遠看一眼,你不知我心中…………”
趙如峰說到動情處,禁不住紅着眼哽咽,青青也未免心軟,停止了掙紮,他正要央求她聽他安排,身後卻突然起了腳步聲。
他轉過臉,青青還藏在他懷中拭淚,六姐如眉已然笑意盈盈立在門前。
“前頭快散了,我便來瞧一瞧。三爺有話要說,但好歹也讓我們姊妹見上一面。”
她全然無視青青與趙如峰之間的纏綿之意,緩步走到青青身邊來,握住她的手,仔細打量她越發嬌豔的面龐,心疼道:“可憐見兒的,小十一從小就是父皇寵在心尖尖兒上的人,在暨陽宮受了好些年的苦,眼看要熬出頭了,卻……也不知晉王對你好不好?我瞧着他那高頭大馬兇神惡煞的模樣就害怕,但妹妹這樣好的人,他總不至于動起手來吧。”
青青向後讓一步,不動聲色地抽回手,又聽如眉接着說:“但那日在殿前,我瞧着他對妹妹似乎很是用心,時時刻刻護着你,連皇帝都敢頂撞,可見也是會疼人的,我瞧妹妹臉色尚好,如此也能放下心,不然我與三爺日夜難安,時時惦念,真是……”
“到時候了。”青青很快整理好情緒,又換上一張冷面孔,“該□□兒去帶給王妃帶個話。”她看一眼趙如峰,只覺得荒唐,“我這就走。”
如眉還要虛留她,她卻怎麽也不肯多待。
臨出門趙如峰拉住她手臂,換來她回首怒視,他卻不肯松手,看着她,一字一頓地說道:“你記着,但凡你一句話,刀山火海我都去得。”
青青掙開他,輕聲道:“暨陽宮都不敢闖,刀山火海你就去得?”
這話仿佛一把尖刀,狠狠紮在趙如峰心上,讓他定在原地,木呆呆送她走遠。
上了馬車,青青恍然着仿佛還未回過神來,娜仁托娅說了句“真沒意思”,一偏頭盯上她,“你今兒怎麽了?在你姐那受了什麽委屈?要哭有不哭的樣子,我看了都心疼。”
青青緩緩吐出一口氣道:“沒什麽,無非是家常話,但我們家已經沒了,便也說不出什麽好話。”
娜仁托娅不信,“我看不對勁,你與王爺吵嘴都不見得如此,今兒你見的人肯定不止你姐姐一個。”
“還有誰?你知道了又要報給誰?”
青青說得直白,娜仁托娅卻并不氣惱,反而抿嘴一笑,“我就說你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聰明勁兒,上頭卻偏要這麽明目張膽的,好像巴不得早一日被你猜出來,抓個現行他就開心了。”
青青道:“你膽子不小。”
娜仁托娅道:“只要我爹爹不倒,我的膽子十年二十年都一樣大。”
青青已然有了答案,便不與她做口舌之争,沒想着過一會兒娜仁托娅又來摸她的手,喃喃道:“不要說是他,你這樣好看又有趣兒的人,我都想留着,只可惜,天底下有誰争得過他呢?只是王爺這些年鬧騰慣了,終是要吃個教訓。我呀,就等着這一日呢!”
看熱鬧不嫌事大,比起讓陸震霆戴綠帽,她寧可少看兩眼美人。
回到府內時辰已經不早,下車前娜仁托娅對青青說:“五日後就是太後千秋,王爺勢必要帶你入宮,你那缺什麽都找我來說,我補給你。”
聽見“入宮”兩個字,青青不由得一凜,“你……這是何意?”
娜仁托娅踩着小凳下車,輕笑道:“也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提醒你,又人向王爺下了鈎子,他必定要帶上你一同去,你若要逃,那人便還有其他辦法,那到時候可不見得有人提醒你了。”
“這麽說……我還需謝你?”
“你也不要動怒,女人麽,都是這個命,想想其他人,你便該知道這是你太大的福分。得啦,我是最不愛講理的,知道你也不愛聽,我便不說了就是。”
娜仁托娅走得潇灑,只給青青留下一片绛紫的裙邊以及參不透的謎題。
她無奈當中回到玉笙院,撩開簾子邁進房間,一擡眼瞧見幾日不見的陸震霆大喇喇占了她的春榻,正歪着身子翻她的舊書。
見她回來,他只當沒事發生,長臂一伸勾住她腰肢帶到懷裏,埋首在她頸間嗅着淺淺的蘇合香,厚着臉皮說:“怎麽,還想一輩子都不理人了?”
見她垂目不語,他更進一步,來吮她的唇,直直将她吻得喘不上氣來才肯離開,更貼着她的身子低聲道:“爺給你陪個不是,是爺不講道理,火氣大,也不體諒人,給爺看看,上回傷着哪了?”
青青仍有些怕他,不敢像上次一樣徑直刺回去,只縮着手臂向後躲,卻讓他捉住了手腕,癡癡盯着她皓白的腕子,啞着嗓子說:“爺這幾日,真真想你想得發瘋。”
青青道:“你不想我才是我的福分。”
“好,不想你。”他眉毛一揚,邪邪一笑,溫熱的唇落在她手腕上,舌尖帶着熱氣在她薄胎瓷一般的皮膚上輕輕一掃,便引得她不自覺一顫。
他笑:“不想你,只想着心肝兒甜膩膩的嘴,甜膩膩的身子,甜膩膩的凝着露的紅杏……”
夜漸深,李文秀照例在乾正殿回話。
陸晟自己按着眉心,閉着眼,覺着好笑,“這就猜出來了,倒是比朕預料中快……她……怎麽說?”
李文秀道:“姑娘把印藏了起來,夜裏偷偷瞧着,又自言自語的,很是珍重。”
“噢?說什麽了?”
李文秀捏着嗓子,将青青的一語三嘆學得惟妙惟肖,“又是畫,又是鳥,來了人,還要動我的印……”後頭聲音太低,就連睡在帳外的春桃也沒能聽清。
陸晟莞爾道:“小丫頭……還真有些小脾氣……”
一擡手讓李文秀退了,自己卻忽而睜開眼,握筆時朱紅的墨落在雪白的紙上,似一粒處子朱砂,也似她。
他看着這一點朱紅,漸漸自腹中生出一股躁氣。
他漸漸,迫不及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