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正月十二傍晚, 沈家三兄妹離開市區，抵達了城東的三中。
寒假尚未結束的緣故，學校大門近景關閉着，他們只能隔着大門打量。
三中不愧是新修的校園，光是大門的寬度就是縣城學校所無法比拟的，目光再往裏走，能看見三棟狀似帆船的高樓建築。
說是高樓建築, 其實也就五層樓高，只不過在這八十年代樓高普遍不超過三層的小省份, 也着實稱得上“高樓大廈”了。
“大哥, 學校還沒開放，我們先找地方落腳, 然後明天再熟悉周圍環境吧？”沈慕青提議道。
沈家平颔首：“嗯，剛才團結路路口的那家旅館看着不錯，我們就去那兒。”
沈慕青即将有求于人, 對于住哪裏自然是毫無意見。
他們離開市中心的時候，那邊人還很多，所以就餓着肚子打算到這邊來吃。
沈家兩兄弟正商議要去哪裏吃飯時, 剛才說要找旅館老板的沈慕青突然回來了。
“大哥、四哥, 咱不用找餐館了！”她笑眯眯的說, “我剛問了老板, 學校附近就有菜市場。這會天還沒黑完，我們完全可以去菜市場轉轉，老板說了願意借廚房給我們用。而且, 找到菜市場的位置，以後周末我也可以自己買菜到食堂炒來吃嘛！”
沈慕青這番話說得可謂秀外慧中，若是常人家的小妹，哥哥們肯定要誇她勤儉持家。
但是——
沈家小妹可是舍得砸2500塊錢随随便便買炸雞要道歉的人，平常出來住旅館都得現買面盆毛巾，她會在根本嘗都沒嘗過學校食堂的飯菜時，就主動提出到菜市場買菜？
不存在的，沈家平和沈哲一眼就看破了她的異常。
只不過，考慮到小妹的手藝，兩人暫時沒有戳穿她。
沈家平溫柔一笑：“好啊，出來這麽些天，還真有些想念慕慕的手藝。”
沈哲附和：“我以後倒是可以蹭飯，大哥你今天多吃一點吧。”
收買人心第一步達成，沈慕青走前面帶路，笑得像只小狐貍。
自己買菜的确便宜，即便是省城過年期間的物價，他們三個人買菜也不過兩三塊錢，比山德士便宜不知多少。
當沈慕青在廚房炒菜時，沈家兩兄弟正在公共區域讨論，等會小妹提什麽樣的要求可以答應，什麽樣的要求又該拒絕。
最後，兩人達成一致：做生意可以，耽誤學習免談！
半個鐘頭後，沈慕青開始陸陸續續出菜，由于她弄飯時太香，旅館老板幹脆給他們的房費退了三塊錢，又交了兩把菜懇求來蹭一頓飯。
于是，等開飯時，飯桌上還多了一個耿直的饞嘴老板。
巧的是老板在這兒開店的時間很長，算是親眼看着三中落成，聽說倆孩子要在這兒上學，立刻表示以後有什麽要了解的或是有啥困難都可以來找他。
C省這時的民風還算淳樸，沈家兄妹倒也沒懷疑什麽，一餐飯吃得賓主盡歡，最後連碗都被老板拿去洗了。
當晚九點，幾人躺在三人間準備睡覺時，沈慕青終于露出了狐貍尾巴。
“大哥、四哥。”
她只喚了一聲，兩兄弟便默契對視，心道終于來了！
果不其然，沈慕青接着便道：“我今天從楊廠長，也就是我拿衣服的制衣廠廠長那，得到一個消息，并且有了一個新的想法。”
“嗯？”沈家平回應一聲，示意她繼續。
沈慕青開始訴說自己的全盤計劃：“這兩天我不是拉你們到處賺服裝店麽，知道為什麽嗎？”
沈哲：“你也想開店？”
沈慕青：“嗯，據我觀察，百貨大樓同樣的質量更能賣得起價，客流量也大，是個開點的不錯位置。”
沈家平疑惑詢問：“你現在賺的錢完全夠開一個店了，和制衣廠的合作也算穩固，那你今天為什麽狗腿兮兮的？”
沈慕青：……
原來你們都看出來了啊？！
就等着我開口哦！
她內心咆哮一陣，然後才道出真實目的：“大哥這樣問想必也發現了，百貨大樓裏賣的都是‘品牌’，如果我倒賣，那麽富強制衣廠是個不錯的合作合夥伴，但是想要有話語權的話……”
沈慕青将自己關于“為何必須有話語權”的道理解釋一遍後，回歸主題：“所以，我必須擁有自己的廠房，而現在也正好有這麽個機會。”
沈家平立刻懂了小妹的目的，登時眉頭擰成川字：“你想去深圳參加拍賣會？”
他斬釘截鐵拒絕：“我不同意。”
“不不不，”沈慕青解釋，“準确的是，大哥你和我一起去參加拍賣會，然後四哥暫時幫我在學校請幾天假。這才剛開學，很多學生都是轉學過來的，我認為學校很可能進行軍訓，我肯定不會耽誤學習！”
沈家平：“歪理！哪有學校在第二學期進行軍訓的？不行，你做倒賣賺的錢也不少，咱們家也不缺錢，這趟完全不用跑。”
大哥的态度算在沈慕青的預料之中。
如果是別家的大哥，那麽肯定禁不住這樣的誘惑，但沈家平不一樣，他關心的從來都是家人本事，而非能賺多少錢。
得出這樣的認知，沈慕青一時竟不知道該開心還是難過。
她覺得争執和懇求應該是沒有用的，不如從其他角度入手，替自己搏一搏。
“這樣吧，”沈慕青提議道，“我賺錢也不是為了自己，現在我們有三個人在，不如民主一點，投票決定好嗎？”
她決定去搏四哥那一票，她賭四哥也希望自己賺更多的錢，然後接四嫂過來！
聞言，沈家平陷入了沉默。
他看向沈哲的時候，對方也正側頭看他，想到飯前的讨論，沈家平最後點了頭。
“好。”他說，“那我們少數服從多數，誰要是敢耍賴，就再也別說自己是沈家的人！”
沈哲這樣愛學習，沈家平認為弟弟肯定和自己站在同一戰線，他要讓小妹輸得心服口服。
沈慕青自然滿口答應：“好，那我數三二一就開始投票，我們舉手示意，同意去深圳就舉手。”
“三、二、一！”
随着令下，三個人都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沈家平自信滿滿的轉首檢查票數，結果——
他發現沈哲本應放下的手，居然同小妹一樣高高舉着。
“沈哲？！”他難以置信的看向弟弟，“你不是說好決不能耽誤她學習嗎？！”
沈哲：“是，我是說過。但我認為小妹的分析有道理，學生們來自五湖四海，學校一定會弄個活動增強彼此的凝聚力。所以，我也認為不會立刻開學，我同意小妹去參加拍賣會。”
……
沈家平再一側眸，又對上了小妹那賊兮兮的笑容。
他登時有種自己上當受騙的感覺，可是，話已經放了出來，自己身為大哥帶頭反悔好像也不太好……
兩天後的晚上，沈家平和沈慕青在省城碼頭等到了李航的船。
登船之後，沈家平才得知，原來十二那天早上小妹就已經聯系了李航趕來。
此時，他終于确定，自己就是被稀裏糊塗地被騙上了船！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認，慕慕她真的不僅會做生意，還是一個談判高手。
沈家平為了表明自己也是有脾氣的，路上兩天都沒怎麽理小妹，只要對上小妹他都是一副氣鼓鼓的模樣。
但他這樣的情緒，在抵達深圳碼頭的時候破功。
因為冬日水溫低的緣故，李航不敢把船速開得太快，以至于他們在十七當天只能踩點下船。
“慕慕！快，把行李都給哥，我們跑快一點！”沈家平臉上比小妹還緊張地道。
畢竟都付出這麽大代價過來了，他再耍情緒也沒意思，如果直接錯過拍賣會，那才真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面對大哥焦急的面容，沈慕青一邊跑着登上電車，一邊揚眼笑了。
“不着急！”她安慰道：“我讓李航幫我打聽過了，拍賣會要晚上才開始呢！”
沈家平：“這都黃昏天了，怎麽能不着急！”
……
面對這樣的大哥，沈慕青覺着有些新鮮，拉着他安慰了一路。
兩人到底是趕上了拍賣會。
此時，眼前這間灰撲撲的七八十平的房間內，已經擠滿了人，來參加拍賣會的人比沈慕青預估的要多。
正前方一個穿棉襖的男人舉着喇叭喊道：“都肅靜了啊，再過十分鐘，拍賣就正式開始了！”
沈慕青這才墊腳将視線投向前方，她發現八十年代的拍賣會，比自己想象的還是正規許多。
廠裏的領導都來了，坐在正前方三張拼湊的長桌後，統一穿着軍綠色大棉襖，頭上戴着的仍是前進帽。她細細看了長桌上的牌子，發現有廠長、車間主任、生産隊隊長，甚至還有工人代表，可謂公開公平公正。在他們身後頭頂，用大字報寫着“欣欣制衣廠拍賣會”的字眼，大字報下邊還挂着小黑板，沈慕青猜測是等會記錄起拍價和成交價的。
“慕慕，這麽多人都是來參加拍賣會的？”被人群淹沒的沈家平驚訝問道。
沈慕青的表情也不如往常淡定：“是啊，沒想到咱國家先富起來的人，竟有這麽多吧？”
沈家平若有所思，頓時覺得走出農村真的太有必要，他長期困在鄉縣方寸之間，殊不知如今時代已經發展到這般模樣！
在主持人喊話之後，制衣廠的人才陸陸續續搬來了條條長凳，沈慕青這才恍覺，或許制衣廠一開始也沒想到來參加拍賣會的人會這樣多。
她拉着大哥眼疾手快的擠到了比較靠前的位置坐下，然後兩兄妹就陷入了沉默，畢竟與這些時代中敏銳的大佬們，沈慕青覺得自己靠作弊做生意很是慚愧。所以，她只是聽着身邊的大佬們談論改革，展望城市的未來發展。
十分鐘彈指一揮便過去了。
“各位！”主持人又舉着小喇叭喊道，“拍賣會正式開始，經過領導和工人們的商議，欣欣制衣廠的起拍價已經寫在小黑板上，現在可以開始競價！”
沈慕青料到了小黑板的用途，可她卻沒猜到制衣廠的起拍價居然會這樣高：
“25000元。”
這個起拍價幾乎就是她現在所有的資本了，就算大哥能支援自己一些私房錢，那也絕對不會超過35000。
她能拍到這個制衣廠的機會，從一開始就極度渺茫。
“兩萬六！”
“兩萬六千五！”
……
耳邊立刻響起此起彼伏的叫價聲，沈慕青臉上的表情開始變得凝重，雙拳也不禁攥緊。
但她還是迫使自己冷靜，畢竟機會難得，她現在要做的不是緊張擔憂，而是想出辦法拿下。
這個制衣廠于她而言，太重要了。
沈慕青咽了口唾沫，然後轉首開始觀察屋內其他商人的表情，她不相信大家都那麽有錢了！
果真，這屋裏起碼有一半的人，都面如土色，顯然他們也正處于茫然之中。
大家都沒想到起拍價就有兩萬多！
要知道，現在的兩萬多可是能直接在城裏買套房了！起拍價都是兩萬五，誰知道競價結束會彪到多少呢？！
此刻，價格已經被叫到三萬出頭。
沈慕青垂眸，大腦飛速運轉，她已經有個模糊的概念，只是心中有些不确定，這個時代的拍賣會究竟會不會如後世那般一樣嚴格。
忽的，她的手背一暖，沈慕青的思緒登時被打斷。
回神一看，原來是沈家平擔心她，才握住了她的手背安慰。
那暖意從手背一直度到沈慕青心窩，她一咬牙，決定放手一搏！
“五萬！”女孩冷不丁舉手，将價格直線哄擡。
整個屋子倏地寂靜，沈家平覆住小妹的手也一僵，他覺得小妹瘋了！
她有多少錢他難道還不清楚嗎，那可是五萬，不是五千，她要從哪兒弄出多的兩萬塊錢？！
與此同時，別的商人也都在打量這個深藏不漏的女孩，她喊價篤定，仿佛勢在必得。
一時間，現場的人居然都有些猶豫，他們都覺得自己機會渺茫。
“五萬元一次。”
前邊，主持人開始重複沈慕青的價格。
“五萬元兩次。”
“五萬元——”
眼看着就要成交，忽然又有人開口道：
“五萬零一元。”
……
現場的氣氛登時變得有些微妙。
而沈慕青的心則瞬間懸得更高，她知道這個人多加一塊錢，并非是為了惡心自己。
他這是一種試探，如果她跟着加很低的價格，那麽就透露了五萬元是她極限這個底子。
沈慕青的想法其實也很簡單，她想先高價将這制衣廠拍下來，然後再在現場找一位得到欲最強的人合作。
屆時一人出一半的錢，合資辦廠，這種模式在後世也很普遍，沈慕青仍舊可以擁有一定話語權。只不過，她得想辦法花時間去說服合作夥伴而已。
拍賣行也沒說不許兩人籌錢一起拍下，她這是想鑽個空子。
然而，現在有人在阻礙她。
價格都擡了一次，沈慕青一咬牙，幹脆将這條路走到黑！
她想通後反而鎮定下來，雲淡風輕地叫價：“六萬。”
卧槽？？？
現場的大佬們都驚了，看來這個女孩是真的有錢啊，你漲一塊我就漲一萬！
就連方才想要試探她的人，都一時咋舌。
價格叫到六萬，他就算是想搗亂也得掂量掂量。畢竟女孩這麽有錢，現階段經營困難的國營廠衆多，如果欣欣制衣廠的案例成功，那麽之後跟風拍賣的廠勢必會更多。
如果女孩真的不差錢，那麽在自己再進行加價一塊後，選擇放手，然後等一陣轉而去拍別的廠。而他自己呢，則必須要支付這六萬塊的成本，否則就是欺騙國家！
然而，他的本金只有五萬。
男人躊躇猶豫了，前頭的叫價員又開始叫價。
下邊，沈家平已經完全懵了，沈慕青表面裝得淡定，但其實內心緊張又忐忑。
她已經鎖定目标，等會拍賣結束就立刻去找方才加價一塊的人，畢竟自己叫到六萬時，那人臉上的表情太過複雜。
她看得出來，他也想要這個廠！
他們正合适。
然而——
意外總是比驚喜先行到來。
就在全場都覺得沈慕青勢在必得的時候，屋子最角落忽然傳來個男聲：
“十萬。”
擲地有聲，勢在必得。
啪叽一下，沈慕青的夢碎了。
她頹然又憤恨，随着衆人一齊回頭，想要看看這位大佬究竟是誰，等會又有沒有合作的可能。
卻沒想到，角落坐着的不是別人，正是年前與自己匆匆道別的許昂。
作者有話要說： 慕慕：？？？
你小子親完就跑就算了，一回來就破壞我的生意？？？
許少你有錢了你很皮哦:)
看看，說二更放出來，就二更放出來，我可真是個說話算數的良心作者呀<(￣ˇ￣)/
【好啦好啦這麽說是和許少一樣欠揍，很久沒發紅包啦，這章所有留言發紅包吧=3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