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你現在就還我一次吧。”
女孩笑得像只小狐貍, 許昂登時很想直接拒絕。
但說出的話猶如潑出的水，他只得硬着頭皮接話：“你想讓我做什麽？”
沈慕青被少年緊張巴巴的模樣逗笑：“放心吧，不會讓你以身相許的，不過呢，我的貨就得許給你了。”
許昂很聰明, 立刻了悟：“你想讓我在省城替你和李航接頭, 然後幫你把貨弄回縣城舞廳？”
沈慕青颔首。
許昂沉吟片刻，又問：“為什麽是我？如果沒記錯，你大哥在食品廠上班，如果他來運貨肯定比我可靠。”
沈家平所在的食品廠，平日裏送貨時間很多，讓他幫忙固然簡便，但沈慕青卻不想那樣做。
因為她不希望家人在這個時間點，與倒賣生意牽扯在一起。大哥和父親都在國營廠上班, 沈慕青不确定自己這倒賣營生究竟會做到何種程度，在她記憶中，國家的政策這幾年并不算穩定。
八十年代做生意發家的不少，但同時因為自主創業被批為“走資派”的人也多, 關于企業“姓公還是姓私”的問題, 過于敏感，一個處理不好甚至會引來牢獄之災。
在時代的洪流之中，你将成為犧牲品或是最後贏家，沒人敢斷言。
所以，沈慕青在沒有百分之百的規避信心前, 她寧願花錢找別人合作。
這些道理她自然沒有辦法與許昂言說，她故作神秘地回答：“我說過，我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這生意有夏老板一份，你是他幹兒子，我認為值得信任。”
女孩顯然不願多言，許昂也就不打算刨根問底做無用功。
他略為沉吟，最後點了頭：“我可以負責省城的運輸，但有個條件。”
沈慕青打趣他：“許昂，你這人情還得不心誠啊，不過我挺好奇你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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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昂對女孩的調侃不以為意：“我需要你付我工資，價格和李航一樣，二百一次。”
沈慕青揚眉：“你倒敢開口，李航得在水上颠簸兩天，而你只需要七八個小時。”
許昂淡淡回她：“李航有船，我得自己弄車，況且，這很可能會耽誤我上學的時間。”
其實沈慕青也沒打算讓許昂白幹，當然他提出的價格是偏高了，不過她對于許昂此人總有個模糊的記憶，像是在上輩子聽過。
她懷疑許昂也是一方人物，權衡之後她便沒有壓價，看似爽快的答應了。
下船前，沈慕青問李航要了個號碼，以便下次聯系進貨。
而許昂果然也沒辜負她的信任，在她和大哥他們卸貨時，許昂就已經替他們找好了貨車。
于是，他們連回縣的車票錢都省了。
在搬貨上車時，沈慕青又将許昂叫到了一邊，剛才給母親打電話報平安時，她堅定的表示會在車站等着他們三兄妹。
如此，沈慕青就沒有辦法先去歌舞廳，只能先将銷售計劃告訴許昂，再由他轉告夏伶。
誰知——
兩人還沒離開貨車1米，沈家平和沈放就強行跟了上來，他們懷疑又擔憂的說：
“慕慕，有什麽話是大哥不能聽的嗎？”
“對啊慕慕，你為什麽總和許昂說悄悄話，你們不是不熟嗎？”
沈慕青：“……算了，你們一起來吧，我只是要說說銷售計劃。”
旋即，她被三個人包圍在了中心。
沈慕青嘆氣，看向許昂：“你可能不知道，這次的貨我只進了260套，所以并非每個客人都能将衣服拿到手。”
許昂蹙眉：“那沒拿到衣服的客人豈不是會鬧？”
沈慕青搖頭：“不會，你回去後告訴夏老板，衣服明晚統一在迪斯科發放。按照先前的訂貨單順序，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切記今天晚上就要宣布這個消息，尤其是貨量的不足的消息要老實交代。那些沒拿到貨的客人，定金原數退還并且送一杯免費飲料。”
許昂立刻反問：“那舞廳豈不是很虧？”
沈慕青揚唇：“也不會。告訴夏老板，明晚我要再登臺表演，今晚将這個消息一起宣布。”
“什麽？”沈家平第一個站出來反對，“我不同意！你衣服已經進回來了，對于沒拿到貨的客人也給出了補償，我不允許你再登臺表演。”
沈放也憂心忡忡的勸小妹：“是啊慕慕，雖然我覺得表演這件事沒錯，可在迪斯科表演和在電視上表演，那也是不能相提并論的啊！”
沈慕青趕緊解釋：“放心吧哥，你們擔心的事都不會發生。先前我救場的時候，不是特意化了改變面容的妝嗎，雖然消息放出去說是我登臺，但實際上登臺的人是誰還不一定呢。”
“什麽意思？”沈家平和沈放都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沈慕青只眨眨眼睛，說：“這樣吧，明天晚上大哥和三哥也一起去舞廳，那時你們就懂了！”
沈放早就想去舞廳感受一下，而沈家平覺得有自己在，小妹絕對登不了臺，兩人都欣然同意。
至此，所有準備工作全部搞定，他們終于踏上了回縣的旅程。
沈家兄妹大約是晚上十點回到縣城的，彼時，夜色濃重、樹影重重，黃土地兩旁沒有街燈，只有一輪清冷明月挂在天上，為這夜色添上幾分寒意。
饒是這樣，汽車站裏披星戴月過來接人的家屬仍舊很多，溫秀萍便是這其中之一。
因為沈慕青他們坐的貨車，就比汽車到的更早一些，遠遠地，兄妹三人就在人群中看見了母親伸長脖子眺望的身影。
“媽媽！”她立刻飛奔過去，撲進了母親懷裏。
身後，沈家平和沈放也疾步過來，低低地問候母親。
溫秀萍從沒和兒女分開過這麽久，此刻女兒在懷，她眼睛立刻有些濕潤：“你們真的吓死媽了，一聲不吭的居然跑到深圳去，知道我和你們爸有多擔心嗎？！”
沈慕青摟着母親，撒嬌的笑：“對不起媽媽，我和哥哥錯了，為了補償媽媽，我們給你買了禮物！”
說着，她從背包裏拿出了那套百雀羚：“媽媽，這個是在深圳給你買的，大城市裏的人都用這個來抹臉和手。現在正好是秋冬，以後媽媽就再也不會凍臉凍手啦！”
“都說了別給媽帶禮物，你這丫頭真是的！”溫秀萍口上埋怨着女兒，臉上的笑意卻怎麽都藏不住，“趕緊回去，你爸和二哥、四哥還盼着呢，媽還給你們弄了水煮蛋當夜宵。”
溫馨的氣氛包裹着這一家子人，這是令人豔羨的，卻也容易招人嫉妒。
旁邊，同鄉李家的人忽然酸溜溜說：“哎喲，這不是沈家幾兄妹嗎，我聽說你們家老三要出去當明星，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女人陰陽怪氣，明顯是故意找茬。
沈家是村中富裕之戶，有人羨慕自然也有人嫉妒，酸他們的話一直以來就不少，是以溫秀萍并不想在這溫馨時刻同人吵架。
她只是淡淡回：“我家兒子想闖就闖，想回就回，不勞李嬸費心了。”
言畢，她拉着兒女們就走。
鄉裏鄉鄰，偶爾互相刺幾句，實屬正常。
他們都沒将這插曲太當回事兒，以為過了今晚，也就翻篇了。
萬萬沒想到，村裏第二天就傳遍了一個消息：
“沈家三兒子沈放，以為自己被導演看中能飛黃騰達，卻因為土裏土氣，被退了回來。”
這個謠言已經傳播到，沈慕青上學都要接受同鄉學生注目的程度，甚至還有人來問她，前兩天沒上課是不是都忙着在家安慰哭鼻子的三哥。
就連她這個妹妹都被騷擾至此，她完全可以想象三哥的處境。
沈放小時候因為病弱，只念了初中就沒念了，後來大哥心疼他，也沒讓他上班。所以，沈放說好聽點叫養尊處優，說難聽點就叫無業游民。
因為他做着明星夢，所以村裏的各種表演慶典他都很主動積極的參加，一來二去也算是村裏的半個“童星”。正是因此，村裏便沒有人不認識沈放的。
國慶之前他光鮮離開，如今卻灰溜溜回來，這閉塞小村裏的村民會怎樣議論指點他，沈慕青輕易地就能想到。
對于謠言的威力，重生的沈慕青比任何人都清楚，它足夠毀掉一個人，甚至能夠殺死一個人。
三哥與機會失之交臂已經夠他難受的了，沈慕青不希望他回家後還遭受二次傷害，于是直接掉頭就又往家裏跑了。
四哥沈哲急急嘲她喊：“沈慕青，你要去哪？”
“我回家看一看三哥，四哥你再幫我請半天假，我下午一定到學校上課！”沈慕青認為三哥更重要，況且她已經請了兩人假，也不差這半天了。
一路狂奔回家，沈慕青将留守在家的母親吓了一跳。
溫秀萍滿是擔憂的問她：“慕慕，你怎麽又回來了，不上課嗎？”
沈慕青抱住母親，不答反問：“媽、三、三哥呢，我有點事要找他。”
“有什麽事非得現在說啊？”溫秀萍愈發疑惑，“你們走了之後，你三哥就說有事也出去了，估計又上朋友那蹭電視看了吧。”
沈慕青的心往下一沉，她感覺找人這樣的事只能求助二哥，于是又風風火火的跑了。
末了，她擔心母親聽到謠言，又回頭交代一句：“媽，你今天要是聽見什麽閑言碎語，可千萬別往心裏去，那都是人嫉妒我們！”
女兒的話沒頭沒尾，搞得溫秀萍十分迷茫。
因為三哥的事，沈慕青一整天在學校都無精打采的。
陳雲琦不知在哪聽說了沈放的事，居然又在放學時走到了她眼前。
少年這次沒有再表現得像從前那般熱切，相反，甚至帶着些稚嫩的羞怯。
“慕慕，”他在她身後輕聲喊她，“能和你說兩句話嗎，就在學校門口的樹旁說，我可以和你保持一米的距離！”
沈慕青只睨他一眼，果斷拒絕：“不能。”
她馬上要去迪斯科檢驗銷售成果，還滿心想着三哥，根本不想和陳雲琦有過多牽扯。
陳雲琦卻忽然對她說：“慕慕，聽說你在找沈放，我知道他在哪兒！”
沈慕青猛地駐足，她轉首盯着少年，然後扭頭回：“你過來吧。”
她最終還是給了陳雲琦談話的機會。
不知是否她的錯覺，綠蔭之下，少年竟顯得有些局促。
他說：“慕慕，我聽說你今晚還要在迪斯科登臺？”
沈慕青蹙眉：“陳雲琦，我不是來和你聊天的，我三哥在哪？”
“我知道你不想和我聊天。”陳雲琦急急地道，“但我聽說你三哥今晚也會去迪斯科，所以你最好還是別登臺了。”
沈慕青狐疑問他：“你聽誰說他要去的？”
陳雲琦：“你三哥的事我也知道一些，我聽說他今天到縣裏看電視學習演技，然後和朋友吵起來了，是吵架時提起舞廳的。”
聽說三哥和人吵架，沈慕青心就一揪。
她問陳雲琦：“你從哪兒聽說的？”
少年頓了頓，才說出了楊剛的名字。
沈慕青腦海一瞬浮現出舞廳的那個刀疤男，同時他也是上輩子害得二哥行差踏錯的人。
她沒想到，陳雲琦和這人也有牽扯，本想提醒他遠離楊剛，可話到喉嚨卻哽住了。因為這輩子，她的的确确不想再和陳雲琦有過多牽扯了，那麽，他該和誰走得近又該和誰保持距離這種事，也就輪不到她來管了。
“我知道了，謝謝。”沈慕青最終忍住了提醒的沖動，只是淡漠的道了聲謝。
陳雲琦目送女孩的身影躊躇片刻，最後還是情不自禁地跟了上去，他只要想到她今晚可能還要登臺演出，就無法坐視不管。
他想，就算自己勸不住她，那至少去現場守着，別讓她受了欺負。
與此同時，陳莉也立在門口，雙拳緊握，指甲都快嵌入肉裏。
國慶節七天，再加上沈慕青請假這兩天，陳雲琦都總是念着那個女的。
憑什麽啊，他們青梅竹馬，明明是她先認識雲琦的，憑什麽他的眼裏就只有沈慕青？
陳莉越想越偏激，腦子裏還不斷浮現沈慕青登臺的場景。
她知道，迪斯科發出了消息，上次的神秘女郎要最後一次登臺，而這神秘女郎自然是沈慕青。
她決定今晚就要讓沈慕青原形畢露，讓大家看看清楚，她究竟是個什麽貨色！
思及此，陳莉露出個扭曲的笑容，眼中的怨毒也更深。
陳莉并沒有立刻離開學校，反而一直站在校門口，像是在等着誰。
不多時，她的身後居然走來一群學生，以及他們的年級主任。
主任在學生的簇擁之下走到陳莉身邊問：“陳莉，你真的确定在迪斯科跳舞的神秘女郎就是沈慕青？”
陳莉收起眼中所有的妒忌，篤定點頭：“主任，我非常确定，我表哥說他親眼在舞廳看見的！”
主任仍舊有些懷疑：“你表哥也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嗎？”
陳莉搖頭，編了個謊話：“不是，我表哥已經在廠裏上班了，我們村和沈慕青所在的村相鄰，所以我表哥見過沈慕青本人，他不會認錯的！”
聞言，身旁的那些學生也紛紛附和：
“是啊主任，我爸爸回家描述那女郎的身材和長相，好像也和沈慕青十分相近呢！”
“我家住在迪斯科附近，前段時間我還見到過沈慕青在那兒轉悠……”
學生們争先恐後提供證據，這讓原本懷疑的主任下定了決定。
她說：“行吧，是不是去看了就知道！”
沈慕青抵達歌舞廳時，這裏已經又是人滿為患。
她進入前廳，一眼就看見了大哥，但環視一周卻并沒有見到三哥的身影。
走到沈家平身邊，她的第一句話就是：“三哥呢？”
沈家平淩晨五點就出了門，尚不知道有關沈放的傳言，所以他還調侃妹妹：“自從去了深圳，你的心裏就只有你三哥，再也看不見我這個大哥了吧？”
“沒有！”沈慕青拉着沈家平往樓上辦公室走，“大哥你不知道，今天……”
她邊走邊簡單地将謠言說給了大哥聽，末了她同大哥解釋：“我只是很擔心三哥。”
沈放可以說是沈家除沈慕青外的第二個寶貝，此刻聽完小妹解釋，沈家平不禁也跟着擔心起來。
但轉念一想，弟弟到底是個男孩，受點挫折成長也不算壞事。
他便摸了摸妹妹的頭說：“別擔心，三哥比想的要堅強，他不會有事的，我們在迪斯科等着他。”
沈慕青也認為沈放不會放她鴿子，便帶着大哥推門進入了夏伶的辦公室。
“慕慕！”夏伶見到她就熱情的迎了上來，“你快過來，我有件事正想問你——”
她沒想到女孩身後還跟着個男人，忽的頓住。
沈慕青指着沈家平道：“夏老板，這是我大哥，這些事他都知道，有什麽事你就直接說。”
夏伶便拿着一個作業本走到了她面前：“慕慕，咱麽這衣服不是少了90多套嗎，昨天消息放出後，今天有三十四個人過來問加價能不能把衣服先賣給他們！”
“不能。”沈慕青直接截斷了夏伶後面想說的話，“無論加價多少都不賣。”
“為什麽？”夏伶不解，“既然能多賺點錢，我們為什麽不做？這次你能趁着國慶節進貨，下次得等寒假了吧，到時候就可以直接賣你拿的太空服了！”
沈慕青解釋：“正因為我接下來還想繼續做生意，所以這物價才必須給定死了。夏老板你想想，如果我擡價把這衣服賣給後面的人，那前面先預定的人又怎麽想？”
夏伶一時無言。
卻聽女孩又道：“我們要争取的不是後來加價的這部分人，而是一開始就願意趕潮流冒險預定的客人，因為下次會提前預定太空服的仍舊是這批人，而非觀望加價的人。”
夏伶聽得直發愣：“好像是這個理……”
“不止呢，”沈慕青最後又說，“我們按規矩辦事，到時候不僅拿到貨的人會成為回頭客，這次沒買上的人為了拿到貨，下次會更積極。”
這便是後世最普遍的“饑餓營銷”。
聽完女孩一席話，夏伶加價賣的想法已經完全打消。
她朝沈慕青豎起大拇指：“慕慕，有時候我真佩服你，同樣是這小縣城的人，可你總能有許多古靈精怪的點子。”
夏伶的誇獎，沈慕青覺得受之有愧，因為她也不過是比他們多活過幾十年。
她只微微揚唇：“夏老板就別再誇我了，前廳已經人滿為患，我們的節目也是時候開場了。”
沈家平立時繃緊身體：“慕慕，你答應過大哥不登臺。”
“我當然不會登臺。”沈慕青和夏伶相視一笑，将沈家平帶到了後臺的化妝間。
然後——
沈家平發現，這裏居然有個眉眼與小妹六分相似的女孩。
沈慕青目光熠熠的對他說：“大哥，我為迪斯科創造了一位神秘女郎，但并不代表那個人必須永遠是我。”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原本是要明天12點更新的，可是我存稿的時候可能不小心點了直接發表，然後就……
所以現在沒存稿了，我真的暴風哭泣，心态都崩了嗚嗚嗚嗚TvT
至于明天的更新，讓我先哭會兒再說吧Tv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