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楊廠長, 你選哪一種？”
女孩的問詢如同魔咒，緊緊鉗制住楊衛東的心，對方的目光分明有些咄咄逼人，可他居然還是不可避免的動心了。
庫房裏積壓的衣服确實太多了，尤其是去年冬天争先生産的羽絨服, 結果遭遇市場飽和, 導致各個工廠全部生産過剩。這些就是過季舊款，他們連賤賣都沒人要，只能堆在貨倉發黴。
如果沈家平他們真能将這批反季羽絨服賣掉，那麽富強制衣廠起死回生将不再是夢。
不過饒是如此，這些羽絨服裏卻也包含了不菲的生産成本，所以不敢輕易處理，當然也不可能随便賒銷給陌生人。
沈家平他們忽然出現、身揣巨款，開口就是幾百套衣服, 談判游刃有餘，最後還要求賒銷。一切都太順利和專業了，這反而令楊衛東心生狐疑，總覺得對方是在騙人, 畢竟天上掉的餡兒餅憑什麽就砸中了他啊？！
楊衛東感覺自己面臨的是場豪賭。
贏了, 他就可以拯救制衣廠，可輸了他可能就要擔起管理不利的處分。
這種想做又怕做的心情實在太折磨人，楊衛東糾結無比，一時陷入兩難。
他不知道，等待答案的沈家兄弟也都攥緊拳頭, 浸出薄汗，他們認為妹妹的條件太黑心了，擔心楊衛東會拒絕，落個竹籃打水一場空。
辦公室再度陷入寂靜，如同嚴肅的談判場。
沈慕青沉吟片刻後，率先打破了這僵局：“楊廠長，我們公司知道這是個重要的抉擇，所以我們也不催你。”
說着，她示意哥哥們起身：“這樣吧，我們今天也不會走，給你們一天時間考慮。如果楊廠長覺得可以接受，就打這個電話，到時我們會優先和富強制衣廠合作。”
話畢，沈慕青将賓館的座機號碼留給了楊衛東。
佳和公司不僅退了一步，而且還給下優先合作的承諾，楊衛東瞬間如釋重負。
“好好好，賒銷一批貨是大事，我确實也得和廠裏其他領導溝通溝通！”他見沈家平他們要走趕緊起身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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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平和沈放見妹妹起身，自然只得跟上，經過剛才的談判他們明白，這次采購的主心骨俨然是小妹，而他們唯一要做的就是配合支持。
楊衛東一直将他們送到了電車站臺，看得出來，雖然小妹的條件苛刻，但他依舊動心。
因此，在他們乘上電車，遠離楊衛東的一霎，兩個哥哥就再也憋不住了。
“慕慕，你怎麽敢提這樣的要求？！”
“是啊，讓別人白送30套衣服就算了，還想賒賬拿羽絨服，你當別人傻嗎？”
兩人紛紛發問。
沈慕青一笑：“我看你們才傻，揣着錢不提要求，難道等着被宰啊？”
沈家平并不贊同她的說法，頓了頓溫言教育她說：“慕慕，你這樣欺負人是不對的。你明明從新聞上看見了制衣廠有困難，也差不多能從中獲利，就不該再得寸進尺。”
……
沈慕青見連大哥都這樣單純天真，決定還是稍微向他們解釋下：
“哥，我和你們分析分析啊，雖然我提出的方案看似是獅子大開口，但你們也想想制衣廠的困難……”
誠然，沈慕青第一種方案開口免費要30套衣服很奸詐，但她已經在單價上讓利兩塊，算下來也值500多塊錢了。而瑕疵貨于工廠而言本就是不合格産品，其結果不是賤賣就是直接銷毀，所以即便沈慕青開口要50套，在能換500塊錢的前提下楊衛東恐怕也會同意。
至于第二種方案，工廠把賣不出去的過季舊款羽絨服賒銷給沈慕青，雖然要承擔被騙的風險，但若是沈慕青能成功賣出去，他們等于白得一筆利潤。
正所謂高風險才有高收益，工廠想起死回生不付出點代價怎麽可能，況且，沈慕青能把貨千裏迢迢搞回去就有辦法賣出去，所以在她眼裏這是筆雙贏的生意。
不過楊衛東不了解她的底細，有所懷疑實屬正常，所以沈慕青也不強求羽絨服，能賒銷到最好，若不能，她也只有再多跑一次深圳……
沈慕青将這些思路都大致和哥哥們講了，兩人深受計劃經濟影響，忽然聽到這樣活絡的生意經，感覺跟聽書似的。
沈家平覺得太不可思議，總擔心妹妹會不會被騙，忍不住問：“慕慕，這些想法你都是從哪裏聽來的？是不是有人教你這麽做，然後拿提成，就像丁通國他們一樣？”
聽到丁通國的名字，沈放一時也警惕起來，他連連點頭：“是啊，天底下哪有這麽好掙的錢，為什麽別人不來進貨呢？！該不是歌舞廳老板娘騙你的吧？”
沈慕青哭笑不得：“當然不是！夏老板是我找來合作的，而這些想法是我在學校上課和聽新聞政策自己想出來的！至于別人做不了這生意，當然是他們沒有我聰明，沒有我大膽，也沒有我們家富裕能出省嘛~”
她這樣一解釋，兩兄弟又覺得挺有道理。
畢竟別人家姑娘誰敢去歌舞廳掙錢啊，也就只有被他們寵愛的小妹敢胡來，而且這采購生意這樣驚心動魄，一般人拿不出也舍不得拿5000塊錢來搏。
這樣一想，沈家平就覺得上學果真有用，他拍拍妹妹的腦袋說：“大哥相信你，這也從側面應證了知識的力量是強大的，所以慕慕你一定要好好學習，争取期末考試成績也再上一層樓！”
沈慕青：……
她怎麽覺得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呢！
既然楊衛東這邊要讨論，那麽今天之內，對方肯定不會再聯系他們了，沈家三兄妹也自然得在深圳多住一晚。
這晚，在沈慕青的提議之下，三人來到了電影院。
83版美國大片《超人》在這一年被解禁，作為“超級英雄”的開山鼻祖，其本身就極具吸引力。再加上之前的刻意打壓，人們升起反彈和好奇心，所以在85年電影院最熱大片便是《超人》了。
上一世，沈慕青是和陳雲琦偷偷去看的，而這次，她希望能陪家人去體會所有的新事物。
沈放自小懷揣着明星夢，倒是沒少溜去電影院，不過安縣地方小，《超人》這種曾經被禁的片子當然沒有，他還在路上時就已經滿眼興奮。
至于大哥沈家平，每天不僅要上班養家，還要管着他們這幾個小崽子，自然不會有什麽時間看電影。不過妹妹提出的要求，只要不過分，他都一定會滿足。
因此，他拒絕了妹妹要請客的要求，争着搶着要去買票。
八十年代的電影院可不像後世，所有劇目都寫在小黑板上，票有點像後世的公交月票，粉紅色的一疊。
沈慕青記得縣裏是随便亂坐位置，她不确定這時的深圳是否一樣，為了觀影體驗更佳，她直接讓三哥提前排隊去了，然後自己去通知大哥。
當沈放擠到另一邊的影院入口時，這裏果真已經有不少人排隊，他不禁感嘆妹妹的明智。
從前他認為慕慕和自己的叛逆天真不分上下，經過此行，他才發現慕慕不知不覺間就成長了許多。
正想着自己這個做哥哥的，回去後也要腳踏實地工作，身後忽然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
沈放回頭，看見了個文質彬彬的青年，這人穿一身長衫，戴圓框眼鏡，看着像人民教師。
“同志，你找我有事？”他以為對方要問影院相關事宜。
豈料，這人開口就是：
“你好同志，請問你是雜志模特嗎？”
沈放：……
他就長得這麽招騙子？？？
有了丁通國的教訓，沈放立刻就黑了臉：“我不是，也不感興趣，再見。”
林承典：……
他只是覺得這個少年很符合自己的新劇本，怎麽對方反應就這麽激烈呢？！
不過他轉念一想，突然被陌生人搭讪警惕些也是情理之中。
林承典頓了頓，為了令自己顯得更可信，他雙手遞上了自己的名片：“你好同志，我叫林承典，最近正在籌備電視。我覺得你的氣質特別符合男主角，你喜歡看電影嗎？如果喜歡，那麽要不要試着自己也演一演呢？”
先問是否拍過雜志，再誇氣質好，這套路俨然和丁通國一模一樣啊！
沈放直接翻了個白眼：“哦，是嗎？接下來你是不是要告訴我，你們的電影公司很出名，甚至捧紅過歐陽奮強？如果我演了你們的戲，将來說不定能和歐陽奮強平起平坐？”
林承典驚了：“同志，你怎麽知道？我參與過紅樓夢的選角，和歐陽奮強還算熟呢！”
沈放樂了：“呵呵，那我還和超人的演員熟呢！我對拍電視沒興趣，家裏也沒有錢投資我做明星，你再不走我就要報警了。”
誰知，林承典聽說他家境不好，立刻争取道：“沒關系啊，如果家裏有困難，我可以先預支你工資！一個月三百塊怎麽樣？”
沈放一怔，林承典以為有戲，趕緊趁熱打鐵。
沒想到他過于熱切，反而讓沈放更加懷疑，最後直接大呼有人騙錢，才把林承典吓走。
當沈慕青過來彙合時，撞見的正是林承典狼狽逃走的畫面。
她疑惑詢問：“三哥，發生什麽了？”
沈放認為自己趕走了騙子，很是興奮地說：“慕慕、大哥，我和你們說，剛才又有個騙子說我有明星氣質！這次的人更搞笑，居然說他和歐陽奮強很熟悉，還說要給我預支工資呢！你說，這年頭哪有上趕着送錢的人？所以我直接把他吓跑了。”
“嗯？可以給你預支工資？”沈慕青也怕又是什麽新式騙局，就多留了個神，“那他有說叫什麽名字嗎？”
沈放沉吟：“唔，名字還挺拗口，叫林承典。”
林承典？！
沈慕青腦子一嗡，立刻追問：“他長什麽樣子呢？”
小妹忽然激動，沈放感到有些奇怪：“穿個深藍色長衫，戴金邊眼鏡，人看着倒是斯斯文文的。哦對了！”
說着，他拿出剛才被硬塞的名片又道：“他還塞給我一張這個，說是叫名片，上面好像有BB機號碼。我想着可以把騙子的信息告訴警察，就沒扔這個。”
沈慕青将名片拿過來一模，紙張也是上等的。
喜歡穿長衫，戴金邊眼鏡，用得起BB機，還說參與過紅樓夢的選角，這不就是後世德高望重的林承典導演嗎！
林承典是什麽樣的導演？他掀起了80年代的“武術片”熱潮，後來捧起的打戲出生影帝梁琨，那可是能和李小龍相提并論的人！
而她的傻三哥，就這樣把林導轟走了……
沈慕青一時竟不知道，到底該不該告訴三哥這個殘酷的事實。
“怎麽了，慕慕？”沈家平也覺得她不太對勁，關切的詢問，“難道你聽說過這個人？”
沈慕青摩挲着名片沉思，最後她心一橫，點了頭：“嗯，我知道這個人。”
她覺得這于三哥是個好機會，雖然不知道還能不能成功聯系上林承典，但總要試一試。
如果她不說出來，那三哥才是徹底和機會擦身而過了。
沈放見小妹欲言又止的模樣，心底忽然湧出股不詳的預感。
果真，沈慕青下一刻就定定看着他道：：“三哥，林承典他真的是個導演，你現在去翻紅樓夢的片尾名單，就能找到他的名字。而且……我之前聽新聞，是有聽見林導在籌備新戲，好像是個武術片……”
“什麽？！”沈放傻眼了，直接抱住小妹的肩膀問，“慕慕你确定？”
沈慕青篤定點頭：“嗯，而且這個年代能用得起BB機的人也不多，騙子也不會主動提出給你預支薪水。”
“我現在就去聯系他！”沈放奪過名片，就往電話亭的方向跑去。
“沈放！”沈家平見弟弟沖動，跟着追了上去。
《超人》這場電影，沈慕青他們最終還是錯過了。
因為當沈放照着名片給BB機發去消息時，林承典那邊卻一直沒有回複，他不甘心錯過這個機會，在電話亭一直等到了關門。
最後，還是沈慕青勸他：“三哥，如果林導真的認為你才是主角的最佳人選，那麽他看見BB機消息後，就肯定會回複。”
如果可以，沈放真想直接睡在電話亭裏面，但這是別人的店鋪，他當然不能。
他只好千叮咛萬囑咐地拜托老板，如果有個叫林承典的打電話來，就讓他再打自己留下的賓館電話。
老板見三個人等了整夜，便爽快應允，表示自己一定傳達到。
直到老板落鎖，沈放都還是依依不舍的模樣。
沈慕青見他這樣微微嘆氣：“三哥，我真不知道告訴你這個究竟是好是壞了。”
沈放勉強扯出個笑容：“慕慕，謝謝你告訴三哥，這對我很重要。”
沈慕青只好安慰說：“嗯，那三哥也不要再糾結了，既然這麽多人說你有明星氣質，那你成名是遲早的事！”
就連一直沉默的沈家平都附和道：“小妹說得不錯，如果林承典沒成，你就對慕慕好點，等她再倒賣兩批衣服，就能直接給你開影視公司，那時你想拍什麽電視都可以。”
“去！”沈慕青瞪大哥一眼，“就知道打趣我，到時候二哥和你也是股東，咱們全家人一起給三哥把關！”
兩人一唱一和，沈放終是被感動，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夜，沈慕青想着訂貨的事，沈放牽挂着林承典的電話，沈家平擔心着弟弟和妹妹，三個人都睡得不太|安穩。
叩叩叩——
翌日清晨，他們是被急促的敲門聲叫醒的。
沈放第一個蹦下床，他拉開房門就問：“是不是有人打電話來？”
他太過激動，将屋外的姑娘吓了一跳，女孩兒懵了好片刻才點了點頭。
沈放便立刻往樓下沖去，沈慕青緊随其後。
“喂，您好，我是沈放！”少年激動又克制，“請問您哪位。”
然而——
答案是令人其失望的。
那端，楊衛東洪亮的聲音從聽筒傳入耳朵：“是我啊沈助理，請問沈老板今天有空嗎，我們制衣廠決定采取方案二合作！”
沈放登時垂頭喪氣地将電話交給了小妹：“是楊廠長，你和他說吧。”
沈慕青安慰地拍了拍三哥的肩膀，然後和楊衛東商量合同細節，以及簽約的時間。
采購的事到現在算是塵埃落地，接下來要解決的便是這個時代的最大難題——運輸。
制衣廠又讓價又賒銷，肯定不可能再給他們派車運輸，頂多幫忙送到他們離開的車站。
260套襯衣喇叭褲，再加上200套羽絨服，估計得裝十來個蛇皮袋，他們三個人要徒手拎回去不僅困難還風險大。所以，沈慕青只能另想他法。
由于沈放還沒等到林承典的電話，沈慕青和大哥默契的要求他在賓館等他們辦完事，沈放的确很在乎這個機會，也就沒有矯情拒絕。
出門後，沈家平很快便發現今天的路線與昨天不同。
他疑惑詢問：“慕慕，我們不是去制衣廠簽合同提貨嗎？”
沈慕青點頭：“嗯，我們要先解決運輸的問題！”
沈家平訝異詢問：“制衣廠不幫我們送嗎？”
沈慕青自信地看着大哥道：“不用擔心，我有辦法的。”
小妹這樣篤定，沈家平也只能毫無保留地跟着她走。
兩人乘上客運汽車，一個小時後又輾轉坐上熟悉的拖拉機，最後居然到了海邊。
沈慕青知道大哥肯定滿腹疑問，所以不等他問，她就開始解釋：“大哥，這個漁村的地址是同學告訴我的，他有個遠房親戚在這邊打漁跑運輸。我同學還說這邊挺多魚會運往C省，我才決定來這兒找艘船載我們的貨。”
頓了頓，她又加了句：“我本金和運輸都找到了解決辦法，所以才敢拉着大哥來深圳進貨。”
小妹邏輯清晰，行動果決，沈家平不疑有他，跟随其腳步走向碼頭。
上午十點，漁船幾乎都外出捕撈了，唯有一艘不像打漁的大船停靠在岸。
沈慕青知道，這便是她要找的人。
因為只有一艘船，她也不必再和大哥編謊話闡明，自己為什麽要找這家運。
“有人在嗎？”沈慕青立在大船旁喊了聲。
須臾，一個光膀子、皮膚黝黑的男人，便從船裏走了出來。
他在甲板上居高臨下看着兩人，開口就問：“找我走什麽貨？”
這便是她要找的李航了。
其實，沈慕青剛才還是撒謊了，這個漁村只有一個人在跑運輸，就是甲板上站着的李航。男人現在還只是個在漁船風餐露宿的孤兒，可二十幾年後，他卻一手創辦了“輕舟物流”，掀起了中國物流大革命。
正因他有不俗的眼光，所以才會在八十年代就開始跑水運。
沈慕青今日前來，不僅僅要說服他替自己跑貨，更要拉攏他與自己達成長期合作。
然而——
她還沒來得及回答李航，就被大哥大力扯向身後。
沈家平警惕而悄聲的對她說：“這人光着膀子像流氓，慕慕你在這兒等我，我去和他談。”
沈慕青：…………？！
作者有話要說： 慕慕（緊張.JPG）：喬喬瑪德！大哥你回來……！
關于羽絨服，八十年代應該是叫太空服，質量肯定也沒有後來的羽絨服好！
但太空服我寫着好出戲，這裏稍稍架空一下哈！
還有林承典導演這些都是虛構的人物哈！
【看這裏】最後，明天的更新還是在中午12點哈=3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