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那日清寧宮中失火之後空蟬再未見過那位被傳為禍國妖妃的夫人。
禪房裏, 白衣僧人敲着木魚跪于佛像之前,他日夜誦經,從未有一日懈怠。
宮人将齋菜放于門外又輕輕叩了叩房門以做提醒。空蟬轉着佛珠的手頓了頓,斂目不語。直到門外腳步聲離去很久才打開房門來。
宮裏的夜和寺中也沒什麽不同, 一樣月明星稀, 沉沉消迷。齊帝後宮空虛,這宮牆之內只有一位妃子。
清寧宮中這時還燈火通明, 白衣僧人斂眉嘆了口氣, 看見地上飯菜。卻想起不日前幾天宮人的話來。見他只吃白飯, 小太監不由勸道:“法師放心, 夫人這些日子禮佛, 這宮中飯菜俱是齋飯,不敢摻假。”
空蟬指尖微頓,最終還是将飯菜端進了房中。
白飯只食了幾口便放下, 昏黃燈光下卻映出一張紙條,那紙條夾在白飯中, 不仔細看很難發覺。
空蟬凝眉慢慢打開了紙條。
上面的字跡清秀婉約, 落筆時字體浮于紙面, 一看便知是女子, 并且久病于榻。一股莫名的直覺, 空蟬想起了那日屏風落下時那張孱弱昳麗的面容來。
關于江袅的傳言有很多。
在入宮的路上空蟬曾聽人言江氏女原與将軍葉淩雲青梅竹馬, 陰差陽錯之下才嫁與陛下, 并不得帝王喜愛。實則帝王中意的是那位名滿天下的燕京第一美人。
可入宮之後卻并非如此。在齊帝眼中, 只有她一人。
宮中女官言, 她是替阿姊入宮贖罪,一直到今日。便連空蟬初時也以為陛下對她如此是因為救命之恩。可在那夜之後,他忽然明白齊帝波瀾不驚下的隐忍。若非真的喜歡,沒人能叫一位帝王如此。
桌上的紙條上:妾心向佛,但/肉/軀/已/濁/,得見大師,不勝歡喜。
寥寥幾字,有種虔誠的蠱惑之意,像是那日火光拂過心頭,亂人心智。
空蟬不知她為何要将這紙條給他。僧人眸光平和,最終執筆寫了一個靜字給她。昏黃燈光下字跡溫隽,空蟬收筆後目光微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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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卻又将紙條置于蠟燭火光之上燒毀。
“阿彌陀佛。”
清寧宮中:江袅喝了藥後揮退衆人,獨自坐在妝臺前。
她病的時日久了,人便越瘦了,纖細的脈絡浮于蒼白的皮膚之上,靡麗的驚人。殿內伺候的人這幾日時常有看呆的。過後醒來,只覺夫人容色太過引人心折。難怪陛下難以忘懷。
檀香袅袅散去餘煙,江袅着素衣垂眸,直到被人攬入懷中。
“卿卿在想什麽?”裴峥看着面前銅鏡,語氣溫柔。
女孩擡眼怔愣了一瞬,搖頭不語。
男人目光漸深,只覺他的阿袅怎樣都乖巧。他輕輕擡起女孩下颌瞧着,忽然道:“孤曾聽聞前朝有西子妝,甚美。”
“陛下。”江袅張了張口,想要說什麽卻被男人指尖擋住。
“孤替卿卿畫吧。”青年語氣淡淡。
江袅慢慢垂下了長睫。裴峥向來自說自話,從未考慮過她的意願。
胭脂筆自眼尾掃過,帝王指節修長,抱着她執筆不知羨煞了多少宮女,但只有江袅知道,這種寵愛背後令人生寒的/占/有/欲/。
西子妝清淡,于柔弱處顯秾豔,在江袅面上正是極致。
裴峥停了筆,讓她看向鏡中。
“卿卿可喜歡?”他彎腰湊近她耳邊,幾許低沉纏綿。
江袅長睫顫了顫,看向鏡中,在男人目光溫柔時忽然道:“陛下如今對阿袅便如當初對姐姐一般麽?”她眸光易碎,更想問的是:若是日後不喜歡了,她是否也會落得江姝一般的下場。
裴峥指尖停下,忽然輕笑:“卿卿吃醋了?”他從背後抱着她,沉然輕嘆:“你們不一樣,你和她不一樣。”
“孤不愛她。”他輕聲道,像是在哄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女孩心中厭惡,恍然生出一種沖動:“那陛下愛我麽?”她終于問出了口,江袅心中居然松了口氣。
大殿內靜靜地,連香灰落地的聲音都聽的分明。裴峥指尖頓了頓,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道:“我會對阿袅很好,阿袅只要陪着我就好,你若要當皇後,我便給你皇後之位。”
他聲音淡淡,江袅低頭眸光譏諷,沒有再說話。
自那日不歡而散後裴峥白日裏再沒來過清寧宮,只是在晚上江袅睡後才會過來。
曹直接過披風置于一旁,看着帝王目光複雜。
“下去吧。”/毒/還未解,江袅一到夜裏就昏迷着,即使知道她聽不見,裴峥卻還是放小了聲音。
曹直應了聲剪了蠟燭悄悄退下。
殿內光線暗了下來,男人伸手抱住女孩微微嘆了口氣,懷中溫香軟玉,不經意就叫人想起了白日裏的話。
‘陛下愛我麽?’男人手指收緊,窗外月色映着眸光孤絕。
江袅醒來時他已經去上朝了。
朝堂之上暗潮湧動,大齊自立朝以來先帝大封諸侯疆土就被分割,而裴峥這次打算對藩王下手,無異于在筋骨上動手。稍有不甚便有可能萬劫不複。
大臣們最擔心的便是諸王聯動,直攻燕京。但座上帝王卻依舊神色寡淡。
“諸位若再無事可議,便退朝。”
老臣起身跪于地上道:“數百年基業,還望陛下慎重啊。”裴峥指尖微頓,把玩着玉佩:“那依愛卿之言孤該如何?”
“臣以為派人去勸降是最好的辦法,陛下若有此意,老臣願身先士卒。”
“即是清君側,君側不清,何以退兵。”另一人站住來道。
“這……陛下要不先委屈夫人幾日,送夫人出城避避,日後再尋機會接回來。”
兩人一唱一和無非就是想讓裴峥熄兵退讓。那些老臣們安逸慣了,一遇戰火便想着明哲保身。
裴峥瞧着有趣兒,沉思半晌忽然道:“曹直,拿筆墨來。”
身邊太監低聲應了聲。衆人都以為陛下已經想明白,慢慢松了口氣。
男人指上扳指冰涼,印着筆杆寥寥落筆。
大家都想知道帝王究竟寫了什麽。一盞茶的時間過去,那筆終于停了下來。裴峥斂目吹幹紙上筆墨。
“曹直。”
他只淡淡喚了一聲旁邊太監就已會意,拿起剛寫好的聖旨宣讀。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太監聲音尖細,讀到最後一句話時微微頓了頓,看了底下大臣一眼,硬着頭皮道:“立江氏七娘為後,此生永不廢後。”
這句話一落下,殿內頓時炸開了鍋。便連江垣修也覺得頭皮發麻,陛下這是瘋了啊,将七娘置于風口浪尖之上,若是守不住……
他剛想着就聽見年輕帝王道:“孤立阿袅為後,這天底下可有讓一國之母為諸侯回避的道理?”
“或者說――你們是想讓孤回避諸侯,親自将我大齊的顏面踩在腳下?”他聲音漫不經心,再無一人敢言語。
清寧宮中聖旨傳到時江袅剛喝完藥,聽見封後的旨意面色未變。
衆人都已高興跪拜,正主卻神色寡淡:“替我謝過陛下。”
他那日說封她為後的話并非作假,可那又如何呢?帝王寵愛不過是只求自己心安。
江袅低頭嗤笑了聲。
書房,裴峥執筆作畫,見他回來手中不由停頓。
“陛下。”曹直彎腰喚了聲。
裴峥眯了眯眼:“夫人怎麽樣?”太監有些猶豫,慢慢道:“夫人身體一切安好。”
“孤問的是這個嗎?”帝王冷笑。
曹直“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陛下恕罪,奴才不敢說。”
畫筆被扔在桌上,曹直擡頭小心看了男人一眼道:“夫人接到旨意以後好像并未展顏。”他話一說完就将頭磕在了地上。
裴峥看着畫中趴着荷塘邊戲魚的美人,眸光深沉,最終卻笑了起來。
也罷,葉淩雲死在外面,她總歸還是他的。
葉将軍在沙城失蹤的消息很快傳回了燕京。
士兵說那日攻城一直到酉時,誰知進去卻中了埋伏,鎮南王設套留了座空城和軍營裏的內應裏應外合封了城門燒了整沙城,主将葉淩雲就在其中失蹤了。
這消息隐晦,但很多人都覺得那麽大的火,葉将軍還活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系統眉頭緊皺:‘按理來說,他要是死了應該有攻略完成的提示。’
葉淩雲是江袅迄今為止遇見的最好攻略的一個,因為他一開始就對原主情根深種,她只要稍作利用達到目的即可,可現在卻傳出了他身死的消息。
系統疑惑于任務提示。江袅卻笑了笑:‘你真以為他死了?’
‘你的意思是?’
裴峥針對葉淩雲已久,他怎麽可能不防備,更何況在離開前江袅幾番引誘刺激,他早有謀反之意,這次失蹤恐怕是為了掩人耳目。
江袅說到這兒輕笑了聲:“誤國之事這才拉開序幕。”
“我平生最喜見人兵戎相見,真想知道他回來那日與裴峥刀鋒相對時是何種場面,一定有趣極了。”女孩舔了舔唇角,神色傲慢妩媚。
系統忍不住打擊她:‘你不要自得,世事瞬息萬變,并非都在掌握之中。你看那空蟬和尚不就沒上你的當嗎?’
見江袅這幾日性情外露,系統好心提醒。女孩卻不以為然:‘就是有難度才有意思。’
‘我雖不能讓他動情,卻可讓他夜不能寐。’
禪房佛像前,白衣僧人似若有所感,敲着木魚的手微微頓了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