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江袅回到清寧宮時殿外已經站了一個人。裴峥負手立在樹下, 周圍宮女們跪在地上, 面色慘白。她只看一眼便知道了什麽事,指尖微微蜷縮,低頭行了一禮:“陛下, 我回來了。”
裴峥慢慢睜開眼,看着面前女孩。沒人知道在進殿中之後卻沒看到她那一刻他想到了什麽,裴峥從不是兒女情長的人, 但遇見江袅之後卻總是煩躁。
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戾氣, 他很久已經沒被那些少年情緒左右過了。像是得不到一樣東西, 又随時害怕它離開。
帝王大發雷霆, 底下人也不敢放松。
院子裏靜靜地, 江袅低着頭不敢看男人目光,直到聽得一聲輕嘆,被人緩緩遮住眼睛。
“卿卿別怪我,我只是氣極了。”
男人掌略有薄繭,一點兒也不像是自小養尊處優的太子,江袅長睫顫了顫, 尚未反應過來, 便聽見一聲慘叫。
旁邊随她一起去的宮女被一劍刺穿心髒倒在地上。
鮮血濺在裙擺之上點點滑落,像是開了一朵花。江袅透過指縫看見了地上的血色和院內衆人絕望的神情, 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男人身上血腥味兒越濃,他抽出劍來扔在一旁。江袅想要後退卻動不了, 卻見男人抱着她輕輕拍了拍後背。
“乖, 別看。”
他哄着女孩, 眸光漸漸深沉。罷了罷了,她既救了他,此後便再也不能離開。即便是死也一樣。
江袅忍住心底想要幹嘔的沖動,掌心攥的緊緊的。她面色白的吓人,裴峥垂眼笑道:“卿卿別離開我,要不然我就殺光這裏所有人。”
他語氣溫柔,像是之前很多次一樣,只是這次卻叫人心寒到谷底。
曹直跪在地上手中浮塵亦是被濺上了血珠。他知道,帝王這是入魔了。從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将佛子接入宮中開始,他就已經入魔了。
江袅被抱在懷中,身子僵硬。裴峥嘆了口氣,摸了摸她頭發:“別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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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事情讓江袅心中驚悸,一夜都未曾睡好。她眉頭緊皺着,即使是閉着眼,亦是不安穩。
裴峥在旁邊坐了一夜。
沒人知道那個年輕帝王在想什麽,便連曹直也不知。外面天已經漸漸亮了,拿着拂塵的太監猶豫了一瞬,低頭道:“陛下,該上朝了。”
殿內靜靜地,男人慢慢起身。外面不知何時下了些雨,滴滴答答順着臺階流下。青年接過太監手中披風,微微眯了眯眼:“孤記得阿袅最喜歡雨日。”
旁邊人不敢作言,裴峥輕笑了聲:“佛子血效不錯,告訴太醫,以後一日兩次。”
江袅醒來的時間還是太短了。
男人語氣與平常無二,曹直心中涼意直升,低頭應了聲。
空蟬就住在宮內。往年曾有寺中法師前來為先帝講道,于是便辟出來了間禪房。
白衣僧人垂眸靜坐在椅子上,任由太醫放血。
“法師得罪了。”張太醫心中忐忑,卻礙于帝王之命不得不遵從。
/匕/首/自皮肉之上劃過,鮮血落在碗裏。
空蟬神色未變,自入宮以來旁人從未見過他有過多餘情緒,倒真像是一尊琉璃佛像一般。
張太醫心中感嘆,端着藥碗俯身離去。
禪房中只剩了空蟬一人,因為光明寺都被皇室攥在手中,裴峥也不擔心他逃跑,便也沒有派人看管。
白衣僧人看着手腕上的傷痕,想起昨日在花壇中見過的女檀越來,清透目光略微頓了頓。他自進宮那日起,便知道這血是給誰的。
朝堂之上,昨日請願的那些大臣依舊跪在那兒,只是一個個已經有些撐不住了。
/毒/蛇/盤踞在柱後,時不時吐出信子,已經有好幾位大臣被咬。
“這蛇/毒/雖是慢性,可後勁極大,被咬之後十二時辰後不服用解藥,便會七竅流血而亡。”帝王坐在龍椅上神色悠閑。
“諸位卿家看起來氣色都不錯,孤便也放心了。”他語氣淡淡,并無嘲諷之意。可卻叫人心慢慢沉了下來。
前排跪着心中一緊:“陛下當真要置民心與諸臣于不顧嗎?”
自光明寺佛子被強行請入宮之後,不少地方都亂了套,諸王有賊心者已經借此借口暗通曲款,企圖謀反,現在當務之急便是放了佛子,安撫百姓。
裴峥拿着折子看了兩眼。
“西北王,鎮南王”他念到的便是已經打出清君側名義的兩位藩王。
老臣跪地道:“陛下,夫人之病或可延緩,此事卻拖不得啊。”
裴峥嗤笑了聲,将折子扔在桌上:“你們以為我放了空蟬他們便會乖乖歸順?”他聲音疏冷,仿若幾月前當衆弑父的那個癫狂太子:“該反的還是要反的。”
“孤向來不提倡拉攏歸順,此等自立不過是野心太盛,有一便有二,如此――殺了便是。”
殿上大臣還要再言,卻見陛下閉眼淡淡道:“孤已派幾位将軍前去剿匪,清民側,諸位若願意等就繼續等着吧。”
他話中狠戾,殿上一片肅然。
案幾上的香爐燃了一爐又一爐,灰燼跌在殿上叫人心頭陰翳。
突然一聲驚叫,後排的大臣忽然臉色青白倒在了地上,幾人扶起便見他口吐白沫,頃刻見呼吸已不聞,不由心中驚駭。
“陛下,翰林院張學士/毒/發了。”曹直附身在旁低聲道。裴峥指尖頓了頓,面色未變。
衆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這才意識到帝王之意不可逆。
大殿上靜了片刻之後,有人帶頭附身:“臣知罪,請陛下恕罪。”
這世上之人總是更看重性命。青年早已料到,也不驚訝:“既是如此,孤便放心了,諸位回家之後會有人将解藥送至府上。”
“但孤希望明日上朝之時諸位能說一些有用的話。”
早朝散去,不少人抹了把冷汗。
裴峥雖一意力行堵住了那些大臣們的口,但民間卻依舊謠言四起。江袅是禍國妖妃的傳言幾乎已在坊間傳遍。索性裴峥封鎖了宮中,這些話并沒有傳到江袅耳中。
新藥被熬好,裏面的血腥味兒更重了。青年坐于一旁拿着勺子攪動了幾下,待熱氣散去不燙了才喂給江袅。
他性情陰晴不定江袅早有體會,因此也不敢違逆,只能就着他的手一口一口喝着。女孩剛醒來面容雪白,烏發只用一根簪子挽着,看起來卻極美。
“卿卿可否恨我?”
“你救了我,我卻把你關在這兒日複一日。”他慢慢問。
男人指尖冰涼,輕輕拂過她耳邊碎發。江袅低頭不語。一個人心底有再多的期許,在這樣的反複無常下最終都會被磨光。
并沒有聽見預想中的回答,裴峥低頭嗤笑了聲:“你不該救我的。”
江袅閉目,聽他道:“我派葉将軍前去平藩,五千精兵,若是他能夠活着回來,孤便給他加官進爵,卿卿覺得怎麽樣?”他一字一句說着,江袅終于有了反應。
女孩長睫顫了顫,她不知男人是否在試探,但面上神色卻并未變,只是指甲劃入掌心,深深嵌入,最終道:“陛下,我想聽佛經。”
這風馬牛不相關的一句話,裴峥卻應允了,他笑了笑,道:“好。”
空蟬一生講道無數,卻第一次是在這樣的情景下。
只隔了一個屏風,江袅坐在帝王腿上聽着。而外面便是那個風徹神秀的白衣僧人。念珠被食指撚動的聲音在寂靜的殿上聽的分外分明,僧人聲音清透,似穿過重重迷障。
江袅垂眸點上燈火,她無事可幹時這些微小的舉動便成了唯一樂趣。
系統有些看不懂她到底在幹什麽。
‘空蟬并非任務目标,我勸你還是不要節外生枝的好。’它皺眉警告。
江袅低頭笑了笑:‘我救了裴峥如今正是情濃之時,可卻遲遲無法達到攻略,你可知為何?’
‘不過是因為在他眼中我始終逃不出他掌心。’
男人一旦掌握主動權,情愛洶湧滋味便會寡淡,他不是不心動,只是沒那麽深情罷了。像裴峥那種人,除非狠狠在他心上刺下一刀,才會讓他永生難忘。江袅在見他第一眼時便知道,這種人只靠愛意是無法攻略成功的。
系統聽她言語,微微挑眉:‘那你要如何?’
‘自然是背叛他了,在他心動之時徹底捅下一/刀/,讓他只要想起我便覺骨髓刺痛,愛恨難填。’她唇角微微勾起,遮住眸中惡意:‘妖妃與佛子勾結,這個趣聞不是甚是好玩兒麽。’她本來就是瘋子,這天下最不敢做之事也要一一做遍,如此才不負“美色誤國”。
天早已暗了下來,外面大雨傾盆,侍衛們帶刀守在屋檐下。屏風剪影上映出一對人影來。纖細婉約的女子被男人抱在懷中,低頭将最後一段蠟剪掉。
屋檐下水滴不絕,順着刀柄滑落在靴子上,一陣閃電閃過,屋內陡然亮了起來,卻并非是天象。桌邊的蠟臺無意被水袖掃過,倒在屏風上頃刻燃燒起來。
殿內宮女們紛紛驚慌去接水滅火,帝王看着手中書本波瀾不驚。
繡了梅花的屏風被燒的一幹二淨,火光中映出一張蒼白又孱弱的面容來,那柔軟的唇瓣在火光之下憑添了幾分豔麗。
江袅勾起唇角,看向他腕上血色滲出。
空蟬心中微頓,慢慢垂下眼。
他看見了她的口型:‘空蟬。’隐晦又柔軟,像是輕紗裹着火苗拂過心間,溫柔的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