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謀反
“這怎麽能怪成君?”霍太夫人急躁道,“若不是皇帝逼她到沒有退路,她會這麽做嗎?”
“唉,”霍禹重重的嘆口氣,“我們霍家最大的一個支柱也沒有了,難道我們霍家百年基業就這樣壞在我們手裏了嗎?”
“大表哥,這不是最要緊的,若只是削官降職也就罷了,聽聞皇上要重新徹查恭哀皇後一事,矛頭,”霍山怯怯的看向一向威嚴狂妄的霍太夫人,“直指太夫人啊!”
本以為霍太夫人會暴跳如雷,予以反擊,可她出奇的安靜。
“娘,這件事到底跟你有沒有關系?”一直在觀察母親神情的霍禹也看出不對,皺眉詢問道。
“的确,是我指使恭哀皇後貼身女醫淳于做的。”
霍顯語氣平靜,一字一句卻如驚雷敲在她的兒孫子侄的心上。
“什麽?”霍禹大驚,“真的是您?您怎麽能?看來,皇上,天下輿論沒有冤枉我們霍家。母親,毒殺皇後可是誅九族的大罪啊!您怎麽能這麽糊塗?!”
“我有什麽辦法?你妹妹一心喜歡那個皇帝,被人家拒絕就三年不嫁,一心想要進宮,我們霍家女兒哪有做妾之理,除了将皇後除掉,還有什麽辦法?”霍太夫人嚴厲斥責兒子,絲毫沒有心虛後悔的意思。
“您一向縱容妹妹也就罷了,如今,這是在拿我們霍氏前途去賭!她不是普通的女人,任由您捏扁搓圓。皇帝初登基為了她拒絕父親,可見寵愛,你就這麽把她搞死了,皇帝能不記恨我們嗎?我說陛下近年來怎麽突然遠離霍家,看來跟這件事是有關系的。”
霍顯氣急,“就因為一個女人?他也不想想,若不是我們霍家,若不是老爺支持,他會坐上這個皇位嗎?因為一個女人,就要這般忘恩負義,致我們于死地嗎?”
“母親!”一向沉靜內斂的霍禹也不禁出聲斥責,“您也太目中無人了,不管怎麽說,許平君都是一國之母,毒害她就是滅族的大罪,皇上如今只是将我們降職免官,已經是法外開恩了。”
“恐怕現在還不算完。”霍雲嘆氣,“如今,他連皇後都幽禁了,三個姐夫全都調往了川蜀,禦林軍,南北軍,兩宮禁衛軍,全在皇帝手中,沒有了兵權,他要我們怎麽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
“那怎麽辦?我們可從沒有這麽窩囊過,都已經這樣了,皇上還不打算放過我們嗎?”一向老實正直的範明友也忍不住開口。
“姑母害死了許平君,皇上會就此罷休嗎?在我們毫無勢力之時,他肯定會來報這殺妻之仇。”霍雲沉吟道。
“不能再坐以待斃了,”霍山恨恨道,“我們霍家百年基業,在朝堂還是有些根基的,既然不能挽回,只能殊死一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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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禹,霍雲,皆沒有出聲反駁,反而扶額沉思,仿佛霍山所說的正是他們心中所想。
“侄兒的意思是?”霍顯明知故問道,“謀反?”
這是個禁忌,但既然捅破了這層窗戶紙,便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不然還能怎麽做,束手就擒,等着皇帝将我們一個個整死?”
霍家子侄個個都是目中無人,桀骜不馴之人,聽景恒候霍山這麽說,紛紛複議。範明友遲疑道,“謀反?可是大逆不道之事,若是不成,可真的就是滅族之罪啊!”
“不成功便成仁!事到如今也沒什麽好顧及的了!大将軍不就是罷黜昌邑王才有了今天的漢宣帝?這大漢天下是我們霍家一手打下來的,憑什麽拱手讓人,如今更是連性命都難保,這一切還不是皇帝逼的,怪不得我們了!”霍山一向火爆脾氣,更是沒絲毫猶豫。
範明友只顧嘆氣,也不再說話,霍禹道,“沒有兵權在手,只有我們這些王府侍衛怎麽反?”
霍山道,“大将軍當初不也沒有費一兵一卒就罷黜了昌邑王?不如我們效仿他,請太後出面,罷黜皇帝。朝中現在聽命我們霍家的仍不在少數,到時裏應外合,說不定大事可成。”
霍府仆役張章,是史高安插在霍府的眼線,張章在偷聽到這件事後,便上書報告給侍中史高。
劉病已在宣室殿得知此事後,雖然意外,卻沒有絲毫畏懼,只是冷笑,“想當年霍家出了霍去病,後有大将軍霍光,都是廉潔正直,何等風采?百年霍家怎麽會出霍禹霍山這等酒囊飯袋之流。讓他們入長樂宮,朕要來個甕中捉鼈。”
長樂宮。
“這萬萬不可,”聰明如上官盈,怎麽會答應祖母這麽荒唐的要求,“當初祖父在時,把持國朝政,生殺予奪大權在手,與如今光景怎能相同。皇帝根基穩固,早已天下歸心,水到渠成。豈能由一言罷黜?”
因外臣不得私自入宮,未免打草驚蛇,此番只有霍顯與幾個女眷進宮,霍太夫人嚴厲斥責道,“長樂宮與未央宮不過半柱香的功夫,你若現在發布昭令,廢除皇帝,打他個措手不及,一切還來得及。”
“不行啊,祖母,你怎麽這麽糊塗,朝堂如今內有丞相把控朝政,外有許家控制兵權,怎麽會聽我們的。再者,皇上現在并沒有要将霍家一網打盡的想法,只要我們安分守己,皇上會放我們一條生路。祖母,你回頭是岸吧!”
“少廢話,盈兒,霍家待你如何,你心裏清楚。當初上官家被滅門,大将軍只留你一人,還讓你坐穩皇後,太後的位置,如今霍家有難,你便這樣貪生怕死,畏畏縮縮,真是好沒出息!”
上官盈不過二十幾歲的年紀,此時被祖母諷刺的也是臉頰通紅,羞憤不堪。可她從小經歷艱難波折,不會因為祖母的幾句撺掇和辱罵而誤入歧途。
不管霍家怎麽樣,她一個女流之輩,也沒有做過什麽忤逆之事,皇上定不會為難與她,可若是真踏出這一步,一切就無可挽回了。
“皇上勤政愛民,豐功偉績,豈是當年昌邑王可比?漢朝如今繁榮昌盛,我斷斷不會做下如此違背天倫,大逆不道之事,恕盈兒不能聽從祖母之命了!”
“你!”
霍顯氣得手尖發抖,不住的指着上官盈,“好好好!你這個不孝兒孫,只顧自己貪圖富貴享樂,枉費大将軍當初對你的扶持之恩,今日我就先教訓了你!”
太夫人年事已高,也是康健有力,有幾個女兒兒媳護着,她輕易的抓住太後就要上去厮打。太後身邊的嬷嬷侍女們又豈是好擺布的,兩方人馬頓時撕扯在一起,上官盈抓緊空當,逃出人群。這時,她突然聽得外面一陣騷亂,似是訓練有素的禦林軍的到來。
此時太夫人等和她的嬷嬷侍婢正扭打在一起,并未聽見聲響,上官盈心知皇上得知消息,來此拿人,她咬緊下唇,等待時機。
不到片刻,長信宮正殿大門被“吱”的一聲,大力推開。扭打在一起的衆人都向正門看去,只見整齊剛猛的禦林軍速速進來,身穿玄色龍袍的陛下神情肅穆,又一派淡然的跨步進來。
上官盈滿臉淚痕跑過去,“陛下救命啊,祖母逼迫哀家。還請皇上作主!”
劉病已看此情形,了然三分,“霍氏一族意圖謀反,太夫人霍顯對太後不敬,捉拿起來。”
衆人早已吓得花容失色,霍家女眷更是瑟瑟發抖,太夫人猶自做着最後的抵抗,“你不能拿我,我何罪之有?我們霍家一手扶持你上位,你不能恩将仇報!”
“哼,”劉病已淡淡看着霍太夫人的醜态,“何罪之有?朕若不是看在你年事已高,早就将你千刀萬剮。毒殺皇後已然是死罪難逃,不知悔改還意圖謀反,你們霍家作惡多端,命數已盡!”
霍太夫人早已癱軟,不堪一擊,與一衆女眷被駕着離開長信宮,嘴裏猶自罵罵咧咧。
上官盈位居太皇太後,聽着祖母的辱罵,對上皇帝審視的眼光,心裏更是難堪,她撲通一聲跪地。
“皇上,霍家滅族大罪,哀家也逃不了幹系,只是我不過是個深宮的女輩,身不由己,這次縱然是粉身碎骨也絕不會做下忤逆之事。”
大漢一向奉行“以孝為先”,太皇太後論資輩是皇帝的祖輩,況且她并非參與謀逆之事,劉病已并不想落人口舌,太後留與不留對他并沒有影響。
“太皇太後一向心慈,朕也相信你絕不會參與謀逆,太後是劉姓皇室中人,早已不是霍家人。太後便在長樂宮好好修身養性,頤養天年吧。”
“謝皇上明鑒,”上官盈砰砰直跳的心終是平穩了下來。
椒房殿,這座後宮最為奢靡豪華的宮殿,此時黑暗,陰森。
微光透過的紗窗,窗下一抹豔麗的紅色,極為耀眼。
霍成君眼神空洞的斜坐在地上,蓬亂的發絲垂下遮住她憔悴蒼白的面龐。
由遠及近,傳來穩健的腳步聲,很熟悉。
她沒有擡頭,那人靜靜的走到離她不遠的位置,看了她半晌,輕嘆了口氣。
“霍家意圖謀反,已被捉拿歸案。”
他低沉富有磁性的聲音響起。
霍成君仍是一動未動,卻是開口,淡淡問道,“陛下打算如何處置?”
“從古至今,謀反都是誅九族的大罪,你霍家惡貫滿盈,也不會例外。”
霍成君的表情終于有了松動,她擡頭,看向一絲不茍的男人,“從小我覺得霍家無所不能,如堅固的一座城堡。短短數年,我親眼看着父親死去,看着霍家一步步衰敗,走向深淵。”
“這是你霍家兒孫自己造的孽,你現在應該關心關心你自己,你毒害皇後後又毒害太子,罪無可恕。朕……”
“臣妾只求一死。”霍成君木然開口。
“你……”劉病已嘆氣。
“數年前,朕第一次在霍府遇見你,當時你雖嚣張跋扈,卻也青春爛漫,無憂無慮,終是朕為了大業,給了你希望,這段孽緣,就此結束吧。”
劉病已自認冷血無情,殺伐決斷絕不拖沓,這次,他莫名的有些躊躇,想起當初跟在他後頭追着叫次卿哥哥的那個活潑少女,如今落到這步田地,不由得唏噓。
“大将軍一向愛你,算是朕為他做的最後一點事,申侍郎,”他命道,“皇後無德,朕心悲痛,着廢去皇後之位,幽禁上林苑,昭臺宮。”
走出椒房殿,入眼是一片郁郁蔥蔥,紅豔怡人的海棠園。
他覺得身上的重擔一下子卸去了的感覺,深吸口氣,鼻間盡是寧靜的幽香。他緩步前行,離那黑暗越來越遠,陽光普照,前方盡是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