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密謀出宮
皇帝在回到建章宮前殿後突然患起咳疾,恭哀皇後過世皇上沒有一病不起,可這次,不知為何,一直堅忍的他突然病了。
皇帝在建章宮調養了十來日才終于有了些好轉。彼時草長莺飛,欣欣向榮,正是春末夏初的季節。
雖然皇帝的身子有所好轉,宮人們仍是不敢怠慢,溫熱的天氣,皇帝卻被太醫侍臣們勸說着穿上玄色貂毛大氅,他臉色有些蒼白,眼下明顯的烏青更是顯得憔悴。
身後是井然有序的宮人在搬運行李。申侍郎一邊招呼着衆人将皇上緊要貼身的東西搬運上馬車,一邊輕聲交代,不可碰撞,小心拿放雲雲。
他轉頭,但見皇上負手而立,站在窗前,已有半個時辰,生怕風大,再使皇上舊疾複發。躊躇再三還是上前勸慰道,“皇上,您咳疾剛剛有了些好轉,還是不要立在風口,免得着了風寒。”
皇上并不言語,似是根本沒有聽到他的話。
申侍郎深嘆了口氣,窗外生機勃勃,春意盎然,正是上林苑風景最好的時候,皇上卻在身子剛有好轉,便下旨搬回未央宮。他怎麽會不知道皇上的心思,恭哀皇後在這裏逝世,王充依又因與皇上不敬,被罰禁足。
皇上不想再在這裏罷了。想到,那日從陽元殿出來後,皇上魂不守舍的樣子,回來便一病不起,申侍郎不由得唏噓嘆氣。
都說冷血帝王,這位少年天子卻實是個重情之人。
皇上突然下發回未央宮的旨意,着實讓嫔妃們哀怨不已,皇後喪期,皇上陰鸷,又不敢多說什麽,只能遵從旨意,不情不願的搬回未央宮罷了。
其中以即将臨産的冷美人最甚,她身子不便,自是不想這樣颠簸回宮,柒美人一向沉默寡言,只默默的指揮宮人将行李收拾好裝上馬車,才來攙扶姐姐一同坐上鸾車。
冷美人輕撫已有六個月的圓滑肚皮,不悅道,“皇上都不曾體諒我的身體,這樣着急回宮,也不怕我腹中龍胎有事,落得個皇後一樣的下場。”
柒美人無奈撇嘴,“哪有像你這樣倒先詛咒自己的。”
“哪是詛咒?是事實擺在眼前,皇上根本不拿我放我眼裏,一心只有那個皇後,誰都知道,他是怕觸景生情,才想急着搬離上林苑的。”
柒美人冷哼一聲,“怕什麽?皇後自己福薄,皇後還未等我們動手,便就自己死了,這次倒是省去我們不少麻煩。”
冷美人方才展了笑顏,絕美的臉上露出蔑視的笑容,“可不是,皇後是我們在這個宮裏最大的障礙,現在她死了,連帶着一個不能出生的嫡子,當真是老天保佑,讓我們得償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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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美人卻不為所動,凝眉想了片刻,“也不能算是高枕無憂了,還有個大皇子,皇上對他疼愛猶甚。只要他也沒了,姐姐的孩子便是大皇子。”
冷美人柔媚的手指一僵,“他不過是個不滿三歲是孩子,不一定非要殺了他的。”
“姐姐沒有開玩笑吧?”柒美人冷笑一聲,“你可從來不是悲天憫人,心慈手軟之人。皇上一向寵愛這個皇子,他又是嫡子,若是不出意外,皇上肯定會封他為太子。”
冷美人沉思片刻道,“這麽多年了,皇上不是也沒有封他做太子嗎?他生母雖是皇後,卻身份低微,前朝那幫老臣一直反對立劉奭為太子,皇上也沒說什麽呀。”
“可他的存在,終究是我們的威脅。殺了最好,我們便沒有後顧之憂了。”柒美人狹長的鳳眸的危險的眯起,似是勢在必得。
冷美人緊蹙眉頭,不再說話。
自從懷孕以後,身為人母,她便不想以前那樣毫無顧忌,皇後不明不白死了,已是上天恩賜,若是得寸進尺,謀害皇子談何容易?若是事情敗露,真的是得不償失了。
“只是,這次你可要幹的漂亮點,別像上次在國寺,竹籃打水一場空。”
說到國寺,柒美人又想起王充依那審視探究的逼視。不過終究是沒有證據,逃過一劫。她幽幽道,“這次來上林苑我們可謂是一舉兩得,不但除去了一個皇後,還有一個受寵的充依。現在衆妃唯姐姐馬首是瞻了。”
這話直接戳中冷美人心窩,她頓時忘卻剛才的顧及,高高的揚起嘴角,無比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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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來,秋去春歸,又是一年繁盛蔥茏的季節。
白霧環繞的太液池瓊芳亭上,纖細婀娜的身姿筆直的站着,她的身上淺色的大氅随風飄揚,似是天宮仙子。
亭下,緩緩走來一位邪魅狂傲的男人,俊逸的臉上難掩笑意。
“怎麽這麽巧挑了今日約本王出來相見呢?”他慢慢走上花亭,遙望随處可見的紅色,“今天可是個好日子啊,十裏紅妝,風光無限。本王可是舍棄了未央宮新後的喜酒,趕來與你相會。”
寬大的帽沿下,她的聲音極低,卻極具透射力,“恭哀皇後逝世喪期未過,還不到一年的時間,他就這麽急着另立新後嗎?”
男人嗤笑一聲,不以為然,“哪是他急着立後,是前朝那般老臣等不及了。”
翩翩站于白霧中的人,靜靜凝望着遠處天海一線,“你的建議我答應了,我要出宮。”
最後幾個字,她說的很緩慢,很黯然,卻堅定無比。
男人一怔,随後是狂喜,“從你禁足的一個月開始,本王就派人遞書信與你,怎麽?終于想通了?”
“是啊,”她帶着笑意,緩緩開口,“他有一句話說的還是沒錯的,我為什麽要那麽倔強,頑固不化呢?”
“紹安……”
男人的聲音中帶着憐惜,“你才十八歲,不用這樣灰心,你還有很長,很美好的将來。”
“也許吧,”女子轉過身,笑臉盈盈的看着他,“只要沒有他的地方,我應該會過的很好。”
紹安眼中的期待讓男人也跟着莫名憧憬起來,“本王在京中也早就煩膩了,不如趁着此時機會帶你去游歷一番?你是不是還沒出過長安城?先去江南吧,不是有句俗話,江南風光無限好。”
“厲王爺,”紹安低下頭去,不去直視男人欣喜逼人的眼光,“你知道的,他一直懷疑你我的關系,此番我如果前腳失蹤,你随後也不在京中,勢必會令他懷疑。你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紹安不想再拖累你。”
劉胥蹙眉,眼中帶着濃濃的失望,“你必須要與我如此見外嗎?”
“你了解紹安的,我只想一個人清清靜靜的了此餘生,不想再牽連任何一人。”
“罷了,”男人嘆氣,“本王不強求你,不過你從小長在深閨之中,如果一人獨行,本王的确不放心,不如本王作主替你找個又清淨又安全的地方?”
“多謝王爺安排,”紹安淺淺一笑,“只是我連這銅牆鐵壁的上林苑還沒走出去呢,不必這麽急着想出宮以後的去處。”
“你放心,本王既然答應你,肯定會做到。上林苑地域遼闊,守衛也大不如未央宮,你的陽元殿把守侍衛并不多,要除去他們,容易的很。”
紹安一驚,除去他們?她雖是想要出宮,可并不想傷害那些無辜之人的性命。
“你打算怎麽做?”
劉胥沉思片刻,冷冷道,“放把火燒了吧,到時只說你也在其中不就可以了?幹淨利索。”
“不行,”紹安斷然搖頭,“他們只是奉命行事,何況這一年來,他們對我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多少有恩,怎麽能枉顧他們的性命?”
聽了紹安正色凜然的話,一向雷厲風行,目無一切的厲王爺又是一聲嘆氣,“你若是能不這麽心慈手軟,處處替別人着想,活着也能輕松一些。”
紹安卻是不語,劉胥看她堅定的樣子,心知她的脾氣,也不強求。
“倒也有別的法子,只是,你這小侍女就不能帶上了。”
他看向遠處盯梢的阿瀾,道。
紹安一愣,卻是沒有再反駁,“是什麽辦法?”
劉胥邪邪一笑,看着平靜的湖面,“你看這太液池是不是個好去處?從這裏掉下去,可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
紹安随着他的視線看去,平靜無波的湖面,三座高不可攀的假山,遠遠屹立,神秘又恢弘。
“三日後,你來這裏,本王不便露面,在宮外接應你,本王的人,左膀上會挂有紅繩,你随他們走即可。”
紹安了然的點了點頭。
兩人分頭行去,阿瀾見紹安走下亭來,趕忙迎上去,看着自家小姐無比坦然的神情,她卻是一臉擔憂,“小姐,你真的決定要出宮嗎?”
紹安方才看向阿瀾,這個在從小便陪伴着自己的貼身丫鬟,其實在她的心中,阿瀾情比姐妹。雖然她做事總是莽撞,不計後果。卻是真心實意為自己着想。想到即将分離,難免些許不舍。
“阿瀾,我知道你不能了解我的做法,但求你能保守秘密,在宮裏好好的活下去。”
“什麽?”阿瀾聲音陡然提高幾分,“你要自己出宮?這怎麽可以?!”
“我一個人出事可以說得通,若是連着侍女一同失蹤,明擺着就是蓄謀已久,怎麽能不讓人起疑?”
阿瀾閉了嘴,眼淚卻如斷了線的珠子,啪嗒啪嗒的留個不停,“小姐,難道一切不可挽回了嗎?外面何其兇險,小姐除了出宮還是有其他路可走的。這一年來,除了小姐第一次與奴婢替換身份跑出去,被侍衛發現禀告皇上,此後的一年裏,那些侍衛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明明就是得了皇上的默許。皇上對小姐還是有情的,只要小姐退後一步,去向皇上示軟,皇上肯定會既往不咎。”
紹安冷冷一笑,并不作答。
他們之間不是阿瀾所想那樣,言語沖撞得罪了皇上,也不是簡單的鬧脾氣,而是她真的已經死心了,一次次的不信任,一次次的抛棄,縱然她還有留在他身邊的資格,也不過是後宮的一個蝼蟻,永遠由着他踐踏,永遠由着比她尊貴的嫔妃捏扁搓圓,這樣的生活,不是她想要的,甚至是她所厭惡的。若是他們沒有曾經,這樣的恩寵生活,她也可以坦然接受,如後宮所有的嫔妃那般,守着自己的四方天地,不時的會求一下皇上的恩寵,不争不搶,安穩一生。
可現在,一切都變了,他們的心越離越遠,直至不可挽回。
除阿瀾外,并沒有人知道這次的計劃,包括一向信賴的春桃。她在戰戰兢兢,卻也難掩歡喜雀躍的等待中,終于迎來了三日之後。
侍衛們只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并沒有阻攔,她不慌不亂的一步步走出陽元殿。
她不能露出破綻,只能佯裝觀賞風景般,走的極慢。陽元殿與太液池的距離很近,這次,她卻覺得很是漫長。